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今日有雨, 雨滴順着春水巷街肆青瓦蜿蜒而下,滴答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淌濕人間煙火。

煙火中的子不語客棧熱鬧起來。

晏郡之人皆曉得子不語客棧不幹淨, 無人敢投宿,後來見有零碎客人入住或打尖, 無任何異常, 隔壁鑫涞客棧價格貴日常又爆滿,于是有些膽大的顧客選擇了子不語。子不語雖遠遠不如隔壁客棧熱鬧, 但相較之前,已好許多。

一下來了十來個客人, 忙壞了店小二, 老花小花都出來端盤子,直到夜深人靜顧客吃飽喝足相繼上樓歇息, 店裏的人才喘口氣。

三三見大家累了一天,吩咐先行去休息, 店裏有她照看。

小重陽綠俏實在累壞了打着哈欠去了後院。

“對了還有好多碗碟沒洗。”小重陽揉着老腰說。

綠俏眼皮打架, 擺擺手化作一尾綠鳥飛上海棠樹上的鳥窩,“不行了, 要長黑眼圈了, 明天再洗不遲。”

賬還未盤完, 阿扶還在櫃前無償撥算盤珠子記賬本,三三親手端來一碟子小玉瓜, “辛苦了, 吃點瓜。”

“你先吃,還有最後一筆。”阿扶擡眸朝她一笑。

突如其來的忙讓人不适應, 三三揉揉發酸的肩頸,拾起碟內一塊瓜咬一口, 看阿扶又埋頭理賬,“又不給你工錢,如此敬業讓我感動。”

“強迫症。” 阿扶握着筆杆道,待算清最後一筆賬記在賬本上,擡手拿瓜時,碟子裏的瓜沒了。

三三有些尴尬,手裏最後一角瓜也被她咬了一口,“呀不好意思,此瓜甚甜,吃着吃着忘了給你留,你若不嫌棄,這塊給你。”

她只是随意說說,不料阿扶竟然拿走她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瓜吃起來,“恩,果然甚甜。”

三三耳根一紅,話有些結巴,“我……我原以為你是頗講究之人,不料如此接地氣,竟不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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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實講究,從不吃人剩下的東西,除了你的。”

三三臉也紅了,扭身看門外細雨澆灌下蔥綠的陰槐,嘀咕着,“不給工錢便能随意調戲我麽,再調戲我我就揍你。”

阿扶笑着吃完瓜,端着賬本墨筆挨到人眼前,擡手手一揮,賬本上賬目消息,一行行功德顯出來,“你開這家客棧是為了積攢功德?”

三三大驚,奪過賬本,“你是火眼晶晶麽,功德筆寫出的字竟能發現。”

阿扶轉了轉手中的玉杆狼毫筆,“功德筆可自行書寫功德,此筆乃淮陰山母心愛之物,你從哪得來的。”

三三奪過玉筆,“借的。”

“你積累功德是為何,欲成仙?若想修行成仙,我倒是有幾冊秘籍借你,若勤加練習,不比功德筆效果差。”

三三搖頭否定,“并非。”将賬本功德筆重新放回櫃前,“才不是為了成仙得道。”

“那是為何?”阿扶挨過去問。

三三雙手托腮于櫃臺,嘆一口氣,“你可曾聽說過淮陰山母的故事。”

阿扶颔首。

淮陰山母原身是只耗子精,與人相戀誕下一女。相公離逝後,她獨自帶着體虛病弱的半妖女兒在人界擺攤賣馄饨。

不少妖魔混跡于人世,有些妖魔專行惡事霍亂凡間殘害凡人,淮陰山母調得一手好料煮得一手好馄饨,因她擅迷藥,馄饨餡裏摻和迷藥捆住不少為禍人間的魑魅魍魉,為人間除害積累了不少功德。

虛空姥姥聽了此事,揣上淮陰山母記載一本子的功德上天宮為山母讨了個仙職,破了耗子成仙的記錄,此事稀罕廣為流傳,虛空姥姥還圓了淮陰山母的願望,将她那個半妖女兒的妖力化去,做一個普通凡人。

一只耗子精逆轉人生,全憑一本功德簿。虛空姥姥放言,凡是以功德筆積累一本功德之人,她可替人完成一個心願。

三三翻着累計兩頁的功德,“我借來功德筆,待我積攢一本功德,便去找虛空姥姥。”

“虛空?”阿扶蹙眉。

三三以為他未聽過這號人物,與人介紹道:“虛空姥姥乃太古前輩,與太古四大上神乃同輩份,但她不入神籍逍遙人間,偏愛管閑事,我的願望有點難,天上地下唯有虛空姥姥或許能幫一幫我,我只能拼一拼。”

“那只老鳳凰。”阿扶扶額,“沒事瞎出溜,偏愛管閑事。”

“你聽說過虛空姥姥。”

“太古雌雄同體不倫不類最後一只鳳凰。”阿扶看她,“你的願望是……”

三三放掉賬本,搖頭嘆息,“盡管你厲害,此事你真幫不上我,不說也罷。”

