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回了客棧的三三,端着老黃歷翻了翻,并非中元節鬼節,何來百鬼夜行之說。
直覺阿扶有此一說定有跡可循,畢竟那小子“未蔔先知”的能耐她見識過,于是這晚她提起精神頭。
隔壁鑫涞客棧又早早挂起客滿的牌子,三三出門灑水,碰巧鑫涞客棧的胖掌櫃正迎幾位衣着講究的貴客入門,胖掌櫃颠着小短腿特意跑人面前慰問,“要不要我介紹幾個顧客給三三掌櫃。”
“謝謝,不用,我愛清淨。”三三打胖掌櫃眼神裏瞧出一絲觊觎,當即拒絕。
三三轉身朝屋裏走,胖掌櫃後頭跟上,“遠親不如近鄰,鄰裏之間相互幫忙應該……”
話未說完,被猛然阖上的門砸了臉。
屋裏正掃地的綠俏端着掃帚笑,“掌櫃的,人家也是好意為何生如此大的氣。”
“沒瞧見他瞧我的眼神麽,黏糊糊的不懷好意。”三三随手放了盆說。
綠俏笑意更深,“對門的阿扶掌櫃對您的觊觎之心一點不比鑫涞客棧老板少,怎不見你生氣。”
“那能一樣麽。”三三坐櫃前嗑瓜子。
“是不一樣,阿扶年輕又帥。”綠俏邊說邊繼續掃地。
“去去去。掃地還是化龍,輕着些,全是土煙,對了,小重陽呢。”
她平日都是這麽掃地的怎麽不說她,綠俏丢了掃帚,“哎,後院安慰霄大呢,這幾日老哭。”
“誰惹他了?”
“掌櫃的你呀。”
Advertisement
“……”
後院廚房,霄大抱着個燒火棍,縮在竈臺一角吸溜鼻涕,那麽個大塊頭一臉受虐無助小媳婦式的哭泣,視覺讓人震撼。
三三見此,滿頭黑線,若非小鳥跟她提,她還不曉得,起因竟是先前敖四來串門嘗了霄大的點心跟她要人,她亦尊重霄大意見,霄大未同意跟敖四走,但自那之後,霄大坐立難安,總擔心掌櫃的要将他賣了或者打發出去,好幾次一邊燒火一邊偷偷哭,小重陽小鳥安慰了幾次,連巧姬亦趴井口勸他不要多想,可霄大心裏四面楚歌岌岌可危,時不時掉幾滴危機淚。
見三三進來,霄大吸吸鼻涕站起來,聳着腦袋磕磕巴巴叫掌櫃。
三三提步靠近,使勁仰頭方能看見大塊頭的臉,“我不會違背任何人意願,只要你不想離開這鳥不拉屎的客棧,我是不會趕你走的。”
霄大擡起腦袋,眼睛亮了亮:“真的,掌櫃的不不不不會……”
“不會趕你走。”小重陽替人接話,“都說過了掌櫃不是那種唯利是圖販賣人口的人。”
“……”
綠俏在一旁幫腔,“掌櫃的別笑話霄大,你還不了解他,他這個人沒有安全感。”
後院廚房安慰好霄大,三三小鳥方返回客棧前廳。
不料前廳已悄無聲息坐滿了人,十二張桌子無一空位,門外擁着一堆,門檻前擠着一坨,男女老少好奇的眼神往屋裏張望。
小鳥未見過這場面,挽住三三的胳膊,“掌櫃的我沒眼花吧。”
後跟過來的小重陽嗷得一聲叫,上下唇哆嗦,“掌櫃的,我眼睛沒問題吧,怎麽來了這麽多……鬼。”
阿扶口中的百鬼夜行果然應驗,只是,怎麽都擠在她這個小破客棧。
打聽了一位老鬼方知,先前收留乞丐祖孫倆的事跡被傳出去,方圓百裏的鬼皆曉得子不語客棧的雪菜肉絲面好吃,掌櫃的更是人美心善,不圖名利收留游魂,故此,方圓不知多少裏的鬼魂們呼啦全來了。
霄大在後廚房忙乎開,店裏來了如此多客人,人手不夠,老花小花出來幫忙,一個洗菜一個劈柴,巧姬不停從井底往上送水累成水狗。
鬼手一碗雪菜肉絲面,老弱病殘的分配了客房,剩餘的好不容易打發走。
