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丫這些年一直記着
二丫這些年一直記着
“畜生!”劉管事忍不住痛罵。
他自打失了一雙兒女後, 總是會在看到孩子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多注意幾分。
這其中,花嬷嬷的侄女就是最讓他記憶深刻的一個。
一來, 就在劉管事的孩子丢失十一天後,花家侄女也突然不見了, 至今未曾找到。
二來,花家侄女小小的一個,不僅和綿妹兒差不多年紀, 還同樣的可愛機靈又善良乖巧。
就在綿妹兒丢失的第九天, 遍尋無果的劉管事帶着娘子回到了山莊, 他買了綿妹兒最愛的糖人, 來到綿妹兒以前最愛待的花圃裏,回憶着綿妹兒以前笑容燦爛、歡騰地撲着蝴蝶的樣子。
劉管事有那麽一瞬間奢求着, 要是孩子沒有丢, 而是就在山莊裏, 等着他回來該有多好?
綿妹兒要是看到糖人, 一定會跑着撲過來, 鑽進他的懷裏一邊撒嬌, 一邊不停地蹦跶着要去夠他手裏的糖人。
想到入神處, 劉管事忍不住蹲下身攤開雙臂。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聲瑟縮且充滿好奇的詢問:“叔叔你是住在這裏的嗎?”
劉管事這才從虛無中清醒過來, 他瞧着半個身子躲在花叢之後,只探出小半個腦袋, 頭上還紮着兩個小苞苞的的姑娘,苦笑着點點頭。
他的娘子也喜歡給綿妹兒紮兩個小苞苞, 偶爾系上漂亮的飄帶, 偶爾簪兩只絹花做的蝴蝶,走起路來的時候, 翅膀會跟着綿妹兒一起晃來晃去,別提有多可愛了。
“叔叔,你能帶二丫去找姑姑嗎?二丫、二丫找不到姑姑了。”小姑娘低着腦袋摳着手指,明明很害怕他的樣子,卻還是努力地把話給講完整。
小姑娘的打扮,一看就不是山莊的客人。
應當是哪個掌事的家人親戚,結果沒有看住,叫孩子胡亂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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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往常,劉管事對于如此松散不守規矩的掌事,已然做好了嚴加指責的準備。
可如今,更令他生氣的點卻在于,那掌事對自己的侄女竟如此的不在意,在山莊內就能把這樣小的一個孩子給弄丢了!
“你知道你姑姑叫什麽嗎?”劉管事強忍住怒氣,盡量溫和地問道。
“二丫、二丫不知道。”小姑娘肉眼可見地洩氣,頭上的兩個小苞苞也耷拉了下去。
劉管事不禁抿了抿嘴,将手上的糖人細致地用油紙包裹好,小心地放進袖袋內後,将另一個紙包裏的糖葫蘆拿了出來。
他慢慢地蹲下身,把糖葫蘆放到小姑娘的面前:“糖人是姐姐的,叔叔不能給你,你吃這個糖葫蘆好不好?不要擔心,叔叔對這個山莊特別熟,一定能幫你找到姑姑的。”
“能告訴叔叔,你姑姑大概長什麽樣子嗎?二丫想一想,你的頭頂到姑姑哪裏呢,姑姑的手臂是和二丫一樣細細的呢,還是肉乎乎的?”
劉管事就像是在和綿妹兒說話一樣,特別的耐心。
而二丫雖然年紀小,卻非常會察言觀色。
“姑姑……姑姑說她是照顧大小姐的,大小姐在睡覺。二丫就偷偷跑出來,二丫不乖,亂走,二丫找不到姑姑了。”
短短兩句話,一句話極為精準地讓劉管事知道了她是從哪裏出來的,另一句則一直在反反複複地說是自己的錯。
那個時候,劉管事只覺得這個孩子乖得令人心疼,他在将人送到花嬷嬷的面前後,不由得打破自己一貫的規矩,額外和花嬷嬷講了幾句與山莊無關的閑話。
“好在今日是丢在山莊裏,要是在外頭丢了,可就難找回了。”
劉管事至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說的這句話。
因為就在兩天後,二丫就丢了。
當時劉管事沒有往花家人“故意所為”的頭上講,但現在聽金朝醉一講,頓時就回想起了諸多不對勁。
比如,二丫拿着糖葫蘆後,明明一個勁兒地在咽口水,眼神也黏在糖葫蘆上轉不開,可一直到劉管事離開,她都沒有往糖葫蘆上咬哪怕一口!
