第8章 貧賤禦主百事哀

案發第一天的搜查,因為重大嫌疑人不知所蹤,最後只以差強人意的結果草草收場。

當夜,我獨自租住的單身公寓。

“到頭來,還是沒能找到更進一步的有效情報呢……”

收拾洗漱之後,我按照平日裏的習慣,招呼螢丸過來坐在自己膝蓋上,用毛巾替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

偶爾我也擡頭朝浴室的方向喊上一聲:

“貞啊,水溫怎麽樣?”

“沒——問——題——”

在嘈雜的流水聲中,貞德alter有些不耐煩地擡高了嗓門,拖着長腔回答我:“比起這個,你差不多也該買點高檔的潤膚乳了吧?我感覺簡直像在皮膚上抹豬油啊。”

“下——次——吧——”

我也有樣學樣地拉長腔調,“我這個月工資還沒發吶。如果解決了這次殺人案,搞不好會有獎金哦。”

“茜,你有把握找到星島同學嗎?”

大概是對“解決”二字産生了興趣吧,螢丸倏地揚起臉來看我。面對他有如夏夜星空一般清澄燦爛的眼瞳,我實在無法敷衍搪塞。

“不好說,總之也只能盡力找了。明天我會先去和他姐姐見上一面,然後逐個走訪他的老師和同學……唉,真是想想就腰酸背痛。我們部門怎麽就沒有擅長瞬間移動的異能者呢?”

“你想得倒美。”

貞德alter隔着水聲尖銳地諷刺道:“那你怎麽不召喚個福爾摩斯呢?順便一提,那位名偵探看着非常可疑,所以可能剛一出現就被我燒了。”

……可以可以,Avenger燒Ruler,想來應該是效果拔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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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螢丸擦幹頭發之後,我盤腿坐在沙發上打開筆記本電腦,随意掃了一眼部門內部專用的同事聊天群。

『柚木前輩她根本不是人啊!!!!!』

——一眼就看見了不容忽視的暴言。

不僅如此,群裏其他在線成員還異口同聲地附和:

『就是啊!居然連科長也支持她的提議,今天可是禮拜六耶,成年人都去約會了,為什麽我們要熬夜研讀小朋友的悲慘人生啊???……他媽的,太慘了,都快把老娘看哭了。』

『不行了,我要吐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檢讨書”三個字了。』

『你就祈禱下次不會輪到你寫檢讨吧。我也不行了,我懷疑我會對日程表産生PTSD,我覺得明天我需要接受一下心理治療。』

『聽說市警那邊的兒童誘拐案也出岔子了,求求科長,我給他老人家跪下了,把我調去那邊吧……』

『講道理,我們能不能起訴柚木精神傷害啊?讓我們加班看這種東西也就罷了,還必須“逐字閱讀,從中找出有效信息”,這不是要把人逼出抑郁症嗎?』

『真的,太抑郁了……讓我回想起了自己的中學時代……勸柚木前輩善良……』

以這條發言為分水嶺,群內畫風為之一轉,從“集體批判職場賤人”轉向激情交流各自負責閱讀的文字內容,憐憫中流露出一絲往事不堪回首的悲憤與辛酸。

結合他們的對話以及我白天親眼所見,我大致勾勒出了星島英十四年來生活的輪廓。

毫無疑問,打從出生以來——甚至是在出生之前,他就別無選擇地生活在雙親一手打造的高壓環境之中。星島夫婦對他的“教育”,最早恐怕可以追溯到胎教。

也就是說,早在生下這個孩子以前,他們就已經按照自身的期望與價值觀,在內心鑄造出了一套完美無缺的兒童模具。他們發自內心地深信,無論之後降生的嬰兒是圓是扁,只要削足适履,大刀闊斧削去他身上“不必要”的贅餘部分,再如填鴨一般填補上他們眼中的缺陷與不足,佐以烈火焚燒,最終就一定會有完美無缺的陶器出爐。

仿佛一個理想的兒子,當真是可以這樣“精雕細琢”出來的。

——那麽,除此之外呢?

除了我們所看見的一切之外,星島家是否還有其他什麽不為人知的隐情,直接關系到這次慘案的發生?

