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意外“滑胎”的巧姬暈死過去, 化作一尊瑩瑩泛亮的玉人雕像。

果然是美人玉。

霄大按三三吩咐，将玉雕扛去二樓客房休息，玉雕睡了一整日方醒。仍舊是女鬼的一副模樣, 醒後直接從床上飄去一樓廳堂。

虛空因中了蘇湛的圈套被引出客棧，給客棧造成險些不能挽回的損失, 這會正不住向三三阿扶道歉, 三三通情達理，鳳凰并非客棧之人, 亦非掌櫃，無護持客棧之責, 她不但不怪鳳凰還安慰上, 而阿扶便沒那麽好說話。老鳳凰講了一籮筐好話，再三發誓以後再不會掉以輕心, 定會寸步不離守護客棧，阿扶仍舊一張冷臉相對, 一個字都不回複。

衆人見巧姬醒了, 紛紛安下心，小重陽跑女鬼身邊将虛弱的女鬼攙到桌旁坐, 霄大還特意煲了一蠱子月子湯給女鬼端來。

巧姬喝着暖呼呼的鲫魚當歸湯, “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我沒事了。”

女鬼，不, 美人玉應是真沒事了, 一蠱子月子湯被她一股腦喝個精光，這食欲, 健康人都比不了。

吃飽喝足，衆人紛紛問起身為美人玉的巧姬, 為何僞扮女鬼潛伏子不語的海棠井。

巧姬打個飽嗝，道她天生天長于滿是毒瘴的滇國秘境，有除邪鎮煞之效，滇國秘境無數奇珍異寶，美人玉乃萬寶之寶，傳聞一寸美人玉可換一車金子，引得不少仙修異士入境犯險，但境內毒蟲異獸遍地，再加上致人迷幻的毒瘴，不少能人異士葬身淘寶途中。

美人玉被不少入境的修士追過，但唯被一位仙修砍傷，削去她一節小尾指，那位仙修正是天燼。

美人玉自生靈識，自覺滇國秘境太過兇險，想起人們口中所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幻出個人身，出了滇國秘境，去往人間。

起初，她化名巧姬于人間各城郡到處溜達游玩，減掉自己一點指甲賣了一大包金子作為游玩的盤纏，日子過得還算快活，但唯一讓她不滿的是，身為玉人的她五感缺失，嘗不出味道，聞不到氣味，更無法感受觸覺，終究無法切身實地真情實感的享受這繁華世界，頗為惆悵。

一次巧姬在大雁城內大雁塔邊的茶鋪裏吃茶，自窗口瞧着外頭大雁湖裏正舉行賽龍舟，鄰座的一位赤衣姑娘走來向她讨點心。

這家茶鋪的芙蓉酥餅乃一絕，每日限量供應，鄰座的赤衣姑娘來得晚，剛巧最後一疊芙蓉酥餅被巧姬買去，那姑娘見巧姬對酥餅無甚興趣，只盯着外頭的賽龍舟，于是向她讨要點心。

巧姬本就無食欲，大方的将芙蓉酥餅讓給赤衣姑娘，那姑娘為表示感謝，往她手心畫了一道符。

赤衣姑娘打包酥餅離開，巧姬盯着手心的鬼畫符，笑着搖搖頭。

符能辟邪，身為美人玉的她，自避萬邪，哪需這道多餘的符。

符畫得相當難看，巧姬欲用袖子擦掉，小二端着一盞茶路過，茶香自壺裏逸出，被巧姬嗅到。

巧姬拾起桌上碟內一個杏仁酥嘗了嘗，香甜酥脆，化在口中，甜進靈魂，她莫名生了嗅覺味覺，後知後覺是掌心的符箓所至。

巧姬倉皇下樓去追那位赤衣姑娘，早不見人蹤跡。

有了三識的巧姬欣喜若狂，大吃大喝，見軟乎乎的嬰兒摸摸，見路邊的野狗也要薅一下尾巴，她邊走邊吃着剛買來的熱騰騰的烤地瓜，心道這才是人生，這才叫享受，先前那般不過行屍走肉，即便活萬萬年亦沒意思。

只可惜，掌心符箓只維持了三日，随着時間越發淺淡，第三日太陽貼着牆根落下後，徹底消失，巧姬又失去五識中的三識，嘴裏的肉包子形同嚼蠟，她迫切希望再遇到那位赤衣姑娘，期待姑娘往她身上多畫幾道符，讓她繼續嘗世間美味，觸人間美好。