小重陽小鳥疊着碗筷收拾着,一位瘦骨嶙峋斷腿老鬼抱着三三的大腿,作為鬼中代表發感謝言,“我窮苦一輩子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雪菜肉絲面,我六個孫兒更是住了一輩子破窯洞,從未住過如此幹淨舒适的客棧,感謝掌櫃在我們離開人世前讓我們體會家的感覺人世的溫暖。”
老鬼哭得深沉,被小重陽給拖走,三三這才問圍着桌子坐了一圈的年齡參差不齊的幾個孫子,“怎麽一家人整整齊齊地走。”
老鬼抹眼淚,“窯洞塌了,一家人全砸死了。”
三三動容,“人間疾苦啊,不容易啊。”
“是啊。”老鬼拍大腿,“掌櫃的再賞我六個孫兒一碗面吧,我喝湯就成。”
三三眼角淌出淚,大手一揮,“讓霄大繼續t煮面。”
小重陽繼續收拾衛生,心裏湧上一陣暖流,他們掌櫃的心太善良了。
綠俏拿帕子給三三擦眼淚,“掌櫃的別傷心,人間正道是滄桑,窮苦人太多,我們心疼不過來。”
“不是。”三三抽泣,打開空空如也的錢櫃抽屜,“我心疼我銀子,做好事真費錢吶。”
……
送走了一撥窮鬼,翌日晚,晚霞散盡,又來一撥更窮的鬼。
春水巷的子不語客棧免費吃住的鬼消息散遍晏郡每個角落,甚至鄰州的鬼魂亦有所聞,若非鬼有界度不可逾越,子不語客棧怕是要火遍寰宇。
冥界确實有冥差于人界各處立司,以此處理非正常死亡或因各種緣由走不了正規程序入冥府的游魂。駐留人界的冥司,自然有薪酬可領,各種消費亦能經冥界錢莊閻王蓋章之後報銷,一般冥界駐人界辦事處會栽種一株能散綠光的陰植作為标識,子不語客棧門前會發光的槐木,讓衆鬼以為此客棧是冥界開在人界專為鬼魂服務的慈善機構。
一傳十,十傳百,那些冥差未來得及收走的魂魄,全來子不語客棧吃雪菜肉絲面,有些形貌可憐的還能賴在客棧住上一兩宿。
三三将私人金釵銀釵當了,也不夠烏泱泱的鬼魂白嫖。她無償收留游魂,甚至她的溫暖舉動令有些游魂尋到久違的溫暖及安全感,這是功德沒錯,功德筆亦在賬本上留下一筆筆小功德,但她沒錢了是真的,不堪其擾亦是真的。三三只得求助白姑姑,白無常在冥界威壓甚重,一鞭子能将鬼魂抽散,白姑姑往客棧門口一站,衆鬼做鳥散狀,接下來的幾日,偶有膽大或真需要幫扶的鬼魂入客棧,大多數閑鬼,再不敢登門。
三三給白姑姑倒茶,白姑姑喝一口噴出來,“我私出冥府給你免費驅鬼,你竟用前門最便宜的茶葉沫子招待我,你個沒良心的。”
三三擡袖摸一把辛酸淚,“姑姑明鑒,并非我沒良心,來我這的鬼比人多,全是白嫖,錢我早花光了,這點茶葉沫子乃僅有的資産,姑姑你有沒有閑錢借我一些。”
“冥幣我有,真金白銀我亦缺,你懂得老閻摳門,薪酬給的少,再有我吃喝玩樂從不省着花,我來人界恨不得朝你借錢,哎……”起身拍了拍人肩膀,“小三三啊,既在人界,就得朝人界的人求助,我先走了,對了,倆碟栗子糕我打包了。”
白姑姑走了,小鳥湊人身邊,“掌櫃的,霄大說缸裏沒米了,鹽巴只剩一勺,醬油醋什麽亦都空罐了,還有餘二筒送來的柴火還未給錢,還有……”
“別說了。”三三擡腳出門,去了對面的長生鋪子。
難得死貴死貴的棺材鋪有客人光顧,答叔正在跟一身土豪金的客人介紹各款式的棺材,阿扶躺在搖椅上喂他的蛇兒子。
“哈,你兒子不錯啊,又壯了一圈。”三三戳了戳蛇頭。
“托你家小鳥的福,沒給玩死。”
“……對了,我來有事。”三三随意坐到阿扶對面的小桌前,一筷子碎肉喂給小蛇,小蛇扭頭滑走。
……三三丢了盛肉的勺子,“前陣子從答叔那借用的三百銀還記得麽。”
阿扶給人倒茶,又端起杯盞,優雅的淺嘬一口,“記得,你是來還錢的?”
