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活着就要踏過修羅場

“沒錯, 就是這裏。關于照片中‘雪女’的站位, 你們有察覺到什麽異樣嗎?”

回到特務科以後, 我立刻将方才(身為底層貧民)的挫敗感置于腦後, 拉上二系同事們召開了案情讨論會,直言提出自己內心的疑點。

“你說異樣,莫非是……”

同事們一個個都将佛光锃亮的腦門湊在一處,互相擠眉弄眼,躊躇好一陣子才試探着開口道:

“靈異照片裏的‘雪女’, 恰好就站在畢業照中夏花父母的位置?”

“是的。兩張照片中的站位分毫不差, 怎麽看都不像巧合。”

我鄭重地點頭肯定。

“不覺得很奇怪嗎?如果雪女就是桐山夏花, 她怎麽會知道畢業照中父母的位置?雪女第一次現身是在畢業三年後,她不可能親眼目睹現場。難道夏花變成幽靈以後,特~意繞回家查看了照片,又特~意按照這個位置顯形,吓唬這些沒心沒肺的老同學?作為複仇的厲鬼來說, 這路線未免太過曲折了。”

“誰知道呢,貓也會玩弄将死的老鼠。”

岩窟王一手按低帽檐,幽深目光遙遙向我投射過來, 喉底泛起一聲沉郁的、意味深長的輕笑。

“既然是複仇鬼,手段花哨繁複一些也無可厚非。不是嗎?”

“是啦是啦,最好是這樣啦。最好每個複仇者都像你一樣天才,回頭我就能寫上一本《雪女恩仇記》大賣特賣, 迎娶海黛,走上人生巅峰了。”

我兩手一攤, 面無表情地将他的戲谑頂回去。

“但我還是覺得,夏花生前一向耿直木讷,沒有這麽多奇思妙想。單憑她一個人……一個鬼,也不太可能設計出這麽周密的計劃。你想想,如果她真的如此慧黠,早在生前就已經絕地反殺,把那些個熊孩子統統沉入東京灣了。”

“Master,那你的意思是?”

恩奇都對于狀況知之甚少,悟性卻甚高,此刻也不多話,只是一直交疊着白玉似的雙手含笑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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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仇者并不是桐山夏花的死靈,而是另有其人,或者有人正對她施以援手……你是這麽想的,對嗎?”

“沒錯。”

我幹脆地點了點頭,坦蕩蕩一拍胸口:“可能的話,我倒是很想召喚冥界女神艾蕾醬驗證一下,但眼下也沒法這麽奢侈。”

“艾蕾?你還想要艾蕾?”

同事們聞弦歌而知雅意——确切來說是“聞牆頭而知邪念”,立刻唯恐天下不亂地發出噓聲:

“喔喔喔~柚木啊,你的alter親親在看着你!”

“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為什麽每個妹妹都嫁給眼淚~留下了太多傷悲~告訴我~你到底~愛着誰~”

“艾蕾,艾蕾!打起來,打起來!再來一個莉莉絲,再來一個源賴呃嗚嗚呃柚木裏做蝦米……”

“賴光媽媽就算了,媽媽就。”

我生怕這位朋友一語成谶,連忙手下施力,将他的口鼻捂了個密不透風:

“我不是不喜歡媽媽,但她如果看見我和這麽多人同居,可能會以‘不純異性or同性|交往’為名,一刀劈爛我的狗頭。唉,過激老母親這種屬性雖然迷人,但也真的很可怕啊。”

“光是把‘老’這個字挂在嘴邊,你就會被很多人劈爛狗頭……”

同事們小聲地交頭接耳道。

“好了,言歸正傳。”

我有些不耐煩地擡手敲了敲桌面,并不将他們善意的提醒放在心上——反正我離下一檔還有很遠,也不太可能抽出什麽斯卡哈、斯卡哈和斯卡哈。

我只是随便舉例,并沒有說斯卡哈老的意思,相信我。

“疑點并不止照片一個。你們還記得嗎?椎名小雪曾經作證,五年來夏花一直與她保持聯系,而且郵箱、手機都沒有更換,所以她一直誤以為夏花還活着。這固然可以理解為‘夏花的幽靈試圖保護小雪’,但反過來想,幽靈會使用郵件這種……嗯……接地氣的聯系方式嗎?”

