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山有八分之七在水下
“我昨天已經說過了,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整潔明亮的客廳裏,星島勝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以一種好似背誦課文般平靜無波的語調淡淡回答道。
如同戶籍資料所顯示的一樣,星島勝是被害人星島誠的親弟弟,也是本次案件的重要參考人之一。星島夫婦兩人的雙親都已亡故,除了獨生子英之外,也就只剩下這麽一家三代以內的近親屬了。
次日一早,我便與貞德alter和岩窟王一同來到星島家進行問詢。
星島勝看上去已經完全恢複了冷靜,與昨天歇斯底裏的慌亂模樣判若兩人。他彬彬有禮地将我們讓進屋內,引入客廳,甚至還殷勤地為我們泡上了茶水,給岩窟王遞了一支我看不懂品牌但肯定非常高檔的煙。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他都是一名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人民教師,沒有絲毫古怪可疑之處。
當然,如果惡人會把“惡”字寫在臉上,我們也就可以下崗回家賣紅薯了。
“很抱歉再次打擾,星島先生。我們擔心調查中有所疏漏,無論多麽微小的細節都好,請您仔細回想一下……”
為了便于問話,岩窟王每次都會輕車熟路給自己艹出一個溫良恭儉的好青年人設,身段說放就放,語氣說軟就軟,絲毫沒有伯爵包袱。順便一提,他還以自己“注意養生”為由,婉言謝絕了對方遞來的煙。
“?????”
因為這個人設與他平日裏的硬派形象反差太大,貞德不由自主地将嘴張成了O形。
我唯恐她将“岩窟王你OOC了”寫在臉上,連忙架起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
“這是技術性調整,不要慌。”
(這樣還只是調整?!這不是換了個人嗎!!)
貞德以口型向我表達了無聲的震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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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窟王對此視若無睹,繼續客氣而條理分明地旁敲側擊:
“星島先生,昨天現場的市警似乎詢問過‘案發當晚您在什麽地方’,而您沒有回答就憤然離開了。這只是例行确認,并不意味着我們已将您視為懷疑對象,能否麻煩您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
“……唉。”
好像打從心底裏感到疲憊似的,星島勝深深嘆了口氣,“看來是瞞不過去了。實在抱歉,昨天是我一時激動,遷怒了各位警官……實不相瞞,前天夜裏我其實在班上一名學生家裏,為她進行一對一的單獨輔導。”
“啊,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般一拍手掌,“我想起來了,櫻川中學禁止教師為學生補課賺取外快,對吧?”
“我明白了。方便告訴我們那位學生的名字嗎?我們會向她進行一次簡單的核實,絕對不會驚擾到她。”
岩窟王見對方口風松動,立刻趁熱打鐵地追問道。
“這……當然可以。”
星島勝眼中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為難之色,但最終還是向我們報出了那位學生的姓名與家庭住址,又略帶緊張地補充道:
“那孩子膽小怕生,一緊張可能會說錯話,請你們千萬不要把她逼得太緊。還有,關于我私下為學生補課一事……”
“這并非我們的業務範疇,我不會向學校透露。”
我幹脆地一口保證道。
“對了,您女兒咲良在家嗎?我們也有幾句話想問她。”
鑒于咲良曾經在家長、學校一概諱莫如深的情況下單獨追查堂弟下落,我們本以為她是個行動力極強的幹練女孩,面對警方問話也一定相當心直口快。
然而,事實卻與我們的猜想大相徑庭。
“我……我也和爸爸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這女孩兒身材纖細,樣貌也稱得上清秀動人,卻仿佛在畏懼着什麽一般,始終戰戰兢兢地不敢與人對視,将自己在沙發上蜷縮成很小很柔弱的一團。她說話時有個叫人摸不着頭腦的習慣,總喜歡将兩手顫巍巍地攏在嘴邊,像是在呵氣暖手,又像是唯恐被人聽去,話語聲更是微弱得好似一縷将斷未斷的游絲,我幾乎懷疑自己要戴上助聽器才能聽見。
“星島小姐,你不用緊張,慢慢說。我們不着急。”
其實她的語速已經慢到不能再慢了,但我面對瑟縮的女孩子,總是能夠拿出通常狀态下十二倍的寬容與耐心。
“是這樣的,其實我是小螢的監護人。小螢你認識吧?他是你堂弟的同班同學,據說在事發當天——也就是周五傍晚,你曾與他約好周六早上在櫻川中學碰頭,讨論關于你堂弟失蹤的事情。”
說這話時我特意壓低了聲音,沒有讓一旁前去張羅茶點的星島勝聽見。
咲良聽說我與螢丸相識,一剎那驚訝地擡起了頭:
“真、真的嗎?警官小姐,您……您真的是……”
“如假包換。”我點了點頭,“放心,小螢沒有在意你爽約的事。所以請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啓事?昨天早上,你原本想找小螢商量些什麽?”
