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錢乃身外之物
抵達醫院以後, 我們第一時間前去拜訪了卧床休養的桐山夫人。
我和藥研、螢丸以及其他特務科同事約定, 我們暫時兵分兩路, 我繼續追查雪女一案背後的隐情, 從中尋找犯人的蛛絲馬跡;他們負責排查全國信息,找出更多“異能生命體失蹤事件”的受害人,以便讓異能回到原主身邊。
順便一提,截至目前為止,除了圓桌騎士和特斯拉的原主之外, 特務科查到的失蹤事件還有:
×月○日, 某市一只妖狐出門撩(犯)妹(罪),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我:這真是太好了!)
○月×日,某市一位宗三左文字被審神者大喊着“夠了沒人把你當籠中鳥不要再念了!”拖出門逛同人展,因為人流太多走散,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我:太缺德了,這是讓宗三繼續當籠中鳥嗎??)
×月×日, 某市一只皮卡丘……
“艹,竟然連皮卡丘都偷,他還是人嗎?!話說他是怎麽偷走皮卡丘的, 在固有結界裏放滿了樹果嗎!!!”
翻看到這一行,我終于忍無可忍,在前往醫院的汽車裏大喊出聲。
——什麽,你問之前的送命題怎麽樣了?
因為我在危急關頭靈(湊)光(不)一(要)現(臉), 機智地抱着傷腿倒地喊痛,我成功地回避了這個問題。
我并不認為岩窟王和恩奇都會要我的命, 但難保他們倆不會随口告訴別人——我三年來查案的直覺告訴我,如果我不選擇女人,我将會失去alter親親;如果我不選擇男人,我将有可能失去加州清光,或者更多。
既然左右都要失去,那我還不如選擇中間,幹脆什麽都別說。
……媽呀,聽上去好像挺渣的。
……
Advertisement
……
“好的,非常感謝兩位的配合。……請節哀。”
在桐山夫人的病房中,我們沒有停留太久。因為除了淚水和憤怒以外,他們很難再向我們提供更多其他的情報。
桐山夫人虛弱地倒卧在病床上,胸膛微微起伏,一張美人臉蒼白得像是忘了着色。再加上她早已形銷骨立,脖頸和手臂上淡青色的血脈依稀可見,整個人宛如一盞晶瑩易碎的琉璃燈。
每當提起夏花,她就像中國文學裏的祥林嫂一樣,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絮絮叨叨、翻來覆去只念那一句話:
“你能找到他們嗎?能讓他們付出代價,還給夏花一個公道嗎?”
夏花的父親同樣悲痛萬分,他把能說的話都說盡了,便只是垂着頭坐在一邊,任憑兩道渾濁的淚水沖刷他溝壑縱橫的面龐。
“…………”
——聽說夏花的母親身體不好,連藥都舍不得吃,一家人省吃儉用才湊足了英才高中的學費。
——所以她一定要加倍努力,讓全家人過上好日子。
倏忽間,我回想起了宅男川崎委托迦爾納轉達的話語。
該怎麽說呢。
這對父母就好像柴薪一樣,我想。
他們甘願将自身投入爐火,別無所求,只盼望能夠稍許照亮女兒前行的道路,讓她展翅高飛,前往更加遙遠、更加幸福的所在。
但是,他們燃燒自我點亮的熹微火光也好,夢想中觸手可及的美好未來也好,都在那一年漫天紛飛的大雪中熄滅,化為一捧冰冷的殘灰。
他們什麽都沒有了。時至今日,他們什麽也不要,什麽也不求,只想為唯一的女兒讨要一個公道。
如果連這點微小的願望都無法滿足,那我簡直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但同時我也明白,即使揭發了三條院修平和他那些狐朋狗友的作為,他們當年“身為未成年人”的事實也不會改變。
未成年人犯罪最大的棘手之處,就在于“他們所受的懲罰無法與罪行相當”。
這固然是考慮到未成年人心智尚不成熟,基于保護少年、鼓勵他們複歸社會這一理念制定的法律,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其中卻無法反映受害者一方的心情。
“只是因為未成年就能原諒嗎?!那我們呢,我們親人受到的傷害呢!!誰又能賠給我們?!!”