“我們向桐山夏花的父母确認過。”

岩窟王開口補充道,“夏花去世的時候,她的手機裏充斥着同班同學發來的奚落謾罵之詞,他們不忍細看,所以只是草草收拾起來。不知何時,那部手機就消失不見了。”

“…………”

衆人覺察出其中微妙的違和感,彼此交換了幾個驚詫莫名的眼神,一時間噤若寒蟬,面面相觑。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名狀、沁入骨髓的寒意在室內緩緩彌漫開來,連帶着室溫都仿佛下滑了幾度。我暗自握緊雙拳,感覺肌膚上掠過一陣寒風鞭打似的疼痛。

和畢業照上站位一模一樣的幽靈。

一直與友人互通信息的手機。

以及不知為何,每次都能夠精确把握仇人行動的雪女。

“在雪女背後,一定還有個活人。”

這就是我的結論。

而且在我們眼前,現在也有個太過一目了然的懷疑對象——

“三條院老爺子收養的孤兒,山田大輔。他和夏花一樣,長年遭受來自三條院修平及其母親的欺淩,雖然表面平靜,但內心積怨應該很深。我認為,山田有可能與雪女合作,故意借她之手鏟除修平——當然也有可能,他就是‘雪女’本人。”

我一口氣說出這個大膽的推測,随後向恩奇都點頭示意:

“恩奇都,麻煩你把剛才路上和我說過的話,向大家再說一遍。”

“嗯,可以哦。”

恩奇都神态随和,絲毫不在意大家或欣賞、或沉迷、亦或充滿邪念(?)的視線,“剛才Master試圖指出照片上的問題,卻被山田咳嗽打斷了。但就在那一刻,我并未感覺到他的氣息有所紊亂。”

“那麽,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他不可能突然岔氣咳嗽哦。”

恩奇都輕描淡寫地斷言,“雖然很想現場指出,但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不會讀空氣’……你看,我之前被人說過很多次嘛。我姑且也是有裝載學習功能的。”

“立大功了。這時候就不該打草驚蛇。”

我欣慰地沖他點頭一笑。

“說句題外話,我希望‘讀空氣’這個功能也可以拷貝到迦爾納身上。啊,不過他現在好像進步很多了?”

“如果他再不進步,我們遲早會看見宅男懸梁自盡的屍體。”

同事們滿臉哀怨地嘀咕道,“也不知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了。如果要對付‘異能掠奪者’,最好是先讓迦爾納成為同伴……”

“——啊啦。真有趣,搜查二系的精·英·們,幾時淪落到要請求平民援手了?”

“……?!!”

這、這個好像三流輕小說女配一樣拿腔拿調,一句話能轉上十八個彎的聲音是——

“打擾了。”

還未等我們反應過來,會議室緊閉的房門豁然大開,一行西裝革履、鼻孔朝天,猶如“精英”一詞化身的黑衣人魚貫而入。

“…………”

要不是我認出了隊尾一臉尴尬的瓜先生,我簡直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犯罪團夥上門找茬,會議室即将變成警匪火并現場。

不過即便如此,我的臉色也不見得好看到哪裏去:

“剛才是哪位小姐姐開的口?‘阿拉’得很好聽啊,侬是上海人伐?也不對啊,上海話一聽就很爽快,哪有這麽翔裏調油一樣黏黏糊糊。”

女配立刻回嘴:“你說誰是shi——”

“等一等,我先回答你剛才那句話。”

我立起手掌擋在面前,“迦爾納一個人相當于恩奇都之外的全系戰力,和他相比,在座各位都是辣雞,我不覺得向他求援有什麽問題。倒是搜查三系的大·爺·們,興師動衆,侵門踏戶,有何貴幹啊?”

“柚木茜!你什麽态……”

“我就這個态度,不爽不要進門。”

——開什麽玩笑。

——當年和暴躁老哥一起偷我帽子、指點哄笑的仇,我可還沒忘記呢。

清光家的暴躁老哥有脾氣卻沒心眼,向來憑着一腔熱血搞事,幾乎把“頭腦簡單”四個字嵌在臉上。在他背後,指不定還有誰出謀劃策,看我們互相撕咬狗毛紛飛,暗地裏偷着樂呵。

如今想來,當初三系對我所做的一切,大概也是一種帶有惡意的職場欺淩。只不過我皮糙肉厚,十分耐|操,愣是将這些冷箭給生生地彈了回去。

若非如此,難保我不會成為下一個夏花。

“抱歉,我在門外聽見你們提及‘異能掠奪者’事件,所以不請自來。打擾各位了。”

