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癞漢子
癞漢子
聽到“近在眼前”四個字, 劉管事幾乎要克制不住地沖出門去了。
但理智讓他咬緊了後槽牙,固守在原位。
墨玉有些擔憂。
她的視線高度,正好可以看到劉管事剎那間緊握成拳, 縮到腰後的手。
手背上的青筋根根鼓起,關節處泛着白, 足見他的心裏頭究竟有多緊張。
“劉叔。”墨玉有些不忍心地喊道。
“大小姐,雖然您是假扮的丫鬟身份,但還是直接喚我劉管事就好。您放心, 我明白此行的重要性, 一定不會輕舉妄動。”
墨玉沒有想到, 哪怕是在這個時候, 劉管事的心裏頭還謹守着他管事的身份。
但也正是劉管事此舉,讓一直彷徨不安的墨玉定了神。
“會變好的, 劉管事, 你馬上就能得償所願, 找到你的孩子了!”墨玉發自真心地祝願着, 同時有一股隐秘又刺|激的欣喜, 咕咚咕咚地從她心底裏向上泛起了小氣泡。
只要是名玉山莊的人, 就沒有一個是不知道發生在劉管事一雙兒女身上的事兒的。
十八年前, 劉管事娘子的三妹出嫁, 她便想着帶着一雙兒女回去,一則是沾個喜氣, 二則是讓她的爹娘瞧一瞧自己的外孫和外孫女。
只是不巧的是,山莊正好在時候盤出了一筆爛賬, 劉管事作為莊主的左膀右臂, 自然主動請纓,放棄了陪娘子回娘家的機會。
莊主也是過意不去, 特意撥了四個身強體壯的護衛,一路護送。
起初一切都很和美,但喜宴還沒結束,劉管事的娘子就找不見一雙兒女了,鄉鄰尋遍了周遭,也沒能找着半點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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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劉管事得了信,帶着人手匆匆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十日之後了,黃花菜都涼了。
自那以後,莊主總會派遣劉管事去往不同的郡縣盤賬,為的就是讓滿腔忠心都撲在山莊事務上劉管事,能名正言順地去尋兒女。
【可惜天不遂人願,劉管事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過。】
【又或者說,像劉管事這種将活計、職責看的比自己性命還重的人,能找着孩子就怪了!】
【劉管事從不會去做超出管事身份的事,哪怕丁點。所以哪怕他娘子一人帶兩孩子,他也只是去外頭雇了一個孔武有力的車夫,當莊主聽聞後覺得不妥,要給安排護衛的時候,也是他一力拒絕。】
【原本莊主是安排了六個護衛和四個丫鬟的,要是劉管事沒有拒絕,說不定孩子根本就不會丢。】
【更讓人覺得可恨又可憐的,是劉管事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喂一次打破自己的信條,找莊主要了大量的人手,就是為了去找孩子。】
“這事很難評價。”
“也不知道該說他死板,還是該說他忠心?”
“至少對于他的家人來說,他是不夠格的。他要是真的一心只有山莊,那他就不應該娶妻生子!”
客棧的夥計們與劉管事全然陌生,自然也就就事論事,毫無人情左右地小聲攀談起來。
這可苦了在一旁幹活的山莊奴仆。
他們有心想要幫劉管事說話,可一想到劉管事是最重山莊規矩的了,從不允許他們在公說私事,就只能生生憋住。
【所以十八年過去了,孩子們還是杳無音訊。】
【其實大家的心裏都明白,孩子就跟吹氣似的,一年一個樣,就算現如今走在路上,劉管事與孩子們對面而行了,也未必能夠認出來。】
墨玉聽到這裏,忍不住點了下頭。
所以這一次,爹爹之所以讓劉管事随她一起來,一方面是信任劉管事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存了借助金朝醉力量的心思。
【但這事,也的确不能全怪劉管事,畢竟一場喜宴下來,來往的都是鄉裏鄉親,沒有一張生臉,有誰會想到,至親近鄰會拐走孩子呢?】
劉管事終于沒忍住,身體搖晃着踉跄了兩步,直到雙手重重地撐在八仙桌上,才止住了頹然之勢。
“劉叔!”墨玉驚呼着站起了身,倒了一杯熱騰騰地花茶,放在劉管事的手邊。
她絞盡腦汁才想到了安慰的只言片語:“既然是至親近鄰,想來不會過分虧待你的孩子,他們不會太吃苦的。掌櫃的又說近在眼前,說不定就在山莊呢!”