我感到不寒而栗。

回過神來時,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意識地捏緊了鼠标。

“……星島同學,平常在學校都不怎麽笑呢。”

螢丸抱膝坐在一邊,困惑與擔憂之色在他清亮的瞳孔中交替閃爍。

“人類好難懂啊。他的爸爸和媽媽,為什麽要做到這一步呢?”

“是因為‘期待’吧。”

岩窟王正端坐在餐桌邊——很遺憾,貧民窟女孩的公寓沒有第二張沙發——翻閱我從本部帶回的案件材料,聞言目光凝注不動,只是似笑非笑地一扯嘴角。

“生涯不順的父母希望在子女身上圓滿自己的遺憾,有所成就的父母希望在子女身上複制自己的成功,這都是無可指摘的心理。不過可惜的是,世界上也有相當一部分的‘期待’,其本質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哼,光是聽着就叫人火大。既然有那麽多期待,與其指望小孩,還不如寄放在自己身上呢。”

貞德alter不以為然地冷哼。

“不過嘛,我也不讨厭吉爾對我的‘期待’就是了。畢竟我是因為他的願望而生的嘛。”

“原來如此,他對你來說就像阿爸一樣啊。”

我握起拳頭敲了下掌心,“也對,你雖然是以聖女貞德為原型,但其中也摻雜了吉爾·德·雷元帥關于‘貞德’的願望,所以你才會成為不同于貞德的存在。這麽說來,貞德算不算是你阿媽……”

“……?!?!?!”

淋浴噴頭發出的水聲戛然而止。下一秒,浴室門就像挨了發炮彈一樣猛地向外打開,一塊肥皂精準地朝向我額頭高速飛來——

“才才才才不是呢!!!你你你在胡說什麽啊,誰是她女兒了?!殺了你哦!!!!!”

——如此這般,伴随着貞德alter氣急敗壞、語無倫次的背景音。

“唔喔?!”

僥幸的是,本性純樸的魔女并未使出最大火力,我以毫厘之差低頭閃過了呼嘯而來的肥皂,然後便聽見它與我身後的牆壁劇烈撞擊,發出炮竹爆炸一樣熱鬧喜慶的聲響。

“……糟糕,這肥皂怕是碎得不能看了。”

我維持着抱頭蹲防的姿勢喃喃自語,“回收一下當洗衣粉用吧。”

“你這小家子氣的想法我也快不能看了。我說那個岩窟王,你不是有‘黃金律’這種保有技能嗎?麻·煩·你,稍微接濟一下這個小Master,讓她別這麽窮酸了好嗎。”

“很遺憾。”

岩窟王從容不迫地一攤手,“如今我們并非真正的從者,能否發揮力量還是要取決于茜的異能。她本以為召喚我之後就能夠一勞永逸……但是非常不幸地,她的異能屬性決定了她的財産只會‘因為異能而減少’,不會因為我們而增加。”

貞德嘆了口氣:“總之,也就是‘不能使用關于金錢的技能’對吧。這到底是什麽垃圾異能……”

“…………”

雖然倍感傷心,然而無法反駁。

有時候我也曾暗自想象,如果我是一個坐擁億萬身家的霸道千金,說不定此刻早已依靠這個能力建立了屬于自己的迦勒底·本丸·鎮守府·陰陽寮……以這支私人部隊為本錢,搞不好都能夠踏上稱霸一方、叱咤風雲的社會大佬之路。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龜縮在五十平方的單身公寓裏,像倉鼠屯糧一樣埋頭收集粉身碎骨的肥皂。

事實上,不是我自賣自誇,我也曾經收到過幾次來自非法組織的邀請,說辭各有千秋,共性是無一例外地對我許以重利。畢竟說到違法生意,最大的好處也就是一本萬利了。而在地下世界,任何一個擁有戰力的異能者都是千金難買的珍貴資源。

但是,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與選擇,現在我還在這裏。

只要我還是柚木茜一天,就不會走上、也無法走上背叛自己的道路吧。

說得通俗易懂一些就是:

——走開,你這該死的良心,為什麽你要妨礙我發財!!

“話說回來……要不是為了氪金,我也不至于摳成這樣啊。”

我一邊在內心如此聲嘶力竭地咆哮,一邊将肥皂粉攏到手心裏,縮着脖子小聲為自己辯護。

“所以說,你這算什麽倒黴能力。雖說這個世界的‘我’是因為你的能力而生,好像沒什麽資格抱怨……”

貞德此時已經飛快地穿着整齊,甩着短發上的水滴邁步而出。

“話說回來Master,除了你之外,這世上還有其他類似的召喚系異能者嗎?他們也需要氪金嗎?”