趕在我繼續發難之前,為首一名眼鏡青年乖覺地向我們低頭致歉。

不過,從他隐藏在鏡片後方的細長雙眼之中,我只看見了滿滿一腔銳利森冷的輕蔑之意,不見絲毫歉疚之心。

果然,他下一句發言就暴露了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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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起,這起案件将由我們三系接手,還請各位不要僭越。我說得直白一些,請你們不要不自量力。”

“你這話什麽意……”

“鎮定。”

有同事當場就要拍案而起,卻被岩窟王騰出手一把按住:“不要輕舉妄動。”

“他說得對。”

眼鏡青年皮笑肉不笑地一挑眉毛,“越是弱小的狗叫得越兇,你們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搜查三系的系長,綱村信二。

我心中亮堂得很,這位綱村系長為人清高刻薄,一向貌恭實倨,只拿我們二系當個笑話,可以說是導致兩系不和的始作俑者。

雖然名字與“慎二”諧音,不過他一點都沒有醜角屬性,不僅精明強幹、手腕高明,而且在同事間威望很高,尤其受春心萌動的美少女歡迎。

據說,有人曾看見他用成捆的情書墊桌腳,把成箱的愛心便當拿去做警犬飼料。

一言以蔽之,他是棵能幹又冷酷的高嶺歪脖子樹。

在綱村系長身上吊死的人,可以從山巅一個接一個地挂下來,一直挂到山腳,好像一串兒風幹的香腸。

至于方才那位人未至、聲先到,因此臉接了我一記反唇相譏的小姐姐,我也曾打過幾次照面,彼此都留下了極其糟糕的初始印象。她是綱村後援團裏的頭號尖兵,信仰之狂熱、心胸之狹窄讓我不禁想起當年一個名叫《失憶症》的經典游戲。我扮演女主角那會兒,經常被攻略對象的粉絲團殺掉殺掉再殺掉。

這一度讓我懷疑人生,覺得談戀愛和緝兇一樣危險,尤其是和貌美如花的男人談戀愛。

PS:紙片人例外。

鑒于《失憶症》給我留下的心理陰影過大,我決定以後就用“後援團”代稱這位姐姐。相信所有和我一樣經歷過BAD END地獄的玩家,都能充分感受到這個稱呼中撲面而來的恐怖與瘋狂。

因為她确實很恐怖。

此處不得不提一下:

綱村系長的異能名為【鐮鼬】,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縱空氣流動,讓微風凝聚為削鐵如泥的利刃;後援團姐姐的異能名為【道成寺鐘】,可以向指定位置投落一口大甕,然後點起熊熊烈火,甕中燒鼈。

沒錯,【道成寺鐘】這個名字就是來源于清姬的傳說,苦戀無果的女子化身為巨蛇,将自己一心傾慕的僧人焚為灰燼。

顯而易見的,這兩位三系代表人物的異能具有這樣一個共性:

既強大,又不沙雕。

我再重複一遍。

他們的異能,強大,而且不沙雕。

這真是太恐怖了。

……

“看到這兩位我就想起,高宮——三系那位審神者老哥啊,想想也是挺可憐的。”

同事們無意與對方争執,索性一個個裝聾作啞,在我身後窸窸窣窣地咬起耳朵。

“說來也怪,整個三系的異能都很強悍,只有高宮的‘撸貓抽刀’和瓜先生的‘吃瓜隐形’又傻氣,又沒什麽卵用,所以老被其他人拎出來當作笑柄,公開處刑。”

“對啊,瓜先生倒是樂呵呵的不在意,高宮這人一根筋又好強,可不,就跟自己的異能杠上了,對清光他們嫌棄得不行,整天卯着勁兒要召喚一把五花刀出來打臉,撸貓撸得眼淚汪汪……疼疼疼,柚木你幹嘛揪我耳朵!!”

“你說誰沒有卵用,清光和骨喰嗎?我聽錯了??”

“對不起我錯了!是我,我沒有卵用!!我不僅沒有卵用,我連吉爾用都沒有,求你高擡貴手放了我!!!”