“嗯。”劉管事的嗓子眼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墨玉也是,她說的這些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會拐孩子的人,哪裏會有好人,肯定是一得手就賣給了人牙子。要是運氣好些,被山莊挑中,做了旁支少爺小姐身邊的得力之人,日子還算好過些。
可要是運氣不好,被賣進勾欄院子……山莊附近可就藏着一個銷金窟呢!
墨玉光是想到這種可能,就忍不住眉頭緊鎖。
可千萬,不能是這種啊!墨玉在心裏連連祈禱。
【真真是好歹毒的一個人!別人拐孩子是為了賣錢,這人不是,他是要當現成的爹。】
【拐走孩子的人,是劉管事岳家後頭的那一戶懶漢。因為好吃懶做,加之父母早亡後,他早早地就将積蓄揮霍一空後,就連房子要塌不塌的,也從不去修繕,慢慢地就成了遠近有名的“癞漢子”,直到三十出頭都娶不着妻子。】
【他一直覺得好心的三妹偶爾對他的施舍,就是喜歡他,要嫁給他!所以在得知她要嫁人後,怒了。】
【要不怎麽說他是個“癞漢子”呢,他生氣,卻沒膽子對三妹和她的夫家怎麽樣,直到看到劉管事的兩個孩子。】
“居然是他!怎麽會是他!那那兩個孩子豈不就是……”
哐地一聲,劉管事雙手顫抖着,打翻了手邊的茶盞,他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一樣,直接就沿着桌子癱軟到了地上。
他雙目無神,嘴唇慘白,一個勁地碎碎念叨着:“我見過他們的,我見過他們的!不止一次!”
“大小姐啊,我的庭哥兒和綿妹兒,他們就連衣服都是破的,綿妹兒更是連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沒有,大冬天的,她露在外頭的手腕上還有淤傷……”
“有一次我遇着那癞漢子打綿妹兒,我好心勸了一回,不成想他當着我的面,打的更兇了!我當時就該明白的!我當時就該明白的啊!”
劉管事就像是魔怔了一般,聲音越喊越大。
墨玉生怕再這麽下去,會被金朝醉給聽到,可她又不想打暈劉管事,畢竟兒女的消息就在耳邊了,要是無法親耳聽完,打擊之重不下于再丢一次孩子。
就在墨玉遲疑不定的時候,一只手極快地捏住了劉管事的下颚,并将一大塊包袱布巾團吧團吧塞進了劉管事的嘴裏。
“大小姐放心,這樣就好了。劉管事,我也是為了大家好,你清醒後應該能明白的。”
花嬷嬷行雲流水地做完這一切後,就又默不作聲地退回床榻旁,繼續細心地整理捯饬起來。
墨玉這才坐回了原位,心裏小小地松了口氣,雖然劉管事突然就不行了,但還好,還有她的乳娘花嬷嬷在身邊。
【那癞漢子是個欺軟怕硬的,大人他不敢t下手,小的還不成嗎?他就想了個法子,偷了好大一把喜糖和喜果,灑在後門的小道上,一點點将兩個孩子騙了出來。】
【之後,他就故意在外面行乞了一年,将兩個孩子弄得又髒又臭的,也讓孩子在打罵中逐漸記憶模糊,又樣貌大變。】
【但因為挨餓受苦的,兩個孩子明明大了一歲,卻一點個頭沒長,反而比一年前更瘦小了。這讓癞漢子确信,就算是回去老家,也不會有人認出來後,他才帶着兩個孩子欣欣然地回去了。】
【對外就說是他救了這兩孩子的爹一命,這段時間就在孩子家生活,可是不幸的是兩孩子的爹病死了,他把人埋了之後,怕兩孩子餓死,就認了他們當親生孩子,帶回來養。】
“老子的拳頭硬了!那個劉管事的岳家在哪裏,我非得去打那癞漢子一頓不可!”
