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火鍋與怪談更相配(二)
酒足飯飽之後, 眼看着夜色已深, 再回家續攤是不太可能了。也不知是誰先開了個頭, 等我回過神來, 大家已經一本正經議論起了先前的“謎之白色人影”。
“那種現象,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作為在場資歷最老的前輩,藥研篤定地斷言。
“在異能中很少見嗎?”
骨喰謹慎地壓低嗓音,以免被一旁好奇的千歲小妹聽見。
大概是方才火鍋的餘韻,他白淨的面容看上去比平時更為紅潤。
“嗯, 該怎麽說呢……如果是‘異能生命體’的話, 應該不會是那種古怪的狀态……”
“有一瞬間, 我好像看見了那個人影的臉。”
清光交疊雙手托起下颌,略帶困惑地回憶道:“的确,那是某種和我們不同的東西。雖說也不是‘沒有五官’,但是……”
——那道人影的“五官”,就好像是熔化的蠟像一樣。
又或者說, 好像是晴天裏消融一半的雪人。額頭、鼻梁與臉頰都土崩瓦解,失去輪廓,淅淅瀝瀝滴落下眼淚般透明的水珠。
【比起異能, 倒不如說更像是幽靈呢。】
不知是誰開口說了這麽一句。
“……”
忽然間,仿佛有一陣冷飕飕的夜風穿堂而過,将室內沉澱的熱氣驅散了幾分,連帶着我頭腦中積壓的熱度也逐漸消散。
取而代之地, 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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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
“幽靈啊~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世界會有嗎?要是笑面青江在就好了。”
螢丸絲毫沒有受到不安感染, 照例談笑自如:“不過,有我在也沒問題啦!”
“江戶時代的怪談也很多呢。那個還挺有趣的……”
“怪談的話,光是這條街上就有不少啊。”
岩窟王原本一直冷眼旁觀,此刻忽然将話題抛向我:“對,Master?”
我知道他是有意活躍緊繃的氣氛,便也順水推舟地接過話茬:
“對啊。譬如夜間突然奏響的鋼琴,一早醒來發現家門口開出了從未見過的花,堆積的垃圾不翼而飛,廚房裏的白糖被換成味精,白酒被換成雪碧,醬油被換成烏龍茶。還有,父母明明沒有給孩子準備聖誕驚喜,平安夜卻有惟妙惟肖的聖誕老人敲窗戶,送出孩子期盼已久的禮物……”
“這真是怪談嗎?”
貞德神色複雜,“一點都不可怕,而且更像是東洋傳說裏的田螺姑娘。”
“當然不可怕啦。”
我手扶着額頭長籲短嘆,“我們接到通報之後調查了好一陣子,才發現這一系列靈異事件的幕後黑手只有一個,就是對門的鶴丸國永。”
貞德:“……哈???”
“鶴丸啦,就是那個鶴丸。你還記得之前那位‘肝艦娘,換刀男’的奇妙提督嗎?鶴丸就是他家的刀,正好在這條街上打工。整條街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怪談,都是他為現代人準備的‘嗨,今天你吓到了嗎?’……真想逮捕他。”
“也、也沒什麽嘛。主要還是在做好事?”
alter親親果然對鶴丸十分寬容,于是我更想逮捕他了。
“話說回來,就沒有什麽正經的怪談嗎?”
或許是對鶴丸的惡作劇早已司空見慣,清光百無聊賴地敲碗,“就像是那種,‘我好恨啊~盤子怎麽少一個~’之類的。”
“……那真是太可怕了。”
我滿懷真情實感地按住胸口,“這意味着我要買個新盤子。”
“那、那個。”
千歲小妹探頭探腦好一陣子,幾乎用目光把迦爾納上下三圍量了個遍,終于怯生生地舉手插話:
“大家想聽怪談的話,我可以講一個……”
“哦哦哦~”
我第一個鼓掌起哄,“千歲今年高三了?學校裏應該很流行,這種話題。”
“是,是的。确切來說,是和我們班級有關的事情。”
千歲小心地擡起眼環視一圈,發現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聆聽,便也稍稍鼓起了勇氣:
“據說五年前,我們班級——英才高中三年級2班,有個女生不幸去世了。”
原來如此,的确是日式恐怖故事常見的開頭。
(不過,這個學校和班級,似乎有些熟悉……?)