“對不起,我讓螢君空等了!”
我話音未落,咲良便已急不可耐地低頭道歉,險些被自己嗆到咳嗽。
“我……昨天早上正準備出門,突然接到了警察的電話,說我伯父伯母出事了……然後爸爸就讓我留在家裏,說是怕我遭遇危險,還反鎖了房門。我原本是想去找螢君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星島勝不讓她出門?)
我與岩窟王和貞德無言地對視了一眼,心中疑念陡增。
“我是在一周前發現小英……發現我弟弟失蹤的。”
咲良将腦袋埋得更低,以細如蚊蚋的嗓音續道:“起初只當他是與伯父伯母鬧了什麽不愉快,但伯父他們好像一點都不擔心,還說‘這孩子心眼大了,就該吃點苦頭,不用理他’。我覺得情況不太對,怕他出事,就托人找了在報社工作的學姐幫忙,又去找他的老師和同學打聽……”
“唉,小孩子能出什麽事呢?多半就是離家出走鬧着玩吧。要麽是戀愛,要麽是網瘾,都是叛逆期常見問題,我在學校裏見得多了。”
星島勝插嘴打斷女兒的發言,“來來來,三位警官。這都是之前學生們送我的點心,大家随便嘗嘗。”
“哎呀,看上去不錯啊。”
大約是頭一次被人叫做“警官”讓她感覺新奇又受用吧,貞德愉快地翹起了唇角。
星島勝端來的茶點确實頗為豐盛,光是和果子就有櫻餅、草餅、栗蒸羊羹以及草莓大福,還有一種點綴着粉色花朵的可愛點心,表面用模具壓出格子紋樣,精致典雅,看着便令人賞心悅目。
“星島先生,您可別這麽想。小孩子能出的事兒可多了。”
我一邊伸手掰開一個草莓大福,一邊不忘對一般市民進行普法宣傳:“先不說虐待問題,綁架、拐賣兒童,還有侵害幼女,不都是以小孩子作為犯罪目标嗎?所以,我們大人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是,是,警官說得對。”
星島勝僵硬地牽動面部肌肉,像個反應遲鈍的學生一樣随聲附和,“我一定好好照顧咲良。”
“不僅是咲良,還有你的侄兒。”
我意味深長地提醒他道,“如果最後證明他與此案無關,這孩子恐怕還需要你多加關照。無論如何,他已經是個孤兒了。”
“是是是,那是自然……”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就在星島勝如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的間隙,我發現他嘴角隐約浮現起一絲不可捉摸的笑容。
……
“情報比想象中少啊。Master,下一步怎麽辦?直接找那個學生确認星島勝的不在場證明嗎?”
離開星島家之後,岩窟王立刻恢複了往常那副潇灑自如的口吻,貞德也終于不再因惡寒而“噫”個沒完了。
“慢着。”
我擡起一條手臂攔住他倆,“我覺得咲良有些欲言又止,所以偷偷往她口袋裏揣了張紙條,上面寫着我的郵箱地址……看,有郵件來了。”
“這麽快??”
貞德立刻興致盎然地湊近前來,“看來她憋了不少話想說啊。”
『To警官小姐:
我是咲良。
對不起,有些話在爸爸面前很難說得出口。
其實,我會背着長輩一個人尋找弟弟,是有原因的。
就在弟弟失蹤前一段時間,我聽說他與伯父起過争執,原因好像和戀愛有關……當時爸爸對伯父提到,有一個“好地方”可以管教弟弟,讓弟弟變得聽話。爸爸說,櫻川中學有好多頑皮搗蛋、不求上進的學生,都被送去過這裏,回來之後就變了個人,又孝順又懂事,什麽毛病都沒有了。
所以我想,弟弟會不會也被送去這個“好地方”了呢?