巧姬依照記憶，讓畫師做了一副畫像，逢人便打聽可曾見過畫中的赤衣女子，可仍舊杳無音訊。

一日，她在戲樓看皮影戲，倏然自窗口瞧見外頭街上走過個赤衣姑娘，看背影身形，十分像她欲尋的那位神秘姑娘，巧姬當即自戲樓二樓飛身而下，落在姑娘身後，擡手拍了下那姑娘肩膀，打招呼的話還未喚出口，她便曉得尋錯了人，不但尋錯人，有可能尋到個仇人，因這赤衣姑娘身上的氣息，同滇國秘境裏削掉她尾指的仙修，十分相近，應是出自同門。

那姑娘轉過臉來，果真不是。巧姬道抱歉認錯了人，轉身要走，被那赤衣姑娘牽住袖子，巧姬能從對方眸底瞧出，對方已識破她真身，她同人拉扯不開，兩人直接于街頭鬥法，她絕非那姑娘對手，先前在滇國秘境屢次脫險，是仗着她深谙秘境路穴，擅利用異獸毒瘴打掩護，如今出了秘境，遇到高手真打起來，便成弱勢一方。

巧姬被那姑娘封住心脈，險些當街化形，好在千鈞一發之際趁機逃了。

但那赤衣姑娘引來無數仙修将入城，巧姬躲在巷尾的元寶客棧裏，自窗口望見街道上拿着各種法器來回梭巡的仙修，自覺在劫難逃。

那晚，出現轉機，她一直再尋的赤衣姑娘剛巧入住她所在的客棧，剛好住在她隔壁，只是那姑娘身邊還有一位男子，冷峻不凡，看着不好惹。

巧姬想到當初在大雁塔邊的茶館時，那姑娘定識破她真身，瞧出她五識喪了三識，才賜她符箓喚醒三識，可見跟外頭那些唯利是圖的仙修不同，乃良善之輩，巧姬再三思慮，敲響隔壁房門求助。

那女子見她一點不意外，将人迎進門，吩咐房內的冷面男倒茶。

那姑娘告之巧姬先前遇到的那紅衣姑娘，乃茱萸上境菩須師祖座下的關門弟子雲醒，茱萸上境于仙族地位極高，師祖座下弟子一聲令下，召八方仙修，若欲擒她，她插翅難逃。

巧姬聽後十分難受，想到玉生就此終結，那姑娘親自給她倒了一盞茶，又自報身份，說自己乃是紅鸾仙子，而她身側的郎君乃她的夫君可染上神。

居然遇到傳說中的神明夫婦，巧姬趕忙跪下磕頭。

紅鸾仙子将人扶起，可染神尊瞧了巧姬一眼，道美人玉氣數已盡。

神尊給巧姬兩個選擇，一，被雲醒等人發現交由仙族。二，賜她五識通透，享受百年人生，百年後去守護一指定之地。

巧姬心如明鏡，這些年仙修一直捕她，不過是希望拿她驅邪鎮煞，或拆了她煉化靈器，她落在仙修手裏，不定被拆解成多少塊，想想渾身不得勁。

巧姬選擇後一種。

三三聽了巧姬的敘述，悟道：“于是百年後，你受可染上神旨意，來了晏郡子不語客棧後院的那口海棠井。”

巧姬點點頭，“我本是美人玉，可除萬種邪煞，于是神尊派我來鎮井。”

三三想到海棠井底浮着陰陽八卦圖，貌似太極屠魔陣，看來那口井有問題。

一旁的阿扶喝着閑茶，揭開子不語多年“鬧鬼”的真相，“冥界弑生井乃禁地，因封印饕天餘留的邪煞之力，而海棠井與弑生井相通，邪煞之力沖不破冥界的弑生井，欲破海棠井而出。可染上神發現海棠井異動，于是遣美人玉鎮井。你們客棧經常出現的鬼影，正是海棠井飄出來的殘煞之氣，那嗚咽咆哮聲亦是井底邪煞郁悶的嘶吼聲。”

……衆人面面相觑，最後一直看向巧姬。

這女鬼夠深沉，這些年他們欲探破客棧鬧鬼真相，不成想竟出自海棠井，井底的巧姬全t然知曉，竟未曾向大夥透露半分。

巧姬受不住大家直白的目光，雙手投降，“是上神道海棠井封印邪煞之力，事關重大，要我守口如瓶。”