“那位女生品學兼優,長得也很漂亮,全班同學都非常喜愛、懷念她,班級裏一直保留着她的座位,大家每天都會為她帶來鮮花。畢業典禮時,學校也邀請了她的父母到場,捧着遺像和大家一起拍畢業照……”
這……雖然心意可嘉,但是聽着怎麽有點兒瘆人。
“之後同學們每年都會聚會,大家一起為去世的女生默哀祈禱。直到第三年,奇怪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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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奇怪的事情……?”
雖然“想聽怪談”是清光親口提出的願望,但聽到此處,他仍然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嗯。非常離奇,非常恐怖的事情。”
像是心生膽怯、又像是為了營造氛圍一般,少女本就纖細的聲音一徑微弱下去,如同夜色中搖曳不定的幽微燭火。
“——那個死去的女生,好像回來了。”
“回來了?”
貞德擰起眉頭,又轉向我低聲道:“什麽意思,像我一樣嗎?”
“如果現代也有吉爾·德·雷的話,說不定。”
我口中小聲應答,心思卻已經完全被千歲口中的“怪談”吸引了。
雖說傳言不可盡信……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的敘述中蘊含着某種真實。
某種可怕的真實。
“是的,她回來了。”
“誰也沒有親眼見過她,聽過她的聲音。但是,在大家聚會後一起拍攝的合影上,【多出了一個人】。”
“一個半透明的,白色的人。那個,就像你們今天說的人影一樣……五官都溶解成奇怪的形狀,只有嘴巴上揚,很明顯是在笑。”
“那個白色的人,和過去的老同學們站在一起,裂開溶化的嘴巴,開懷地、無聲地大笑着。下一年也是,再下一年也是……”
“——————”
這一次,我是真的徹底清醒了。
那感覺如此陰冷,仿佛全身血液與胃裏的火鍋湯汁一同冷卻,又在一瞬間全數蒸發,從我頭頂散了個幹幹淨淨。
不是因為故事中乏善可陳的老套情節,而是因為——
我終于回想起,“英才高中三年級2班”那種微妙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迦爾納。”
我感覺喉頭幹澀,像條脫水的魚一樣開合嘴唇,“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認一下。”
“我也注意到了。”
迦爾納沉吟着道,“三年級2班,又發生在五年前,那很可能就是……”
——五年前,川崎、小雪和三條院修平三人就讀的班級。
“那個班級裏,有人死了……?”
難道說,導致川崎變成家裏蹲的原因不僅是失戀嗎?
“Master從未提起過這件事。”
迦爾納面色沉郁,把眉睫壓得更低了,“果然,我還不足以解決他的煩惱嗎。”
“藥研,查一下今天那位受傷女性的高中班級。”
我迅速反應過來,“如果那道人影确實和‘去世的老同學’有關,這就不是單純的意外事故了。”
事實上,倘若今天不是我們恰好在場,那位女性恐怕會被鎖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透明熔爐之中,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邊随着象征浪漫的摩天輪升上天空,一邊無可挽回地走向死亡。
誰都看得見她,誰都救不了她。
宛如一場扭曲倒錯的演出。
如果這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毫無疑問。
這将是一次精心籌劃、飽含怨毒的謀|殺。
……
……
萦繞于我心頭的不祥預感,最終在我跨出店門那一刻得到了驗證。
不是因為我看見了妖怪、幽靈,或者窮兇極惡的殺|人犯。
只是——仿佛夜色凝聚成形一般,在數米之遙的街道對面,伫立着一道宛如繪卷蘇生的奇妙人影。
和服迤逦,紙傘斜撐。古典的木屐與柏油水泥格格不入,踩在這條久經風霜的石板路上,倒是相得益彰。
清涼的、似曾相識的藥草芬芳,好似具有生命一般蜿蜒彌散,浮動在同樣清涼如水的月色之下。
“賣……”
我驚喜交加地開口,卻被他抵在唇邊的食指和一聲“噓”生生截住。
隔過浮誇豔麗的妝容,青年眉宇間的神色也像是隔了一層薄紗般暧昧不明,無從分辨。我唯一能夠确定的是,他穿透薄紗凝視我的目光十分認真,其中蘊含着一種近乎莊嚴的氣度。
然後。
就像是叮囑少不經事的孩童一樣,賣藥郎啓唇說道。
“茜小姐,你也在尋找【雪女】嗎?”
“這次還是收手為妙。”
他每一個字都說得輕而緩慢,好像唯恐我聽不清,聽不懂。又好像那話語不是現成的,需要先從頭頂裁一段清冷的月光,慢慢地撚成絲線,編成琴弦,再從弦上一個個彈出悠長的、直擊聽衆心底的音節。
“與雪女有關的災厄,也許會……奪走你珍視的事物。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