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變故生
變故生
去往機場的路上, 天上的雲陰沉沉的,像是要朝着人壓下來。
周安皺眉,怎麽又要下雨, 明明之前查了天氣預報說今天是晴天。
風開始逐漸加強, 帶着一絲涼意, 吹過樹梢, 發出沙沙的聲響。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氣息, 帶着泥土的腥味和淡淡的海鹽味。
這是大雨即将來臨的征兆。
趕到機場後,周安把一切都安排好, 按照預計的時間, 只待護工把慕光送來, 他們就可以過安檢,然後登機離開。
外面的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頃刻間便狂風大作, 随即是暴雨如注。
雷聲滾滾, 如同低沉的轟鳴,不斷地在耳邊回響。
周安的心髒突然尖銳而短暫地抽痛了下, 僅僅是一下, 轉瞬即逝, 但她依然感覺到了。
低頭看向手機屏幕, 周安給護工發出最近一條的消息是:[我在五號門等你們。]
已經過去十分鐘了,沒有回複。
上一條消息是在十五分鐘前, 護工回了個:[好的。]
雜亂的雨聲讓周安心緒不寧,她讨厭等待, 于是直接撥打護工的電話。
沒有人接。
再打, 還是沒人接。
一口氣打了二十幾個電話,次次都是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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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仿佛要從胸口蹦出。
她試圖尋找不安感的源頭,但越是尋找,那種不安感越是強烈,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一個念頭跳出來:她得立刻去醫院。
不知道為什麽,可她必須馬上去。
這樣的暴雨,打車軟件上已經排起長隊,屏幕上顯示前方等待人數已飙升至上百。
機場外更是擁堵不堪,車流如織,她眼睜睜地看着一輛接一輛的出租車從面前疾馳而過,卻沒有一輛車停下來。
暴雨無情地拍打着地面,濺起的水花模糊了周安的視線。
她很快被雨淋濕,豆大的雨點兒如同冰冷的小石子,落在身上不僅很涼,還特別疼。
已過了春雨頻繁的季節,怎麽還會有這樣大的雨。
前方一對情侶打扮的男女正拉開車門要坐上去,周安跌跌撞撞地奔過去。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她撞開擋在前方魁梧的男人,往他們手裏塞上一把錢,然後迅速關上車門,叫師傅開車。
周安的臉上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水多一些,還是淚水多一些。
密集的雨點敲擊着車窗,發出急促而刺耳的聲響。
此時,她的手機響起,上面赫然顯示着護工的來電。
暴雨的聲音混着刺耳的手機鈴聲,像催命的符咒。
周安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敢接,但她還是強迫自己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護工的聲音很是慌張:
“鄒小姐,他自殺了,搶救無效,剛剛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車窗外突然炸開一道閃電,如裂帛般,将天空撕裂成兩半。遠處轟隆隆的雷聲極其響亮。
周安不知自己是怎麽到醫院的,但走進太平間的時候,幾乎是用爬的。
雙腿如同灌了鉛,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她才能讓自己緩慢地向前挪動。
這一層樓,幾乎空無一人,太平間位于角落處,裏面很大。
周安木然地看着,她臉色慘白,如同鬼魅,雙眼死死地盯着那層白布之下的人形輪廓。
雙手顫抖着懸停在白布上方,終究還是揭開了……
雨勢驟然加劇,炸開的雷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即使在室內,依然能清晰地聽見震耳欲聾的轟鳴。
周安心裏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突然崩塌了。
她步履沉重地走出來,門口已有工作人員在等候:“你好,是家屬吧?請在這裏簽個字。”
周安沒有擡頭,機械地接過筆,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筆杆,随意地在文件上劃拉了幾下。
随後,她攥着筆,幾乎要将它捏碎。
工作人員看着她這副丢了魂兒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嘆了口氣,輕聲說道:“請節哀。”
在這裏工作久了,其實是麻木的,可那裏面的男人死得太慘。
十一層樓的高度,身體摔得不成人樣兒。聽說是剛做了高難度手術,明明手術成功了,甚至已辦好出院,不知為何,卻選擇了自殺。
工作人員走後,護工從角落裏走出,縮着肩,站到周安面前,嗫嚅着解釋:“鄒小姐,我實在是……”
下一秒,卻被一股大力惡狠狠地推到牆邊,筆尖瞬間抵住了她的脖頸,按着,一點點用力。
她眼前的女人,平日總是和氣溫柔的模樣,此刻卻面目猙獰,仿佛是從地獄裏逃出來的厲鬼。
“我給了你那麽多錢,他怎麽會突然自殺,怎麽會!”周安怒吼。
護工被吓得渾身顫抖,她急忙解釋:“我發誓我真的有很認真照顧,你問護士們,他們都可以作證……今早還好好的,他自己跳的,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
絕望如同黑暗的潮水,無情地從周安的心底淹上來,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混亂而失控:“最近他有接觸過其t他人麽,你不是一直在他身邊守着麽?”