我試圖向爸爸打聽,但是爸爸卻大發雷霆,讓我再也不許偷聽大人講話。我沒有辦法,只好偷溜出寄宿學校,找弟弟的老師和同學打聽情況。但除了螢君之外,誰也不願意陪我商量,大家好像都在避諱些什麽……
給螢君添了麻煩,真的非常對不起。
警官小姐,我一直在想,我弟弟會不會遭遇了什麽不測呢?我相信伯父伯母不會害他,但是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對弟弟嚴加管教,弟弟每天都過得很辛苦,有時候還會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如果在大人面前哭的話,伯父就會當着親戚朋友的面大聲責罵他“廢物”、“男子漢是不會哭的”。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弟弟會反抗父母的決定。如果真是戀愛的話,他一定非常喜歡那個女孩子吧。我幫不了他,只能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訴警官小姐,希望您可以找到我弟弟,将他平安無事地帶回來。
還有,請您也盡可能小心地詢問那個補課的女孩子,不要吓到她。我想,她應該和我一樣非常恐懼吧。
我是個什麽也沒做到的膽小鬼,對不起。
一切拜托您了。
星島咲良』
……
“……唉。這女孩也一直在道歉呢,和她整天寫檢讨書的弟弟一模一樣。”
這封郵件的內容比想象中還要壓抑、陰沉,我讀完只感覺胸悶氣短,不由地撫着胸口長籲出一口氣來。
“不愧是一家人。這位星島老師的教育方式,恐怕也和被害人夫婦一樣值得商榷啊。”
“能讓小孩改過自新的‘好地方’,這是怎麽回事?”
貞德這次似乎當真對辦案工作起了興趣,煞有介事地皺起眉頭:“是那個什麽……叫什麽來着,對了,是指‘教育機構’嗎?”
“很有可能。”
我微微颔首,沖她贊許地眨了眨眼睛。
“近年來市面上出現不少打着‘矯正’旗號的民間教育機構,實際上就是以體罰、禁閉等手段激發孩子的恐懼心理,讓他們不敢反抗大人的命令。要我說的話,就和訓狗差不多吧。”
“真夠惡趣味的。”
貞德把嘴一撇,以一記淩厲的眼刀表達了鄙薄與厭惡之情,“雖然有時候我也想讓lily閉嘴,不過毆打小孩未免太差勁了,只有那個冷血女才會幹這種事。”
——出現了!!
貞德alter的四大天敵之二,貞德alter·lily以及阿爾托莉雅alter!!!
順便一提,另外兩大天敵分別是原版貞德與莎士比亞。除了莎士比亞之外,其他每一對我都可以吃百合。
除了莎士比亞之外。
“不過,我想這應該不是普通的‘教育機構’。”
也不知他是否察覺了什麽,岩窟王伫立一旁面色凝重地沉吟片刻,适時地開口劃出重點。
“那當然。”
我不假思索地接話道,“哪兒有什麽正經教育機構,能夠讓小孩一回家就徒手撕了爸媽?這教的不是孝順聽話,是魔法少女變身吧。”
“不,一般魔法少女也不會這樣……算了。”
岩窟王果斷放棄了糾正我扭曲的世界觀,一面嘆息一面從我手中接過手機,再次将那封郵件從頭至尾仔細通讀了一遍。
就在這短短數十秒間,我發現他的臉色莫名陰暗下來,眉間也浮現出傷痕一般清晰的紋路。
“怎麽樣,有什麽新發現嗎?”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着詢問道。
“說不上發現……不,這點還是稍後再确認吧。沒什麽。”
岩窟王嘴上這麽說着,眉心的紋路卻越發加深了。
“沒有也沒關系啦,至少我們已經獲得了重大線索。”
我以為他是為調查進展緩慢而發愁,便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寬慰。
“接下來,就以那個傳說中的‘好地方’為目标,開始着手進行搜查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掘地三尺,我們也要把那個失蹤的男孩找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伯爵:進入影帝模式.jpg
黑貞天敵梗:我瞎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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