“有是有,不過種類和性質都不大一樣。”

我心頭一動,熟練地點擊網頁收藏夾,打開一個風格頗為清新的博客頁面遞給她看。

“喏,這就是除我之外的另一位召喚能力者。”

“嗯?這個網頁……等一下,什麽啊這是???”

貞德的表情看上去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下連舌根都有些轉不過彎:

“這是,我——‘我與一期一振的戀愛日記’?????”

在令人賞心悅目的田園風網頁上,可以看見用心形裝點的博文标題,以及一名文靜少女和一名清俊青年的合照。僅從照片來看,兩人似乎只是随處可見的普通小情侶,但如果知曉青年的真實身份,可能有相當一部分刀劍亂舞玩家會因為震驚而當場昏厥,還有一部分一期一振的女友粉會需要當場吸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我交疊雙手支起下巴,滿懷惡趣味地側目窺視貞德驚訝的表情。從反應上來看,毫無疑問,現在她也是一位真情實感的刀男人玩家了。

“長野縣你知道吧?全國首屈一指的自然風景區,溫泉和古建築也很有名。她是在那一帶隐居的自由異能者,能力是【只要持續寫作三百萬字關于某個角色的同人作品,就可以将那位角色召喚到現實】,我們将其命名為‘廚力放出’。”

貞德:“?????這樣也行???”

我:“這樣也行。而且三百萬字很難寫喔,不要小看她。”

“………………”

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同樣身為乙女愛好者,嫉妒仿佛快要使貞德質壁分離。

這也難怪。畢竟在屏幕內側的型月世界裏,廚力放出沒有實際意義,這種夢一樣美好的妄想只能通過聖杯來實現。

“不過……”

不知何時,岩窟王也已悄無聲息地倚靠在沙發椅背上,銳利的目光如蜻蜓點水般從網頁上一掠而過:

“她召喚的角色,好像從頭至尾就只有一個啊。”

“咦?真的喔。”

螢丸一臉認真地将面孔貼近顯示屏,“這個博客裏,說的全都是一期一振的事情。”

“那當然了。”

我笑吟吟地伸手揉了下螢丸松軟的頭發,沾了一手洗發露的芳香。

“因為她就只喜歡一期一振一個人……一把刀而已啊。對她來說,在完成第一次召喚的瞬間,她就不再需要使用異能了。順便一提,長野縣的異能特務科曾經讨論過是否要禁止她發布照片,不過網友全都把這當成了以假亂真的cosplay,所以官方也就對她網開一面了。秀恩愛是基本人權嘛。”

“唷,看不出來還挺浪漫的。”

貞德一邊啧啧稱奇,一邊別有深意地抱起雙臂斜睨着我。

“Master如果不是這麽貪得無厭,像她一樣只召喚一個人,應該也可以過上更加寬裕的生活吧?”

“大概吧。”

我面不改色地一口應承下來,“誰讓我吃這碗飯呢。我不僅需要有人和我談戀愛,還需要有人幫我打人。”

“誰要跟你談戀愛啊。”

貞德別過臉去啐了一聲,但似乎還是按捺不住心頭好奇,緊接着又追問道:“就沒有一個正經點的異能者,召喚角色純粹是為了工作嗎?”

(你當年使用聖杯不也是為了玩兒乙女游戲嗎……)

我将這句五行欠揍的吐槽壓在心底,再次向她講起我們同事中津津樂道的另一個故事:

“有啊,前兩年新宿就有過一個案例。有個艦隊collection的宅男玩家覺醒了異能,效果是【每在艦娘上消耗1000個小時的游戲時間,就可以召喚一名刀劍男子】。”

“………………不是,這哪裏不太對吧?!!反了吧,各種意義上都!!!”

“沒有哪裏不對。兩者都是dmm發行的游戲,你就當成是聯動吧。”

“世上哪有這麽悲哀的聯動啊?!男人是沖着少女才玩游戲的吧,宅男的心情要怎麽辦啊!不,雖然我不怎麽關心他啦!!”

“他後來好像把召喚的刀劍男子都派出去打工,因此發家致富,和這位博主一樣成為了幸福美滿的現充哦。”

“這樣也行啊————————!!!!!!!”

