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是位古稀之年的老婆婆領着個六七歲的男童,兩人蓬頭垢面衣衫褴褛,一看就是全職乞兒。

小重陽端上兩碗雪菜肉絲面,祖孫倆狼吞虎咽幾口吃光,看呆店裏掌櫃夥計。

瞧着像沒吃飽,三三吩咐綠俏讓霄大再煮兩碗面,發鬓全白的婆婆顫巍巍跪下,“謝好心的掌櫃,小鵬快跪下給恩人磕頭。”

三三趕緊扶婆婆起身,小重陽将剛要下跪的小男孩攔住,然後變魔術似得變出兩顆粽子糖,“年早過完了還磕頭,賞你的。”

見到糖塊,小男孩兩眼放光開心接過。

綠俏端上面,祖孫倆一人又吃了一碗,婆婆連聲道着感謝,三三給小重陽使眼色,雖時間相處不長,一主一仆竟有了默契,小重陽拉起孩子的手,“樓上有個同你年齡相仿的小孩,會逮蚊子,我帶你去找他玩。”

小孫子被支開,綠俏給婆婆倒茶,“春水巷這麽多商肆,婆婆為何獨來我家客棧讨吃的。”

婆婆視線朝門外的槐樹望去,“那棵樹散着綠光,十分稀奇,我便領着我孫兒來了。”

“人是看不到槐木散出的綠光的。”

婆婆聽後,聳耷眼皮,聲音無力沙啞,“我知道我已經死了。”

綠俏一臉納悶,“死了無冥差領你走,任由你滿街晃悠?”

婆婆搖頭,“并無鬼差拿我,我見別的鬼魂由冥差帶走,不知為何偏偏落下我。”

三三當即給出答案,“因為你孫兒。”

婆婆驀地一怔,像是打夢中驚醒,“我孫兒他……他……”

“沒錯,你孫兒陽壽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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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壽未盡為何能跟鬼魂呆一起?”綠俏一臉疑惑又問。

二樓走廊傳來兩個小孩的玩鬧聲,三三自座椅上起身,“婆婆,你孫兒的肉身在何處。”

城南有個待休憩的破城牆,不少乞丐白日端個破碗蹲在牆角抓虱子玩,夜裏偏冷,乞丐們會尋個暖和的地界避寒,婆婆将人領至城牆下,果然見到她孫兒,小小一坨,又縮在陰影裏,不仔細都瞧不見。

人早已昏死過去,只餘一口淺淺鼻息。

綠俏背着小男孩敲開濟善堂的門,早已打樣的點,春水巷除了兩個客棧一個長生鋪,其餘皆閉了燈燭,被攪了夢的小夥計,一臉不滿打哈欠來開門,“什麽時辰了,宮神醫早歇了,等天亮再來吧。”

綠俏那個暴脾氣才不管這些,猛地将小夥計撞開,直接背着孩子進藥鋪,“趕緊将宮大夫叫醒,不然給你藥鋪掀了。”

不一會,宮大夫打理着領口匆匆自二樓下來,瞧見來人并不陌生,“子不語掌櫃,還有綠……綠什麽來着。”

“綠什麽不重要,快來給這孩子瞧瞧。”

都是一條街上的人。長生鋪開業前,阿扶掌櫃設宴花滿樓招待鄰裏,三三與宮大夫打過照面,小鳥暴躁,行為欠妥,三三抱歉一笑,“孩子病重,綠俏亦是心急,宮大夫莫要同小姑娘一般見識。”

宮大夫搖搖頭後,給躺在軟塌上的孩子診脈後又施灸,半刻鐘後松了口氣,“還好來得及時,再晚一時半刻怕是打鬼門關搶不回來了。”

三三掏銀子給診費,宮大夫拒絕,說他有一李氏故人,夫人久不孕育,為了積德生子,近七日凡是送入他藥堂診病的孩子醫藥費由他代出,今日剛好第七日。

三三一行謝過離開藥堂,回了子不語客棧。

小鵬的肉身仍陷入昏迷,二樓的魂體小鵬仍在跟小花追逐打鬧,跟在後頭的小重陽操心地喊慢點別摔了。

綠俏将小家夥放椅子上,“不是說打鬼門關搶回來了麽,怎的還不醒。”