“你怎知我幫不上忙。”

三三篤定的眼神看向他,“你是太古之神麽。”

“……”

“我的願望唯有太古之神能幫忙,可太古之神怎會幫我一個冥界的小丫頭,好在虛空姥姥輩分高,又接地氣,擅管閑事,能在天君面前說上話。”

“天君。”阿扶挑眉,“我聽小鳥說你是逃婚出來的,莫非……你被天君指婚,你不滿意那婚事,所以逃來人間開客棧積功德,待積滿一本功德去找虛空,請人于天君面前為你說情,撤了那婚約。”

“……”居然說中。

三三微訝過後垂下頭,“我倒黴吧。”

她自認為忒倒黴,她跟白姑姑正在奈何橋邊吃燒烤,老鹽叫她,她以為又是訓斥她莫要随意擺燒烤攤影響冥界端肅氛圍之類的話,罰金她都帶好了,不料老鹽笑眯眯對她說有個天大的好消息。

天君賜婚,讓她嫁予西海龍殿下,待西海那方擇了吉日便可完婚。

當時的她猶如被一道雷劈中天靈蓋,外焦裏糊,久久怔在原地。

且不說天君怎會注意到她冥界一個小小的丫頭,且為她賜婚,那西海龍殿名聲在外,她聽來往的鬼魂說起不少那位龍太子的荒唐事。

那龍殿仗着龍爹富甲天下朋友遍六界,連天君亦給面子,竟不學無術游手好閑打架滋事,葷素不忌男女通吃,為了博取花樓裏美人一笑不惜水漫浮屠城,此事六界四海無人不知,可謂天上地下第一纨绔。

她若嫁去龍宮,想想渾身都哆嗦。

“哎,老鹽那個男人平日總說疼我,關鍵時刻竟不管我,冥主更是拿權勢壓我。”三三皺臉繼續吐槽。

“老鹽?”阿扶眼神裏透出一絲危險。

“閻王,口重,吃食總多放鹽,我跟白姑姑便稱他一聲老鹽。”

那個禿頂大肚子的猥瑣大爺,阿扶神情放松。

“那個……”阿扶輕咳一聲,“我聽說,天君将冥界的三生石賜予西海龍殿下為妃,你該不會便是……”

三三欲哭無淚點點頭,“你千萬別說出去啊。”

阿扶面有憂色,“那敖四貌似大概可能也許……”

三三抹一把臉,“就是他,那天我把他灌醉了,套出他身份。我真沒想到是他。”嘬個牙花,“不過,他比我想象中好多了,雖然不靠譜,卻并非特別的不靠譜,人也不壞,熱情慷慨。”

阿扶越聽越有危機感,“那種人還不算特別不靠譜?整日窩在花樓,不是跟姑娘混就是同油頭粉面的小白臉親熱,那種人要不得。”

三三認同地點點頭,“那種人不适宜做相公,做哥哥還是有不少福利的t。”她眨眨眼睛看向阿扶,“對了,我沒将你當外人才告之你這個秘密,你萬不可說出去。”

“放心,我比誰都希望他不知道你是誰。”

趴牆角的小花搖着尾巴打窗戶角爬出去,不得了了,他無意聽到了什麽秘密,他要找誰商量一下,要如何守住這個秘密……

子不語客棧門外搖搖晃晃走進個人,敖四拎着兩碗外賣馄饨進屋,瞧見三三阿扶站在廳堂一角,他咧嘴一笑,“就知道我妹子還沒睡,阿扶也在,賬可盤完了。”

說曹操曹操到。

阿扶別過臉不想說話。

三三擠出笑,“四哥,這麽晚……”

馄饨随手放桌上,敖四打個酒嗝,“望月樓新去了個弗姑娘,花容月貌,陪我多喝了幾杯,喝着喝着餓了,一人出來透透風買碗馄饨吃。”

一碗馄饨推給三三,敖四将另一碗給櫃前的阿扶送去,“不知你也在,只買了我跟三三的,這份給你,我不吃了。”

馄饨硬塞人手裏,阿扶勉強端着,眉眼間透着嫌棄,“馄饨攤收攤了還是望月樓沒桌子,偏跑子不語來打攪三三。”

敖四聽出人口氣裏的不滿和嫌棄,眼下正喝了不少,脾氣有些沖,他面頰赤紅一手勒住阿扶的衣領,“我本将心向月亮,奈何明月照水溝。我這人一向傲慢,自問待你極尊重,你言語裏滿是挑釁找茬,真的,要不是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我早揍你了。”

阿扶一甩手,看似用力不重,敖四卻險些被甩跌,三三及時扶住龍子,見人面紅耳赤火氣不小,站直後發紅的眼眸盯着阿扶看,三三趕忙擠到兩人中間,擋住敖四視線,笑臉道:“你看你喝多了,我去給你端醒酒湯。”

“不用。”敖四拉住人細細的手腕,“我今個還沒喝夠,來,三妹陪我喝點。”

阿扶眼睫一顫,門外卷來一陣風吹得敖四直揉眼,見人松開了手,阿扶走過去,“三三不勝酒力,我陪你喝。”