“嗯,明白就好。”

我知道同事沒有惡意,但每次聽見輕視打脅短的發言,我都忍不住想要撬開對方的腦殼,把裏頭那鍋漿糊一勺一勺地舀出來。

如此說來,最先帶頭輕視清光的并不是三系老哥,他本身也是三系內部欺淩的受害者之一。

為了擺脫身處食物鏈底端的卑微地位,他遷怒于自己手中“不夠稀有”、“不夠強大”的刀劍。

為了轉移他人欺淩的矛頭,他主動加入到三系針對下一屆新人——也就是針對我的排擠打壓之中。

而我本人呢,從未像他一樣對職場欺壓低頭,而且可以和自己的異能融洽相處,甚至還比他歐——

——原來如此,那我的确是非常讨人厭了。

那敢情好。

無獨有偶,我也非常讨厭他。

我從不介意他人明哲保身,也不計較旁觀者是怯懦還是冷漠,但我打從骨子裏讨厭為虎作伥、助纣為虐。

人生一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等高宮他們從長野縣回來,我一定要打開天窗,當面和他把這句話講清楚。

我們兩人的選擇背道而馳,不必強求一致,完全可以繼續相看兩厭。但是至少,他不能再把來自他人的惡意轉嫁給清光和骨喰了。

“綱村系長。”

打定主意之後,我推開椅子站起身來,不避不閃,直勾勾迎上綱村高傲的目光——嚴格來說應該是鼻孔,畢竟精英的眼睛都長在天靈蓋上。

“異能特務科一向主張能者多勞,除非科長直接下令,否則任何人都可以插手任何一個案件。您想在這裏獨斷專行,把我們二系排除在外,恐怕是來錯了地方。我甚至有理由懷疑您,系長,您是否和此案存在利益關系,所以不希望我們盡快破案?”

“柚木茜。”

綱村終于屈尊施舍給我一絲眼白,“掂清楚自己的分量。這不是你能接手的案件,我也不想讓同僚死得太難看。”

綱村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在句尾綴上一個彰顯高冷風範的“哼”,我已經忙不疊地放聲大叫:

“恩奇都,手下留頭!!!”

“——————”

“哎呀。不行嗎?”

貌美如花的英靈螓首微偏,目光流盼,仿佛只是在向我讨要一件中意的玩具。

——如果他白皙的掌沿沒有化為刀鋒,架在綱村頸側大動脈邊緣的話。

“真遺憾啊。他輕易就對Master說出了‘死’這個字,我想至少應該讓他親自體驗一下……”

“不不不,說什麽體驗,人死了就完了。”

我頂着滿頭冷汗上前,使出渾身力氣将他柔若無骨的手腕扳向一邊,同時沖着驚魂未定的綱村展顏一笑:

“您看。我這人的确沒什麽分量,也就是後宮比較多,随便拉出一位都可以打飛您的腦袋。您身份金貴,千萬小心啊。”

……

……

……

“——事情就是這樣。之後綱村系長敗興而歸,我們揚眉吐氣,精神那叫一個倍兒棒,一口氣又查出了好幾起異能失蹤案件。只是螢丸被我派去盯梢山田,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家……”

剛提着大包特産回到公寓的貞德alter:

“不是,你最後說什麽來着???後宮???你不僅一轉眼就帶了新人回來,你還想開什麽後宮,你還想召喚那個什麽艾蕾?????”

我:“啊。”

糟糕。

一時得意忘形,說溜嘴了。

“不是的,alter親親!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徒勞地試圖挽回口誤,然而似乎只是火上澆油。

“你看,我身邊只有你一個女孩子,其他都是男……恩奇都好像也不算男人,但他也不是女人,所以你還是獨一無二的!!我說的‘後宮’只是針對他們男——”

“你叫我了嗎?”

一個“男”字尚未出口,岩窟王出其不意地從門口探出頭來。

“沒有!!我沒有叫你!!!我也沒有說什麽後宮,真的沒有!!!”

我發出翻船的聲音。

“哼,算了。反正這些男人進不了卧室,來幾個都一樣,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

幸好,貞德沒有多加質問就接受了我的解釋,寬宏大量地将臉一揚。

然而我一口氣剛松到一半,便只見恩奇都懷抱被褥,饒有興味地從岩窟王腦袋下方冒出了頭。兩人一上一下,恰好組成一幅緊貼着門框的“暗中觀察.jpg”。

“Master。”

恩奇都仍是以那副純淨無邪的笑容說道,“關于這個世界,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聽你說。我可以搬進你的My ro裏嗎?”

“……”

“…………”

“………………”

然後,在場所有人的笑容都消失了。

只有藥研還在廚房裏無奈長嘆:

“你們都幹什麽呢?不過幾天沒見,沒必要這麽激動。來個人,幫忙做一下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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