巧姬滑胎之後，經過休息，确實無大礙，海棠井底的太極屠魔陣蠢蠢欲動，阿扶吩咐巧姬繼續去鎮井，巧姬端着一疊牛乳糕飄走了。

三三目送女鬼飄走的身影，收回視線，問阿扶，“有一點我不懂，巧姬肚裏的孩子是誰的。”

店小二們紛紛七嘴八舌議論起來，平日沒見巧姬出過客棧，也未同任何男鬼有過暧昧，孩子咋來的。

一只悶不吭聲的虛空舉手，“這題我會，美人玉天生天養，腹中孩子乃天生而來。”

阿扶颔首，解釋道，美人玉每隔十萬年腹內結玉丹，誕生小美人玉，得以玉人延續，但地念菩薩那一掌，将胎玉震碎，小美人玉自然沒了。

店小二們紛紛感慨，好在小的沒了，大人保住了，大不了十萬年後巧姬再孕，留得肚腹在不怕沒孩生。

阿扶聽後默默搖了搖頭，餘光瞥向虛空，老鳳凰心虛地垂下頭。

阿扶起身，摸了摸三三的頭，“菩薩目的達成，暫時不會再有異動，客棧暫時安全，我有急事處理，需離開些時日，你好生照顧自己。”

三三懂事地點點頭。

阿扶重去天宮。敖彧已被天君壓入天牢，龍王與敖翦跪在天君清明殿外為龍殿求情，清明殿內，天官正熱火朝天議論龍子誅或不朱的問題。

敖彧大鬧擎德真君府，傷了天将，辱罵菩須師祖，罪不容誅，再加上他身上的邪髓印，乃事關蒼生安危之大事。

萬年前，邪煞之神饕天，以邪煞之氣霍亂六界，仙族大損，人間無數城池傾覆，淪為邪地，饕天險些颠覆天地，扶顏上神封印饕天于南極天，這才換來六界萬年太平，邪髓印乃饕天邪髓而生，可見饕天欲借邪髓印破封印而出，再生霍亂。

天官的意思是，斬草除根，為免饕天現世，應将龍子處以灰飛極刑，邪髓印自除。還有一部分與龍王交好的，表示不贊成。畢竟敖彧乃西海唯一的兒子，龍族血脈，身負邪髓印已是不幸，冤殺龍子有失天道之仁，頗為不忍。

座上天君任由下頭的百官吵吵，拿不定主意，直到扶顏上神入殿。

天君親自起身相接，百官跪迎。

一身素衣的扶顏站于大殿，威壓自成，神尊微微擡袖，道一聲請起，百官起身後，天君走至神尊身側請神尊上座。

扶顏道方才衆人的議論他都聽在耳裏，天君及天官們紛紛看向神尊，希望神尊表态。

扶顏輕飄飄道：“邪髓印一事，龍子無錯，至于大鬧仙宮之罪不可免，龍子便交由龍王處置罷。”遂拂袖離去，留下衆天官面面相觑後議論紛紛。

上神這明顯偏向龍族，為絕天地後患，死一個龍子有甚可惜，還不是龍夫人于神尊有恩，這神尊過于專橫武斷，不能為了保自己面子而置蒼生禍患不顧。

扶顏似乎全然不在意争議聲，直接去了神殿。

他親手紮的刍草人盡心盡力，将神殿打掃得十分幹淨。罩着草編面具的稻草人端上茶盞，“神尊，阿扶以為你不回來了，這麽久都沒信。”

扶顏端着杯子笑，“阿扶啊，以後你改個名，因為你的名字我借用了，用得頗習慣，對了，你叫阿刍吧，還有，以後可別酸溜溜的說話了，未來夫人聽了要吃醋的。”

阿扶：“……”

心裏莫名閃過人界話本子裏的一句埂：狗子你變心了。

扶顏慢悠悠喝完一盞茶，起身，指着座椅上的墊子道：“撤走，全數加厚，她不喜歡硬的，還有水玉榻，上頭擱一層雲棉。”

稻草人不動，扶顏，“阿刍，發什麽愣。”

阿扶有些不能适應被輕易改了名字，“……哦。”

扶顏去神殿外摘了幾朵七堇花，神明暗自想着，若那頭蠢龍再作妖，再給他下點七堇花，讓他沒臉出來見人，想到自己堂堂一神尊，竟屢次用如此上不了臺面的損招，他不禁自嘲一笑。

倏有仙将匆匆入神域，呈上急報，天君有情。

天官領着扶顏直入天君寝宮，殿內天君起身相迎。

原是南極天燼空淵封禁松動，有邪煞之氣溢出，無數雪妖被邪煞侵體，霍亂南極邊境百姓。

扶顏起身，“我這便去看看。”