“這樣也行。對了,還有人的異能是把貴賓犬變成芙芙……”

“這已經不是召喚了,只是普通的寵物美容師而已吧?!”

……

……

……

快樂的夜談時間總是流逝得格外飛快,當時針指向十二點之後,我發揮身為一家之長的威嚴(如果有的話),不由分說地将他們一個個趕回床上。

話是這麽說,其實真正有“床”可睡的也只有我和貞德而已,而且還不得不擠在唯一一張單人床上。貞德alter是我第一個召喚的女性角色,在此之前,我還從未有過購買雙人床的需要。

因為沒有人和我談戀愛。

開玩笑的。

除了我們兩人之外,岩窟王一直在客廳沙發上鋪被褥,螢丸則是像神樂一樣蝸居在壁櫥裏。清晨我睡眼惺忪之際,時常以為他是生活在我家的座敷童子或者小精靈。

“Master。”

就在我準備進入卧室那一刻,岩窟王突然從身後叫住了我。

“怎麽了?”

我站定腳步回頭看他。因為家中有我和貞德在的緣故,他即使在夜間也保持衣衫得體,尚未幹透的白發服服帖帖披垂在頸側與前額,看上去便不再有平日裏尖銳張揚的棱角,反而在昏黃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朦胧的、塵埃落定的溫和。

我稍微擡起視線,無聲凝視他璀璨生輝的金色瞳孔,隐約意識到了接下來他會說什麽。

“Master。”

他又重複了一次,“我知道你在意螢丸友人的安危。但是,你确定要繼續參與這次案件的調查嗎?”

“這是我的工作。”

我蠕動喉頭,發出砂紙打磨木片一樣粗糙幹澀的聲音。

“你應該也看得出來。”

他對我的争辯置若罔聞,自顧自毫無停滞地說下去:“這次事件的本質是‘複仇’。是孩子對大人、子女對父母的複仇——就像你一直想做的那樣。你對此涉入越深,就必須承受越發沉重的精神負擔。對你來說,這等同于喚醒從未愈合的傷痕。”

“……”

我知道,他是正确的。

即使深信這次兇案背後另有隐情,我也絕對不會看錯。在那處慘絕人寰的案發現場,除了暴戾與瘋狂之外,還镌刻着與我胸中同樣的、明确指向某個“大人”的憤怒與憎恨。就我個人而言,确實很難不帶任何私情地介入這起案件。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

“埃德蒙。”

我直視他的雙眼,輕聲但堅定地開口說道。

“确實,親子關系對我而言是一種創傷。但是,倘若傷口仍在疼痛,那不僅是因為我無法複仇,也是因為我知道,【當初我媽媽沒有得救】。”

時光無法逆轉。

失去的事物無法挽回。

所以,我才必須去做自己還能做到的事情。這既是剜開傷口的刀,也是讓其愈合的唯一的良藥。

“所以,我必須去救每一個還有可能得救的人。”

留下最後一句話,我在原地生硬而利落地轉身,攥緊衣擺頭也不回地走向房門。

然後,我聽見空氣細微平穩的震顫從身後傳來。

那是笑聲。

仿佛是對無可救藥的愚者施以慈悲,也仿佛是為第一次揚帆出航的水手獻上祝福。被後世傳稱為“基督山伯爵”的男人,笑着向我這樣說道:

“也就是說,你刻意選擇了更為艱難困苦的路途嗎。很好,沒什麽不好!這樣才像是我的Master。既然如此,當你在路上蹒跚跌倒之際,就呼——”

“——我知道,我會呼喚你的!所以拜托你,不要喊也不要大笑!!”

聽到後半句時,我猛然間腳下一個趔趄,慌慌張張收起心頭那一點泛濫的感動與溫情,忙不疊地打斷他道。

“大半夜的,這公寓隔音效果不好,很可能會擾民……我已經承受不起下一次罰款了!!”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下一句是“尚思為國戍輪臺”(滾

上章收到的生日快樂就不一一回複啦,偷懶說一句謝謝大家我都有看到!愛你們!比哈特!

茜自己的問題會慢慢解決,設定沒有很黑不用怕

PS:關于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的一期一振,基友問我他的嬸有原型嗎,我:有,是全世界171女友粉,請大家當做171和你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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