敖四眼裏的沙子揉出來,打個酒嗝拍拍阿扶的肩膀,“這樣子才對麽,喝完酒我們就是好兄弟了。”

霄大還沒睡,在廚房洗碗,三三讓人準備了幾個小菜,又端上兩壇酒,敖四伸手撈碗嘩啦啦倒酒,手一抖,碗滑地上碎了。

三三登時心疼,“我的暮陶碗。”

她店裏的碗筷碟子并非普通碗碟,因要服務鬼魂,她特意花大價錢打鬼市淘來的,畢竟鬼魂在人界不能用食,但食物裝進墓土與骨陶燒制的碗裏鬼魂便吃得到,這一摔,又摔出一錠銀子,上次敖四被重蕪打毀容,于店裏白嫖到傷好,說是給銀子,不知是忘了還是咋回事,終究沒給就走了,她不好追着人去要,這會又來摔家夥,真是造孽啊。

“妹子你這什麽表情,一個碗而已陪給你。”敖四摸摸衣袋,“呀,忘帶銀子,方才的馄饨還是賒的。不過沒關系,明個我讓子淡給你送一箱子金銀珠寶來。”

三三眼睛亮了,“當真。”

“當……”

“當然是開玩笑。”阿扶搶話,給面前的碗裏倒酒,“你們既稱兄妹便不要如此見外,一點小銀子不足挂齒。”

敖四端酒喝,一臉贊同,“我與三三兄妹情深,你看出來了,說賠錢确實有些見外。”

三三的臉立馬聳耷下來,橫橫的眼神瞅着阿扶,他不賠你賠啊。

阿扶舉杯,朝三三瞥一眼,“先前你欠我的銀子一筆勾銷,不用還了。”

三三心裏登時舒坦些。

敖四一把握住阿扶攤在桌上的一只手,“好兄弟,聽說你替我妹子盤賬不收錢,感謝你如此照拂我妹子。”

阿扶撤回手,引導着,“一日為妹,終身為妹,你要當三三一輩子的好兄長啊。”

敖四又握上人的手,“那是自然。我與三三投緣,一見鐘情,啊,不,那句話怎麽說來,白頭鍋蓋什麽的。”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對對對,就是那個意思,來來來,我敬阿扶,三三妹子,你幹站着作甚,坐下陪四哥喝一杯。”

敖四熱情的給人倒酒,自己先幹為敬,“阿扶并非外人,我妹子也曉得我是逃婚出來的,今早我爹給我來信讓我及早回家為婚事做準備。”又幹一碗,“這婚我死活脫不掉,真心郁悶,今日才多喝幾杯。”

倆酒友不動,敖四自個兒灌自個兒,一臉痛苦道:“你們曉得麽,上頭給我安排了一個怎樣不靠譜的婚事,不瞞你們說,是塊石頭,就是傳說中冥界忘川河邊那塊三生石。”

阿扶三三面面相觑。

打個酒嗝,敖四拍桌子,“天上地下美人何其多,為何要我娶一塊石頭,還是長年泡在忘川水裏的石頭,我一想那幹巴硬臭烘烘的石頭,我整個人都不好了,造孽啊,我為何如此命苦,我……”

三三忍不住打斷,拍案而起,“你為何說三生石幹巴硬臭烘烘,你見過麽,她為何不能是個軟軟糯糯香香的美人。”

“成天泡在忘川河邊能不臭麽,那可是渡魂的忘川水啊,陰氣濁氣怨氣,那種環境得養出多麽醜陋的一個怪物啊。”敖四眨巴兩下眼說。

三三深呼吸,坐下,揉把臉,拾起酒壇給人倒酒,“所以啊,你要堅定信念,堅決不能娶那塊……臭石頭。”

“那是自然,我自會施出全身解數,解除婚約,即便解不掉也會想法子一拖再拖,我便是終身不娶,也不會娶那塊臭石頭。”

三三舉杯,“好,妹子支持你。”

阿扶舉杯,“好兄弟,我也支持你。”

敖四快感動哭了,左右兩只手搭在兩人肩上,“我有兩位如此支持我的兄妹,夫複何求。”

敖四仰頭将酒幹了,三三硬着頭皮幹了,阿扶欲幹掉,酒碗登時頓在唇邊,好重的妖氣。

門外的槐木枝葉簌簌抖動,一條粗壯的雙頭蟒蛇吐着紅信子,自槐木上爬下,悄無聲息往店裏滑。

“來了個髒東西。”阿扶唇角淡淡一勾,這才喝掉碗中酒。

“什麽?”三三還未反應過來。

“哎呦,好熱鬧啊。”陰中摻陽、陽裏摻陰,不男不女的一道聲音響起。

一股摻着腥味的濃煙蔓延至客棧廳堂,濃霧裏顯出一條人頭蛇身的巨蟒,兩個頭,一個男相一個女相,一個笑臉一個哭臉,嘶嘶吐着猩紅的長信子,蛇身一滑一扭,朝三人這桌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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