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小鳥打青陽觀回客棧,哭成個淚鳥,将自青陽觀偷聽到的關于阿黃生前的故事說予客棧每個人聽,而後掐着三三的胳膊,“掌櫃的,聽聞你姑姑乃冥府大名鼎鼎的白無常,阿黃太可憐了,你跟你姑姑說,讓阿黃來世投胎富貴人家一生榮華富貴t,做個被家族捧在掌心的嫡女,不,當公主,不用和親的那種,太後嫡生弟弟做皇帝的那種公主。”

“別激動,此事我說了不算。”三三扒拉開掐着她的鳥爪,手腕上一圈淤青。不愧為匪翠,手勁賊猛。

綠俏去海棠井呼巧姬去了,阿黃的故事唯獨還未告訴巧姬,同為女鬼應該更能共情,但願巧姬能陪她多哭一會。

三三得了清淨,提着一食盒點心去了對門棺材鋪,裏頭倒是冷清,不見客人,牆角戳着的兩個紙糊的童兒,頗瘆人。半邊臉上敷着冷帕子的阿扶,則正躺在躺椅上啃一顆鮮嫩的大桃子。

“答叔呢,怎就你剩你一個大掌櫃。”

“他閨女發熱,我讓他照顧閨女去了。反正鋪子生意冷清,我一人能忙過來。”阿扶懶懶掀個眼皮,态度不大熱情。

這人還在生她甩他一巴掌的氣,三三笑嘻嘻将手裏的食盒子遞到躺椅前,“我家廚神霄大的手藝,我姑姑都誇贊霄大手藝一點不比黃記糕點師父差,這點心獨家技藝旁人買不到吃不到,我特意給你送來嘗嘗。”

阿扶揭掉臉上帕子,支起上半身,略委屈的腔調,“那便收了吧。”

三三放食匣到桌上,“你如何料定我會去望月樓撈人,還有……”她認真盯着他,笑裏藏着看破的狡黠,“其實那副春宮圖是特意為我畫的罷。”

“想多了,只是随手畫着玩。”阿扶咬一口桃子,甜味彌漫,汁水四溢。

好吧,人家不願說她也不好追問,總之于她有利便好。

“這時令哪來的鮮桃?”三三簡直要被饞出口水,忍不住問道。

阿扶長臂一撈,自躺椅後頭拎起一籃子桃子,“天虞山的仙桃,這個時令人界是吃不到的。”

“阿扶果然不是一般人。”

三三一直盯着桃子,眼都瞪綠了,阿扶忍笑,“三三姑娘若喜歡,這一籃子仙桃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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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大方,三三從谏如流,彎着眼角收下,“有阿扶這種宅心仁厚神秘莫測寬容大量又有錢的人做鄰居簡直三生有幸。”拎着一籃桃子離開前,她回頭擺個手,“對了,望月樓那三白銀入場費我會還你的。”

剛返回客棧門口,小重陽一臉虛汗跑過來,“掌櫃的,方才你白白白白姑姑來過,說她先一步去青陽觀,讓你随後跟上。”

來得這麽快。她以冥簡傳遞消息,已尋到鴉殺戒,青陽觀釘子戶亦打算去投胎,冥界派來收魂的陰差竟是白姑姑。

撿了幾顆桃子丢給小重陽,讓他同客棧的人分了,剩餘的留給白姑姑,記得姑姑好這一口。

通往青陽觀的小路,雜草半腰高,遙遙望見一位白衣姑娘站在一塊石頭旁。

三三拎着籃子迎上去,“姑姑,來得這麽快,怎麽在風口吹風。”

白姑姑見小丫頭自然而然挽上她袖口,她親昵地摸摸人發頂,“自然是等你一道去收魂啊。”

“不料姑姑來得這麽急,害姑姑等我,過意不去呢。”撒完嬌後,三三繼續道:“對了姑姑,那個黃晚筠雖不肯投胎轉世,但遺留人界時未行惡事,亦願交出鴉殺戒,前身委實可憐,姑姑跟冥府的人熟,給走個後門讓人投個好胎不。”三三晃晃人袖子。

“行啊。”

“姑姑今日竟這般痛快,你往日非要教訓我一頓,說冥府自有冥府的規章制度,不可逾越否則亂了規章什麽的。”

“姑姑見到你開心,你說什麽姑姑都應你。”

“姑姑最好了。”三三一歪頭,将腦袋往人肩上一搭,白姑姑唇角勾一抹奸笑,眼神順變決絕冰冷,手掌亦輕輕覆上三三後頸命門處,尖長的紅黑指甲乍現,方要發力,三三倏地直起身,“對了姑姑,我給你捎了你最愛的桃子,聽聞是天虞山的仙桃,你快嘗嘗。”