劉管事不禁心有t惴惴。
他在想,他給的這串糖葫蘆,會不會就是金朝醉口中的那一串……
“真是個畜生啊!”劉管事沒忍住,又罵了一句,“那一年,你侄子還不到十歲吧,花嬷嬷,他的爛賭成性在那一年,就已經初見端倪了!”
“是啊……十歲……”花嬷嬷所遭受的沖擊,顯然就和剛才劉管事得知自己的一雙兒女過着怎麽豬狗不如的日子時一樣,整個人都恍恍惚惚了。
【花嬷嬷的侄子可真不是人,明明那串糖葫蘆還是花嬷嬷的侄女二丫的!他搶過來吃了後,居然就當成是自己的了。】
【而且明明他都已經不要吃,扔地上了,還不允許糖葫蘆的真正主人二丫撿起來吃嗎?】
【就這種小心眼的人,也難怪會在半年後,被人亂刀砍死了……而砍人的那個,就是劉管事的兒子。】
【等等、等等!這都造的什麽孽啊!砍人的居然就是二丫的丈夫,劉管事的兒子?】
花嬷嬷還沒從侄子親手賣了二丫的噩耗中冷靜下來,就又得知了侄子會被砍死的厄兆,兇手還是……
但花嬷嬷現在已經顧不上陰陽怪氣劉管事了。
因為,二丫的丈夫總不可能是沒有緣由地砍人,除非——
花嬷嬷看向劉管事,對上了劉管事同樣看過來的眼神,兩人難得地都沒有說話。
【原來二丫這些年一直記着,自己是被哥哥故意輸掉的。】
【所以當她在偶然的情況下,發現了處處特征都能和記憶中的哥哥對上的人之後,她就心情複雜地将一切都告訴了與自己同病相憐的丈夫。】
花嬷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是的,相比起什麽都不記得了的妹妹,劉管事的兒子這些年也一直記得,自己是被拐走的。】
【只是悲哀的是,他不知道拐走他的正是癞漢子,甚至還感謝癞漢子帶他和妹妹回村,雖然總是被打被罵,但他和妹妹至少不必再過風餐露宿,行乞為生的生活。】
劉管事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因此平生最恨拐子的丈夫,一怒之下,就亂刀砍死了與拐子無異,甚至是更可惡的大舅子。】
【也因此,劉管家再一次見到親生兒子的時候,是在刑場,在砍頭臺上,在劊子手手起刀落之後。可惜的是,他沒認出來身首異處的兒子,兒子也沒能在斷氣前,找回家人。】
【至于花家,二丫是回不去的,她的老子娘都恨不得讓她給親哥償命!】
【尤其是花嬷嬷,她自己的棺材本,和她家大小姐的嫁妝,全部被她拿給侄子放了印子錢。[1]随着侄子之死,她連錢在哪都不知道,根本收不回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如果說前面的那些事,花嬷嬷還能盡力去消化掉的話,那麽印子錢這事,她是屁都不信。
甚至,她還懷疑起了金朝醉前面說的那些話。
并暗暗高興一切都虛假的:“小姐,您知道我的為人的,我是絕對不可能幹出那樣的事情來的。什麽印子錢,什麽嫁妝!再說了,光是走完六禮,就不止半年了,莊主和夫人根本不可能那般草率地,在半年內就将您嫁出去啊!”