三三将小男孩脖子上挂的一把銅制小鎖摘下,“縛念鎖。”

婆婆說這鎖子是她打路上撿的,看着老舊不值錢,便沒拿去當鋪當錢換吃的,于是給孫子戴脖子上當個解悶的玩意。

“縛念鎖以亡魂執念為牽引,與挂念之人連命,直至将生人陽壽耗盡。此鎖有違自然天道,易遭反噬,我替婆婆收了。”三三道。

綠俏恍然,“怪不得冥差不收婆婆,若帶婆婆回冥府,豈不是誤殺了孫兒。”

縛念鎖離身,男孩眉心微蹙,二樓正興高采烈跟着小花逮蚊子的人倏地不見了,小花卷着舌頭,滿臉問號,“小鵬呢?”

小鵬魂魄歸位,已無大礙,被小重陽抱去客房休息。

婆婆含淚道小鵬父母病逝,無人照料的祖孫倆淪為乞丐,前幾日她肺疾發作死在替孫兒找水的池塘邊,孫兒尋不見祖母,一人等在祖孫倆日常乞讨的牆根下,不成想受了風寒又餓昏過去,唯剩一魂一魄,剩餘二魂六魄随着祖母去了。

婆婆淚眼婆娑又跪下,“多謝掌櫃救我孫兒性命。我去之後,還望掌櫃收留我可憐的孫兒,我來世做牛做馬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三三綠俏一并将人扶起。

三三寬慰着,“用不了多久,會有冥差領你,你與孫兒陰陽相隔,你再不便過問陽間之事,不過你孫兒的事……我會妥善安排,婆婆放心。”

沒了縛念鎖的牽連,冥差很快将婆婆帶走,三三望着睡着的小鵬發愁,她雖答應了婆婆妥善安排這孤苦無依的孫兒,但這孩子要如何處理?留在當鋪不妥,畢竟這鋪子裏沒一個正常人,孩子還小,總不能讓人當童工打雜。

小鵬醒來不見祖母,一直郁郁寡歡,綠俏給人買了新衣裳新玩具亦不能勾起人興致,直到小花神秘兮兮捧着一只絨毛沒長全的小鳥給他看,小鵬方有了些精神頭。

綠俏見了人手中捧着的小雛鳥,追着小花滿屋子打,“不好好逮蚊子又去掏鳥窩,趕緊放回去。”

“又不是你生的,幹嘛這麽兇,老花救命小鳥欺負我……”

三三勸不住,任由一鳥一壁虎一樓二樓來回追殺。

熬四閑得慌,又來串門,一進門糊了一臉鳥毛,擡手摘了擋眼的一片碧羽,“嚯,真熱鬧。”

小重陽上了茶點,三三親手給小鵬拿了兩塊糕,敖四摸摸小孩發頂,“長得不錯,就是瘦了些。”

三三從人臉上瞧出一副慈父的味道,靈機一動,“我掐指一算,這孤兒缺個爹,你又不差錢,要不,你收人家做幹兒子。”

“成啊。”

三三未想到人答應得如此痛快,天降土豪爹,這讓人嫉妒的命……方要讓小鵬當即給人跪下磕頭喊爹,熬四先一步扯了下小孩的臉,“望月樓裏的小姐姐們就喜歡秀氣可憐的小童兒,跟我走不虧。”

三三立馬将小鵬攏在胸前,“不行,不能跟你走。”

這個不着調的,如此小的孩子怎麽能去花樓,指不定将小孩養成什麽樣呢。

敖四此次前來除了閑得t慌除了惦記霄大的點心,還希望三三跟對門賣棺材的那高冷小子做一做思想工作,讓人再畫一幅春宮圖。

敖四吃完糕點,又打包走出門,綠俏不甘道:“其實我覺得小鵬跟着四哥也不錯,畢竟有錢。”

三三立馬追出門,“敖四,回來,你給我回來。”

敖四早已消失于人頭攢動的街頭,三三咬牙切齒,“混蛋,不給錢還打包。”

“又是握拳又是跺腳的,誰惹你了。”阿扶站在三三身後,舉着兩個糖葫蘆問。

三三将阿扶拽進客棧,親自給人倒杯茶,擠出一臉笑,“那個,先前是我沒眼光,不識大師之作,還誤打了你,我在此鄭重給你鞠躬道歉,你能否再送我一幅春宮圖,你曉得的,先前那副畫已落入敖四手裏。”

阿扶一手轉着茶杯,眉眼似笑非笑,“畫畫不成問題,只要不畫春宮便成。”

“我就喜歡春宮。”

阿扶一幅看變态的眼神盯人看,“你這小姑娘家家的說話如此彪悍。”

三三握拳!