“我守着的,一直守着,除了昨天中午到樓下給他辦出院手續,可是我很快就回來了,他也一直和往常一樣,好好的……”護工努力回憶着,明明沒有任何異常,她根本不知道到底為什麽。
這裏四下無人,筆尖抵着脖子,護工不敢叫,生怕下一刻那筆尖便紮了進去。
周安已經失去理智,她的面部肌肉緊繃,牙關緊咬,掐住人脖子的手,青筋暴起,尤其是那雙赤紅的眼,眼底散發的濃郁死氣讓人實在心驚膽顫。
筆尖往下壓了壓,護工立時痛哭出來,恐懼的聲音中滿是哀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真的不是我……我有個女兒,她很小,她不能沒有媽媽!”
大顆大顆的淚水滾在周安冰涼的手背上,她突然被燙着了一般,猛地撤開手。
護工跌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周安的嘴角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只是發出了一聲低沉而壓抑的嗚咽。
她剛剛失去了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慕光就那樣靜靜地躺着,身上覆蓋着一層潔白的布單,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雪花輕輕覆蓋,很像當年他們逃出來時漫山的大雪。
他們不敢走大路,而是進了一座極難爬的山,只要翻過去,便能徹徹底底擺脫。
周安那時十二歲,她想逃,有進山的決心,卻沒有爬過一整座山的勇氣。
慕光十五歲,拉着她在崎岖的山路上跑,少年幹瘦的身體上全是傷疤,甚至有些新鮮地在滲出血水,但他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山間的樹木被大雪覆蓋,枝頭挂滿了晶瑩剔透的冰淩。
腳下,厚厚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分明是個拖累,他卻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
雪花繼續飄落,落在身上、臉上,鑽進單薄的破棉衣裏。
周安從沒有像那樣冷,但她被緊緊握住的那只手也從沒有那樣熱。
那樣的炙熱仿佛一股暖流,穿透了她冰冷的指尖。
劇烈的疼痛襲來,當年的場景像一顆子彈,正中眉心。
連日的提心吊膽再加上劇烈的悲痛,讓她實在撐不住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周安睜眼是醫院雪白的天花板。
病房靜悄悄的,不過幾秒,所有的記憶一下子湧來,她重新閉上眼,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下來。
周安攥着被子,手慢慢收緊,腦子裏反複出現一個念頭,慕光為什麽會自殺。
門吱呀響了一聲。
是護工。
她幫周安找來了病房的監控錄像:“鄒小姐,真的很抱歉……但是現在只剩下這些了,之前的不知怎麽出了故障,全沒有了。”
監控只剩下慕光自殺時的了,在那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沒有人知道。
警方也只能根據此監控确定是自殺。
周安沒有擡眼,她像一只受傷的野獸,痛苦、絕望,讓人不忍直視。
護工鞠了一躬後,飛快地關上病房門。
周安的手指動了動,點開畫面。
慕光掙紮着從病床上摔下來,一點點艱難挪動,緩緩爬向窗臺,終于爬到的時候,他已經體力不支,半趴在窗臺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緩了很久,他半撐起來,轉頭,望向了監控的攝像頭。
周安的視線和畫面裏的慕光交彙,慕光朝着監控微笑,似乎在和她道別,他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麽,最後定格在監控畫面的是他的微笑。
周安麻木地盯着那個微笑,一動也不動,眼淚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許久,她終是撐不住,痛哭起來。
他說:“阿安,活下去。”
然後墜了下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可是,怎麽會呢。
手術成功後,慕光明明很開心,他暫時說不出話,卻在紙上寫了,等出院了要和周安一起看海。
那時候,慕光看起來精神比之前好多了,他甚至有力氣把手擡起來,幫周安把臉旁的碎發繞到耳後。
他的眼裏分明是許久未見的星星點點的希望。
但監控畫面裏,慕光臉上的表情那麽從容,他好像甘願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