墨玉點了點頭。
雖然她年都還沒過完,就火急火燎地趕來“比文招親”,但并非真的急着嫁人。
而是因為某些外人絕無可能得知的家族隐秘。
但對外,名玉山莊卻是假戲真做了,因為他們想試探一下金朝醉的真假。
很顯然,前頭金朝醉那一通天花亂墜,又極具巧合的悲劇将他們都吓到了,可随着她越說越誇張,最終還是露出了馬腳。
“眼下看來,這位龍門客棧的老板娘,并沒有傳聞中的神乎其技。”
墨玉有些失望,覺得金朝醉就是和那些裝神弄鬼的神棍差不多,仗着事先就查到的消息,胡編亂造、坑蒙拐騙罷了。
“那小姐,我們是否這就準備離開?”花嬷嬷一認定金朝醉所言為假,就立即恢複了昂揚的姿态,還特地斜睨了劉管事一眼。
“還是小姐機警,若真像某些人似的關心則亂,山莊早就大亂了。要我說,年紀大了,就該主動承認自己力有不逮,別總把着茅坑不拉屎。”
屢屢被陰陽怪氣,劉管事終于忍不住反唇相譏回去:“總比有些人,小小年紀就賣了親妹,正當青壯時又拿親姑的棺材本去幹放印子錢的犯法勾當來的強。這樣的人要是能成為山莊的管事,只怕山莊永無寧日。”
被戳穿了小心思的花嬷嬷臉上一熱,但還是嘴硬地不行:“這麽看來,劉管事你是選擇信那個掌櫃的,而不是信小姐的話咯?”
“好了,嬷嬷,我們來龍門客棧并非兒戲。”突然就被花嬷嬷拎出來,架在最中間烤的墨玉有些煩躁地摳了摳發頂。
但她也是懂權衡的。
剛講完花嬷嬷,墨玉又立即看向劉管事:“哪怕金掌櫃真的沒有預知的能力,我們也還是要完成比文招親才能走,劉管事應該還沒有忘記,爹爹交予你的任務吧?”
天字號房裏終于安靜了下來。
墨玉的心裏頭卻難以安靜。
正如劉管事所說,其實山莊裏與花嬷嬷略有些相熟的人都知道,花嬷嬷一心想着要向莊主舉薦自己的侄兒,并且誇的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天上有地上無的。
可她那侄兒也就是在花嬷嬷面前裝的好,想圖花嬷嬷幾個錢罷了。
之前墨玉為了不讓花嬷嬷傷心,也因為不想插手別人的家務事,所以一直沒有跟花嬷嬷講明。
可現在,或許二丫那事,并非空穴來風啊!
【花嬷嬷不敢親口把嫁妝全沒了的事告訴她的大小姐,所以留下遺書一封後,自盡了。】
【然而,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花嬷嬷根本不知道,名玉山莊出事,莊主夫人身亡、莊主失蹤的情況下,她家小姐在夫家本就處理孤立無援的狀态。随着最為得用的嬷嬷一死,底下的丫鬟更是人心渙散,沒多久就被徹底架空,成了深宅大院裏的一個活死人。】
【所嫁非人啊,明墨玉!】
【這次的比文招親,說的好聽些是強強聯合,難聽些就是名玉山莊要托孤。這原本是挺簡單一件事,可難就難在,這位大小姐瞧着就一臉的稚嫩,還正處在一個自以為假扮丫鬟很成功,就得意得意洋洋的年紀啊!】
【我連百曉生系統都不用,甚至從來不知道明墨玉這麽個人,就一眼看穿了她的僞裝,更別說她那些一個賽一個精明狡詐的招親對象了,簡直是無所遁形!】
【也難怪在劉管事的生平裏,有關于名玉山莊所有人的最後結局,會是這般啊。】
随着金朝醉一句接一句的心聲,天字號房內的氣氛越來越窒息。
尤其是明墨玉。
她還沒從第一句花嬷嬷一聲不吭就自盡的逃避中反應過來,就聽到金朝醉随意無比地講出了他們比文招親的真正目的——托孤!