——如此痛哭質疑的家屬,迄今為止,我已見過不止一次。
我很為他們難過。
但我沒有辦法。
其實我剛一邁進病房就注意到,在桐山夫人手邊的床頭櫃上,擺放着一本邊角翻翹、被人反複摩挲,早已破舊不堪的《刑法》。
我可以想象,在過去無數個不眠之夜裏,桐山夫婦曾經無數次一條條地埋頭查閱,逐字細讀,希望從中找到自己渴望的“公道”。
然而,《刑法》不僅是為了“懲治惡人”,同樣也是為了“警示人不再作惡”的法律。所以在刑罰之外,法律始終會為人保留一絲悔改向善的餘地。
即使明知世上有屢教不改、怙惡不悛的犯罪者存在,這條宗旨也絕對不會動搖。
這就是法律的神聖莊嚴之處。
與此同時,也是我們執法者無能為力的悲哀之處。
因為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法律。無論怎樣殚精竭慮地修繕彌補,始終都免不了會有漏網之魚。我們不能違背程序正義,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溜走。
“抱歉。”
最終我只能抑制着情緒平淡開口,“我保證,我會讓他們在法律範圍內接受嚴厲的懲罰,不會讓他們逍遙法外。”
“我知道。”
桐山夫人像是呓語般喃喃說道,“你們只能做到這一步。即使只到這一步,我也謝謝你,還願意為夏花做這些事……”
“您能理解就好。”
“可是。”
她忽然話頭一轉,細若柔絲的嗓音中閃過一道鋒芒,“為什麽只能做到這一步呢?因為他們年少、幼稚、不成熟,就要讓夏花來承擔這份幼稚的代價嗎?”
“這——”
“我知道,警官小姐。我和丈夫兢兢業業一輩子,都是遵紀守法的人。我教夏花與人為善,教她退一步海闊天空,從沒想過要與誰過不去……我也懂得給青少年保留改過機會的道理,可是,那些人真的有可能改過嗎?就算讓他們平安長大,大概也只會成為殘忍無情、損人利己的大人?”
“……”
我無言以對。
從三條院修平、淺井美彌這些霸淩者的态度來看,他們不僅絲毫沒有反省,而且至今都沒有把夏花的死放在心上。
除了對雪女複仇的忌憚和恐懼之外,對他們來說,一個無冤無仇的同班同學因為自己而死,就像是“門口大樹上死了一只蟬”一樣無關痛癢的小事,反而樂得清淨。
最令人齒冷的是,他們恐怕至今都不認為自己有錯。
——不就是欺負嗎?
——不就是拿她開一下玩笑嗎?
——未成年人年少輕狂,在學習壓力與青春期敏感心态的作用之下,行為上多少有些乖張出格,真的有必要代入成人世界的法則,上綱上線嗎?
每次談論到校園欺淩問題,諸如此類的觀點總是甚嚣塵上。
關于這一點,我只有一句話用來回應:
——都在放什麽五彩斑斓的屁,一個個炸得跟煙花似的,還TM挺好看。
但我不能在受害者家屬面前這麽說,只能再次低頭勸慰他們:
“我們一定盡力。請節哀。”
我無法回答桐山夫人的疑問。在大多數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受害者家屬的憤怒與疑問,或許永遠也得不到回答。
就在我們離開之前,桐山先生雙手遞給>>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一張照片,顫聲說這是他們“最後的證據”。
那赫然正是傳說中“大家邀請夏花父母一同拍攝”、實際上卻無一人願意保留的畢業照。桐山夏花猶如一點污漬,一塊醜陋的疤痕,除了與她相依為命的父母之外,沒有人還想和她站在同一個相框裏。
在那張照片上,包括施暴的三條院和淺井在內,每個少年都在笑。
在我看來,那笑容就好像薄薄一層面具,貼得不大嚴實,豁開了一道缺口,暴露出底下大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而另一邊,桐山夫人懷抱着夏花的黑白遺像站在照片邊緣,蒼白美麗的面容如同廢墟一般了無生氣,桐山先生緊緊摟着她的肩膀。
遺像中的夏花也在笑,笑得那樣燦爛鮮活,就好像一整朵随風飄零、委頓在地的山茶花,不知自己的生命已走到盡頭,仍在自顧自地鮮妍明媚着。
那是永遠也無法複得的明媚啊。
……
……
在那以後,我前往山田所在的病房,又從三條院小姐手中收到了第二張照片,也就是怪談中傳得沸沸揚揚的“靈異照片”。
我們互相傳看一圈,照片中那道詭異的白色人影倒是真切無疑,乍一看直讓人瘆得慌,并非三條院夫人信口編造。
“你們怎麽看?”
我對于異能以外的超自然事件并不精通,只能向岩窟王他們求助,“賣藥郎說過,雪女是異能與‘物怪’的結合體……”
“在我的時代,好像還沒有這種生物呢。”
恩奇都歪着腦袋若有所思。
“如果是熟悉死靈的艾蕾什基伽爾,或許能夠看出些什麽端倪。不過,這也不一定就是死靈?至少我覺得不像哦。”
“關于融合這一點,大體上應該不錯。”
岩窟王則是篤定颔首,“之所以會呈現出類似溶解的面貌,多半也是與‘物怪’融合所致。若是将其與物怪分離,恢複本來面目,或許意外的清爽也說不一定。”
“這麽說來,在日本傳說中,雪女的确會改變自己的相貌……”
我蹙眉沉思片刻,忽然又生出一個新的猜想:
“那麽,會不會是這樣。某個人的異能與類似雪女的‘物怪’融合,所以可以自由改變相貌,幻化為男人或者女人,潛伏在每一個加害者身邊?”