貧窮使人彪悍!

阿扶喝口茶潤嗓子,“給你畫了春宮轉手給敖四送去,好賺一筆中介費是吧。”

三三一拍桌子,當即實話道:“我這店自營業以來,一直虧空,我急需銀子周轉,否則要關門大吉了,拜托行行好,大不了中介費分你一半。”

阿扶望一眼另一桌旁默默收拾茶盞的小男孩,“本來就窮,又養一個,還跟我拍桌子,窮橫窮橫的。”

三三感覺傷自尊了,她一黃瓜大閨女臉面全抛朝一男子讨要春宮圖被拒,更心酸的将自身難處直接擺出來,對方完全不領情不共情且十分絕情,剛要親自轟人走,阿扶放掉茶盞,“我給不了你春宮圖,但能幫忙解決這孩子的問題。”

李員外又去濟善堂給夫人抓藥,提了大包小包的藥材出來後進了停在藥鋪門口的馬車。

車廂內,夫人捧着幾把香燭再等他,夫妻倆離開藥鋪後,驅車趕往土地廟。

李氏夫妻倆給土地廟的土地公燒了個香山,夫人跪在蒲團前虔誠祈禱,“土地公保佑我懷上孩子,定為土地公重塑金身擴建廟堂,土地公保佑。”

莊嚴的土地神像金光乍現,刺得人睜不開眼,待光芒偃去,泥塑的土地公開口說話:“李何氏,你身患隐疾,此生無子嗣之緣。”

夫妻倆見土地公仙靈,驚得面面相觑,又趕忙磕頭。

“我們夫妻倆一向善待他人,從未做過虧心事啊,怎會無子嗣之緣。”

“是呀,我們從未害過人啊,為何竟有此惡果。”

“不得生育,未必是惡果。”土地公雄渾的聲音充斥廟宇廳堂。

“願土地公指點迷津……”

“附耳過來。”土地公故作神秘慢吞吞吐出四字。

李員外忙起身,踮腳,耳朵貼在土地公神像唇邊。

“……濟善堂。”李員外瞪大眼睛。

夫妻倆又雙雙跪下,給土地公磕頭。

“謝土地公指點,我們這便去尋那與我們有親緣的孩子。”

土地廟外的馬車絕塵而去,土地公自雕塑內現身,隐在暗處的阿扶與三三亦一同現身。

“勞煩土地公了。”阿扶道。

重蕪拱手,無言,然姿态恭而敬。

李氏夫妻倆打濟善堂打聽到昨晚前去就醫的孩子所在地,立馬又趕去子不語客棧,與掌櫃的說明緣由,此子乃二十四橋土地廟裏的土地公顯靈,親指之子,希望他們能收養這孩子。三三勉為其難贊同,李氏夫妻倆歡歡喜喜将小鵬領走,且離開前一再承諾會善待此子。

小花戀戀不舍送小鵬上馬車,舍不得吃的糖果亦塞給人家,一直到再瞧不見馬車的身影仍杵在原地望着。

綠俏見小花失落,原諒他掏鳥的行為,又帶人去買糖葫蘆。

“功德完滿。”三三站在槐樹下欣慰一笑,土地公牽下的緣,凡人自是虔誠信服,善待那小義子,總算對婆婆有個交代。

“對了。”她偏首問身側的阿扶,“為何那土地公對你如此敬重有禮。”

上次她去土地廟只是問個話,人家老傲嬌了。阿扶一出面,讓人胡謅,人就一本正經胡謅。

阿扶睜眼說瞎話,“可能他買棺材我給他優惠過吧。”

三三:“……我信你個鬼。”

阿扶笑着朝長生鋪走去,臨走前輕拍了下三三的頭,“鬼鬼的亂講,今晚百鬼夜行,當心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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