“她居然真的知道。”明墨玉的嘴唇忍不住地顫抖。
“是啊,小姐。這位金朝醉掌櫃,應當是真本事。”劉管事也嘆着氣應道。
緊接着,天字號房內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
金朝醉有真本事,這就代表着她的所有心聲,都是真實的,都是過去和未來會發生的!
明墨玉猛地吸了一大口氣。
她不禁雙臂交叉而過,用力地抱緊了自己。
也就是說,她爹娘真的會一亡故一失蹤,而她也會被過幾日選擇的招親對象,困死在後宅。
“不能選他!不能選!我得去問金掌櫃,那個人究竟是誰!”明墨玉突然就雙手撐着桌面,站起身來。
“大小姐,不能去。”劉管事趕忙阻止。
花嬷嬷則比他更快一步,直接用力地拉住了明墨玉的衣袖:“大小姐,是我大錯特錯,是我害了您!合該是我去丢這個臉,找金掌櫃問個清楚!小姐您知道的,我有的是辦法,撬開別人的嘴!”
這下,反倒是明墨玉來阻止人了,她急忙捂住花嬷嬷的大嗓門:“你瘋了?”
剎那間,坐在八仙桌旁的其中一個丫鬟頭也不擡地伸出了沒拿筆的那只手,雖未起身,卻精準無比地抓住了花嬷嬷的手,将她重重地往下一拉。
花嬷嬷被迫轉了半圈,背朝地砸了下去。
好在另一個丫鬟及時出腳,将墨玉之t前坐着的那條長凳往對面踹去,墊在了花嬷嬷的後腰下。
“唔!”花嬷嬷一聲悶哼,人就跟對半曬在竹竿上的衣服似的,軟軟地挂在了長凳上。
丫鬟順勢将她的手臂往她的腹部一放,然後擡腳用力按鎖住。
“明小姐,花嬷嬷的神情确實有些不對。”坐在對面的丫鬟直接轉過筆,将明墨玉喝了一半的茶盞擊飛而起,微熱的茶水如扇面般灑出,一滴不漏地全潑在了花嬷嬷的臉上。
“像是癔症。”制住花嬷嬷的那個丫鬟順手抓住花嬷嬷掙紮着想要推開她腿的另一只胳膊,把了下脈。
“讓她睡一覺冷靜些再看吧。”丫鬟迅速在花嬷嬷的身上點了兩下後,将人給放開,讓她四肢垂下地平挂在了長凳上。
“這……”明墨玉很是遲疑,到底是照顧她長大的嬷嬷啊,這把年紀和身子骨,要是真以這麽個姿勢躺倒醒來,只怕腰就廢了。
可三個丫鬟不搭把手,單靠明墨玉一個人的力量,她折騰了好會兒,除了讓花嬷嬷滑到死傷,蹭了更多的灰之外,根本無法将人給扛起。
“明小姐,大事要緊。”最後那個始終沒有發出過聲音的丫鬟聲音屈起手指,緩慢地敲了兩下桌子。
明墨玉的手頓時一僵。
【哎,我真的好想看一看明墨玉的生平啊,好想知道她最後選了誰。】
【但是不行,要是提前知道結果,那我過幾天在看見那些招親對象的時候,豈不就喪失了猜測的樂趣?而且,要是我一不留神當着他們的面,表露出點什麽來,豈不壞事?】
【我要忍住!】
金朝醉的心聲“啵”的一聲,驟然消失。
這種情況就和“知情人”同他們講的一模一樣,根據“知情人”的猜測,應當是金朝醉結束了對“百曉生系統”的查看。
三個丫鬟這才放下了手中的筆,她們拿起之前奮筆疾書的紙,按順序疊放了起來,并拿出一個木盒。
正當三個人各自取出鑰匙,準備逐一打開鎖的時候,金朝醉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
【不行,我忍不住。】
【百曉生,你給我看一句最終人選的批語,或者是對明墨玉的批語吧。】
【争強好勝。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這是說的誰啊?前半句像是明墨玉,後半句不見得吧!】
捏着拳頭,對面前三個丫鬟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的明墨玉:什麽意思,我怎麽就不能比下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