險些便成功将人殺了,白姑姑穩住神情,再對方熱忱的眼光下伸手打籃子裏拿桃子,手碰到籃框的一瞬,她啊的一聲慘叫,然後一個大活人瞬間被吸入籃子。

三三登時懵了,低頭一看,一籃子仙桃中央蹲着個覆着赤點點的毒蕈子。

毒蕈最擅迷惑人,不但成功迷惑了小重陽,她險些也被騙了。

三三拔掉頭上的簪子,往毒蕈子身上紮紮紮,“你個陰險狡詐毒的蘑菇,敢冒充我姑姑,讓你騙我讓你騙我紮死你紮死你。”

籃子裏飄出一陣哀嚎,小路一頭出現兩個熟稔的人影。

三三不再折騰蘑菇,待倆人并排走進,她一臉疑惑問:“白姑姑,阿扶?你們倆怎麽湊一塊了?”她警醒地後退一步,晃了晃腕上的花鈴铛,“你們該不會也是毒蘑菇變得吧,說,你們是哪裏的蘑菇,目的為何,可有同黨。”

鈴铛一陣叮鈴響,無聲的攻擊波如水紋般蕩漾開,然而對倆人不起任何作用。

“行了,無常鈴耗損靈力,我來青陽觀帶阿黃回去,你的這位鄰居剛好也要尋你,便一道來了。”

這語氣還有曉得鈴铛的弊處,是姑姑沒錯了。

阿扶走上前,奪過三三手裏的籃子,“我說送你桃子,你連籃子一并帶走了,雲滇籃乃法器,我借的得還回去。”

白姑姑一臉耐人尋味,瞄一眼籃子裏被紮得千瘡百孔的毒蕈子,“幸好有個專收毒蕈的寶貝籃子,否則小三三你早被蘑菇精暗算了。”

“三三吉人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阿扶從籃子裏挑了兩個大個桃子,“籃子不賴,桃子更不賴,很甜的,你們姑侄倆嘗嘗。”

阿黃曉得冥府的人該來了,跟書生說突然想吃肉包子,宋文嘉特意跑去二十四明月橋頭那家熟悉的良家鋪子等一屜新出爐的包子。

白姑姑将阿黃帶離青陽觀前,拍拍三三的肩頭,“你真是好樣的。”

她同黑無常圍追堵截好些年故意逮不着的青陽觀釘子戶就這樣輕松給解決了。

三三剛要象征性謙虛一下說句哪裏哪裏全托姑姑的福,嘴皮子一動,音還沒出,白姑姑轉頭盯着阿黃,率先出聲:“好端端的,為何突然想不開要去投胎,鴉殺戒也給還了,這日後我還用什麽借口公費來人界吃喝玩樂。”

三三:“……”

阿黃:“……”

阿扶打破突然安靜的空氣,轉着手中碧霄一笑,“因為書生罷。”

阿黃不語,瞥一眼攤在供案上,書生為她畫的那副畫像。

忘川的擺渡老人叼着旱煙早早候在河邊,兩岸血紅的曼陀羅花被風一吹,如一只只向天搖曳祈禱的血手。

阿黃随白無常上船,仿似柳葉的小舟一路駛向孟婆橋,阿黃垂頭往水裏看。斑駁的忘川河底浮現前生種種,最後萬般幻景皆彙聚為一張臉。

宋文嘉。

阿扶說的沒錯,因為書生。

孤魂野鬼做久了,潇灑也好孤獨亦罷,她從未想過再去投胎為人,哪怕魂魄就此于人間散了,化作天地間一粒微渺塵埃。但書生的出現破了她百餘年梗在靈魂深處的執念。最是無數風吹雨打去的人間不再冷冰冰的面目可憎,只因或許轉世為人的她有幸能碰到書生……或是書生那樣的人,笨的可愛,傻的天真,會每次回家給她稍些吃食,肉包燒餅,不知何處挖來的地瓜,會挑燈站在門口等晚歸的她,這種被人惦記的感覺镬住她心頭。書生手中風燈的暖色融化記憶中的白霜,她已停止跳動的心髒驀地一動……那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熱粥更是讓她重新品嘗到人間煙火。

她去人間了,去嘗書生賦予她的新生與煙火。

買肉包的書生返回道觀,跨上門檻時,被身側一支探出的樹枝吸引,他退幾步停在幹枯的栀子樹前,仔細一瞅,經過一夜春雨洗禮,早已枯死的枝頭竟生出幾個細弱的嫩芽,他開心地跑進門,迫不及待喊着:“阿黃快來看,栀子發芽了。”

道觀空蕩蕩,再沒有阿黃,只留供桌上被風吹得卷了邊角的一幅美人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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