“想多了,我來此是想說,你能否再借我一些錢。”
……
意外的回答,險些讓阿扶嘴裏的茶噴出來,他輕咳一聲放掉茶盞,眸底蘊着笑意,“若我再借你銀子,你要如何報答我。”
三三立馬做牙疼狀,“呀,這個恩情就深了,待我回去認真琢磨一下如何報答你,所以,感謝阿扶借我一百銀救急。”
……這個所以就很突然,阿扶險些未轉過彎來,手指閑閑叩着桌角,一副罷了不跟女子一般計較的豁達感,“答叔,拿一百銀來。”
三三捧着白花花的銀子,露出月牙笑,口頭上感謝後,方要捧着銀子跑路,阿扶及時叫住人,“眼下既有了銀子,不如請我去花滿樓吃個茶。”
三三不能說不應,擠個笑臉,“沒問題,但聽聞那裏的茶不便宜,阿扶宅心仁厚體恤窮人,別點太貴的就成。”
“我盡量。”
“……”
還未到膳點,花滿樓顧客亦不少,這家樓的經營理念不錯,除卻飯點,會請說書先生或江湖手藝人駐場,人們聽餓了看乏了,大半留下來吃飯,故此花滿樓客源豐富,無論何時來都熱熱鬧鬧。
阿扶三三擇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落座,小厮端來茶點,阿扶親自提壺倒茶,“花滿樓按不同位置上不同價位茶點,這犄角旮旯最便宜。”
三三雙手合十,“阿扶陀佛。”替她省錢。
很快,花滿樓僅剩的位置被坐滿,聽聞今日乃參先生說故事,別的說書先生皆講些千篇一律話本書籍裏的事,唯獨參先生不同,不知他打哪兒得來的消息,專講時事新聞,廟堂江湖不限,上至神仙八卦下至冥府奇聞,只要世間存在的,他都曉得一二,人稱參百通。
此種有原型,再由藝術加工而來的故事格外吸引人,今日花滿樓座無虛席亦講得通。
樓內鬧哄哄,阿扶眸底含笑靜靜品茶,一分閑适兩人清雅三分超然,三三不由得看呆,不知為何,阿扶這人總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無論天大的事于他眼前不過雲淡風輕。
三三嗑着瓜子,“阿扶,其實你是一位世外高人,于市井裏經營長生鋪是為了……”
“莫要套我話,我本就是凡夫俗子一個。”
好吧。三三剝栗子,她不追問債主,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秘密。
“四爺來了。”人群中不知誰一吼,衆人瞧過去,罩着繁複紋路面具的敖四,左邊俊護衛、右側俏姑娘,前後四個撒花的小童,衆人擁護着他走去講臺最近的位置,四個貴妃榻,圈起一方白玉石桌,彰顯尊貴的冤大頭首座。
花滿樓的掌櫃親自端來兩壺好茶,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樣,問四爺他安排的花童撒花的場面可還滿意。
四爺揚手,說俗,忒俗的點。
三三看一眼身前擺着一套茶具兩個碟子再放不下旁的小桌子,發出窮人的感嘆,“為何他那麽有錢。”
“再有錢亦不過傻小子一個。”阿扶如此評價。
那頭的敖四連打兩個噴嚏,接過美人遞上的茶時,瞥見牆旮旯那一桌,立馬起身過去打招呼。
“三三,大師,你們亦是來聽參先生說故事的。好巧好巧,相請不如偶遇,既遇上了不如坐一起聽故事。”他自來熟坐下。
“好巧。”三三給人倒茶,三人拼一張小桌有些擁擠,敖四觑一眼緘默不語的阿扶,“大師,你亦喜歡聽故事?”
阿扶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三三非拽我來。”
三三:“……”
“大師若不情願,三三你可以随時喚四哥我陪着,四哥我除了錢多便是時間多,吃喝玩樂随時奉陪。”說完喝一口茶,驀地噴出來,“花滿樓還有如此難喝的茶?”
他立馬起身,指着講臺下的貴賓席,“那地界寬敞,茶也好,兩位不如随我過去。對了,看大師一臉不情願,不如你去忙你的,三三交給我,我定陪她個痛快。”
“我十分樂意,哪裏不樂意了。”阿扶起身,沒心眼的敖四親昵地攬上人的肩,“經營棺材鋪又畫得一手好畫,不為金錢折腰,你這性子我喜歡,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
“好說好說,我鋪子裏的棺材賣不出去,要不你買幾個囤一囤。”
“只要你再給畫一幅春宮,你鋪子裏的棺材我全囤了。”
“算了。”阿扶将人搭在他肩頭的手扒拉下去,三人落座貴賓席,敖四一股腦将糕點碟子往三三身邊推,“杏仁酥,奶皮酒,榛子糕,你們姑娘都喜歡這個,嘗嘗還不錯。”
阿扶端茶問:“你們何時如此熟了。”
敖四湊人唇邊,輕聲說:“不瞞你說,我逃婚出來的,三三亦逃婚出來的,多難得的緣分。”
阿扶皮笑肉不笑,“呵呵,難得,真是難得。”
驀地,銅鑼一響,有小厮扯着嗓子喊參先生到。
衆人望去,一身灰衫的小老頭登場,小短手撫着山羊胡,頗享受萬人矚目的模樣。
驚堂木一拍,毫不廢話直接進主題,“今日老朽講一個血腥與俠義摻半的江湖故事。”
“傳說江湖上有柄神秘之劍,名為七殺。擁有七殺劍者,會在一夜之間劍術登峰造極,或是手刃仇人或是除暴安良行正義之事,終成俠之大者,鋒芒無人能及。然,令人詭異的是,七殺劍俠每每不得善終,風光一段時日後,不是瘋癫便是暴斃亦或是自殺。盡管如此,無數江湖兒女仍想得到那柄七殺劍,不求善果,只求一個痛快潇灑。據說,目前七殺劍落在一個張氏屠夫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