邴飛昂用力地拍了下身後靠着的柱子,憤然起身,一停不停地來回地轉着圈,發洩着心頭的火氣。
“我都不敢想,十八年了!劉管事的孩子就這樣過了十八年!”
就連最為規矩的山莊小厮,也終于忍不住停下了手裏頭的活計,惡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誰說不是呢,簡直不是人!”
【他要是真當自己孩子養也就算了,可他并不是!他的初衷是為了報複三妹,報複劉管事的岳家!所以一個勁地折磨虧待兩個孩子,不給吃飯都是尋常,喝醉了還要動手!】
【不過日子過着過着,他生出了別的心思來,他需要一個兒子來養兒防老,給他送終。同時他又覺得,女孩子雖然不值錢,但好歹能伺候人。】
天字號房內傳出“噗通”的悶響。
所有人面面相觑。
“伺候”兩個字,意思多了去了。可以那癞漢子的為人,只怕是最不好的那一層意思。
也難怪一貫穩重、波瀾不驚的劉管事也憋不住了。
可只有天字號房內的人才知道,劉管事是氣到滿臉漲紅後,以頭撞牆,一心要求死了!
還好花嬷嬷發現的及時,小跑着提出一腳,分散了些劉管事撞牆的力道,這才沒血濺當場。
只不過劉管事在地上滾了兩圈後,眼睛直接合上了。
“劉叔,你別吓我啊,劉叔!”墨玉滿臉驚恐地蹲在劉管事的身邊,小心但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臉頰。
“大小姐放心,還有氣,他剛剛就是一時怒氣攻心,沒想明白。對吧,劉管事,你不會死,你還得給你的庭哥兒和綿妹兒報仇呢!”花嬷嬷講話的聲調帶着些陰陽怪氣。
不過效果很好,劉管事一下就睜開了眼睛,并且也不是兩眼空空了,裏頭明顯全是怒火。
【他把妹妹當成了丫鬟,想要體驗一把當老爺的滋味,還讓妹妹叫哥哥少爺。可憐的妹妹,這些年過的都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日子!】
【唯一能夠慶幸的,就是兄妹兩一直記得,他倆是親兄妹,一直互相扶持着。】
【只是這樣的日子也不多了,馬上,再過半年,癞漢子就會起了給“兒子”娶妻延續香火的念頭,可他沒錢,所以他要賣了妹妹。反正在他看來,服侍自己得丫鬟雖然沒了,但兒媳婦能頂上啊!】
“我呸!”劉管事此時已經重新起身站的筆直,還拿掉了塞嘴的布,用力地扔在了地上。
“他不是想當老爺嗎,我會好好成全他的!”
劉管事捏了捏手指,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大小姐,您比文招親的事一了,我就要告個假了。”
“哦呦,難得,咱們的劉管事居然舍得告假了!”花嬷嬷繼續發出陰陽怪氣的聲音,“你可是連今次出發前,娘子發了重熱,也依舊不改期的人。”
“比不過花嬷嬷,一心接濟嗜賭成性的侄子。”劉管事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
天字號房裏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
【嗯?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麽巧的事情?】
【這個癞漢子找的兒媳婦,居然是花嬷嬷的侄女?】
【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小時候僅僅是因為吃了一顆親哥的糖葫蘆,一顆!還是親哥想吃肉包子,随手把只剩一顆的木頭簽子扔地上後,她嘴饞地撿起來吃了!就被親哥小心眼的記恨上了!】
【親哥覺得她今天會吃自己一顆糖葫蘆,來日就會吃掉自己的飯,花掉自己的錢,所以先下手為強,帶着她去賭坊,當賭注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