“非常合理的推斷。”
岩窟王挑起唇角來輕輕一笑,那笑容中似乎頗有幾分冷言相譏的味道:
“多可笑啊。雪女一直都注視着他們,等待他們悔過。而他們卻渾然未覺,什麽也沒有改變,只是徑自從頑劣少年成長為了惡劣的大人……如今,‘未成年’的身份可再也保護不了他們了。”
“就是啊。居然特意等他們長大才展開報複,雪女到底有多溫柔啊。”
我一邊重重嘆氣,一邊将兩張照片擺放在一起來回比對。完全是不經意地,我忽然察覺到了其中某種相通之處。
“這裏,雪女所站的位置——”
“唔咳咳咳咳!!!”
就在我招呼岩窟王過來細看的當口,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山田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三條院小姐連忙上前替他順氣:
“山田哥,山田哥!你沒事?”
“沒、沒事……咳咳咳……小姐,這裏有護工陪着,你不用親自做這些。”
“我樂意,你別管。”
三條院小姐俏臉一擡,語氣堅決且不容置喙,但絲毫不讓人覺得頤指氣使。
“媽媽和哥哥都不把你當做家人,什麽亂七八糟的活都丢給你幹,爸爸又忙得不着家。要是連我也對你不聞不問,那我們這一家子都成什麽了?我說過多少次了,山田哥,你不用這麽低聲下氣的,尤其是對我哥,他這人就不能慣着。你看看,媽媽都把他慣成什麽樣了!”
“正是如此。她一心為你設想,辜負少女的美意,未免太過不解風情。”
岩窟王也随口幫腔——雖然他對三條院小姐(花錢召喚的恩奇都)頗有微詞,但另一方面,三條院小姐天真爛漫、活潑剛強,某種意義上很像是《基督山伯爵》中描寫的海黛,似乎很能讨得埃德蒙·唐泰斯的歡心。
山田寡不敵衆,只好順着他們改口道:
“咳咳,那麽小姐……呃……由羅,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YURA?這孩子名叫由羅?确實像個有文化的富家小姐,真是個好名字。)
眼看由羅小姐與山田相處和睦,我不由好奇多問了一句:
“說起來,三條院夫人為什麽這麽讨厭山田?他不是老先生故友的兒子嗎?”
“哪裏,你太擡舉我了。說是‘故友’,其實我父親只是老先生的下屬罷了。”
山田慢慢偏轉頭來,氣若游絲地苦笑道。
“老先生不計較身份地位,願意收留我,可旁人卻未必願意這樣看待。在夫人眼裏,龍生龍、鳳生鳳,我父親是老先生的下屬,那我就合該做少爺的跟班,如果妄想和少爺小姐親近,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自讨苦吃了。”
“哎呀,你可別聽她的。那都是我媽媽在那兒異想天開,以為山田哥想要入贅我們家,謀奪三條院的家業呢。”
由羅小姐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眼神卻十分認真嚴肅,烏黑瞳仁中跳躍着堅毅的光。
“我才多大呀,你說媽媽她都在想些什麽?等我長大以後,跟誰親近、和誰結婚,那些事我自然會判斷,不用她從現在開始操心。”
“…………”
“不是我說,這孩子心思未免太通透了。她才多大呀,她是天使投胎嗎?”
我忍不住壓低聲音轉向岩窟王道。
“Master,你清醒一點。天使不會投胎,這是兩個不同的宗教體系。”
岩窟王沉着冷靜地回答。
……
……
轉過兩個病房後,我原本有意再去審問一番胃穿孔的修平少爺,不過據說他正疼得死去活來,神志迷糊不清,說不出一個連貫通順的句子,也只好就此作罷。
——雪女的報複,遠比我們想象中更加嚴酷,更加毫不容情。
臨走之前,我反複權衡、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拐彎抹角地向由羅小姐提了一句:
“那個,由羅啊,我欠你的那些氪金費用,能不能稍微寬限我一段時間?還有,利息能不能稍微低一點點……?”
“……”
由羅聞言大驚,不自覺地把一張櫻桃小口張成了哈密瓜。愣怔許久之後,她方才一臉錯愕地開口道:
“你在說什麽呀,姐姐!那只是我的零花錢,又不是什麽家族産業,我喜歡送給誰就給誰,當然是送給你的了!!”
我:“啊?????”
真滴嗎,天下間真滴有的午餐嗎???
“清醒一點,茜。”
岩窟王一臉悲憫地輕拍我肩頭,一天內第二次說出這句話:
“你眼中的‘午餐’,其實不過是別人手頭落下的面包屑,除了你之外,本就不會有人放在心上。話說回來,至多不過是三百萬,這點小錢又何必斤斤計較。”
我:“啊???你說啥???我嗓子堵了我沒聽清?????”
恩奇都笑靥如花,也在一邊順理成章地插話:
“我是不太清楚‘三百萬’在現代的價值啦,不過要說財富,我覺得Master的整個……嗯,賬號?也抵不過吉爾寶庫裏的任意一件珍寶。所以不用在意,畢竟吉爾可是會把財寶拿來丢啊。”
我:“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和他比,這是對庶民的新型羞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