天君：“邪煞之力強悍異常，神尊可否需些幫手。”

扶顏輕輕搖頭，“邪煞之氣，蠱惑人心，即便是仙人亦難擺脫欲望，修出一顆纖塵不染之心。凡人中煞，仙人可控，一旦仙人中煞，便是大災。我一人前往南極天即可。”

天君目送神尊離去。眉頭不展。

神尊所言不假，萬年前仙族不少人中煞，身帶靈力法器的煞仙，摧毀力極強，無辜仙族慘遭煞仙屠戮。邪煞之事，越少人曉得越好，尤其仙族人。那些妄逞能、急立功的仙族人若曉得邪煞之患又起，定會明着暗着參與其中，越是欲逞能立功之人越是容易中煞，邪煞之事還是瞞下為好。扶顏神尊亦是此意，才暗中去往人間晏郡城。

如今人間和南極天皆有邪煞之患，扶顏上神萬年前除煞本就傷了神元，本來天君欲請游歷人間的可染上神助扶顏除煞，遭扶顏上神拒絕，說萬不得已不用勞煩可染，邪煞之事他一人可解。

天君老人家委實不懂，為何扶顏要獨挑大梁，萬一控煞不住，豈不是拿天地蒼生開玩笑，後來他自司命星君那得了個小道消息。

扶顏上神似乎欲以邪煞之患，為某人逆天改命，然神明命格奇特，擅自入局，易攪亂命盤，扶顏與某人關系頗為親密，乃局內人，影響不了命盤，故此才不許可染上神摻和。

天君雖相信扶顏的能耐，但亦忍不住擔憂。

—

春水巷的長生鋪子空了數月，阿扶走後，答叔按掌櫃吩咐暫時關了長生鋪，紙人兄妹亦躲在牆旮旯落灰。

人間已入秋，郊外的楓葉轉紅，映着天際的錯落晚霞，融成纏綿一景。三三仍舊經營着子不語客棧，只是每每入睡前，總要透過窗往對街那棟樓望一望，可每次總望見一片漆黑。

阿扶走後，再無音訊，連封信都未傳來，三三去二十四明月橋邊的土地廟找重蕪，重蕪說神尊去往南極天除煞，歸期不定。

南極天常年飄雪，處處雪陣，乃天地不毛之地，裏頭只生有雪妖，常人受不住極寒天氣，甚至仙修亦不敢深入，生怕一不小心迷失于冰天雪地。阿扶去了那麽久，為何不回來，是否遇到困難，三三想幫忙卻無力，以她的道行完全入不了南極天，只怕還沒尋到阿扶，已凍死在禁地。

她與他的差距竟那般大，她竟幫不了他一星半點忙。

其實，三三一早自虛空那打聽到阿扶現如今在南極天，她央求鳳凰去南極天瞧瞧阿扶，是否需要幫襯，老鳳凰瘋狂搖頭，說阿扶吩咐他哪也不許去，寸步不離守護好子不語，他若再食言，阿扶要打斷他的腿。

三三黯然神傷回了子不語，從她經營子不語客棧起，對面的長生鋪便開張，前後腳放鞭炮，兩個鋪子仿似擁有一個生命體一樣，一個鋪子關了，子不語感覺少了靈魂。

店小二們見掌櫃的心情郁郁，變着花樣逗人開心。悵然若失的三三為了不讓大家擔心，配合着笑一笑，仿似如往常一般。

這日晨起，天空飄着冷雨，小重陽抱着肩關窗戶，“今秋多雨，天也比往日冷。”

綠俏亦抱怨，“可不是，連着下了七日了，再不停，客棧的被褥要發黴了。”

客棧方開門，迎來一位身姿纖細的美人，眉目如畫，未曾撐傘，雨絲不沾身。

小重陽熱情地将美人迎進屋。

連日雨天，讓人心情跟着不暢快，三三親自倒了一壺茶，嘟囔着，“該死的天氣。”

茶水端上桌，三三親自給美人倒了一盞，那美人瞧一眼門外飄搖的雨絲，哎了一聲，“都是孽弟惹的禍，讓你們受累了。”

言罷，輕容袖一甩，外頭雨過天晴，淡色朝陽破雲而來，絲絲縷縷灑到大街小巷。

美人一袖子，讓衆人刮目相看。

三三禮貌道：“敢問客官從何而來，如此好本事。”

美人單手撫額，“慚愧。”然後起身，“我喚敖翦，敖四那頭蠢龍是我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