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柳近侍
第二十四章柳近侍
“何人放肆?”洛錦書走上前來,臉色難看。
只見一身着群青色長袍的束冠男子走了進來,精瘦高挑,神色陰郁。後面跟着一翠衣女子,仔細瞧來,原是柳悅。
洛錦書記得她,她是那日百花宴,主持宴會的女子。
“呦,竟是兩位美人。”那男子不屑一笑。
“哥哥!”柳悅從後拉住那男子的衣袖,回頭一看是洛錦書,面上更是窘迫,忙不疊地行禮,“洛教習。”
洛錦書一見柳悅,便緩下神色,說道:“柳小姐。”
柳悅指了指身旁的男子,介紹道:“這是家兄柳泠,多有冒犯,洛教習莫要怪罪。”
柳泠橫了一眼柳悅,厲聲道:“誰允許你先開口的?不知尊卑!我既在此,說話哪還用得到你挑頭?”
柳悅咬了咬唇,低眉順從地站到了後面。
洛錦書蹙了蹙眉,但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插嘴。
“你別看她了!本公子這麽大個活人站在你面前,你看不着嗎?”
洛錦書不是沒有脾氣,她秀眉一挑,道:“玥淼,你有聽到什麽犬吠嗎?怎叫得如此聒噪?”
武玥淼放下吃的,秒懂洛錦書意思,慢條斯理地從洛錦書的荷包裏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回道:“錦書你說的是那位美人面前的野狗嗎?是不是餓了,循着味道找過來的。”
柳悅在後面忍不住掩嘴一笑,被柳泠狠狠地瞪了一眼後立即收斂,卻還是掩不住笑意。
“你什麽意思?別以為當了個破教習就厲害了!本公子可不是你能惹起的!”柳泠臉色立即冷了下去,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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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錦書一笑,佯裝才看見柳泠,道:“呀!這不是柳丞相家的大公子柳泠嗎?”
柳泠以為洛錦書終于認出他,要巴結他了,便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說道:“算你還有眼色。”
“柳近侍嘛,誰人不知啊。”洛錦書嘲諷一笑。
柳泠臉色立馬就變了。柳近侍其實是戲稱,柳泠本在柳丞相的安排下當了工部郎中,但柳泠嫌官太小,非要辭了,在家中各種鬧。柳丞相無奈,給他安排到刑部尚書郎,誰知沒幾天,柳泠就被一衆刑部官員聯名上書,說其愚昧至極、不懂職務、肆意決斷......
簡而言之,就是說柳泠不配當刑部尚書郎。
可柳泠也是個知眼色的人,便去巴結刑部尚書,陪人家參加九公主帝姝姁的八歲生辰宴。宴會上,帝姝姁見男客那邊騎馬射箭,十分豔羨,可麟帝怕她受傷,不準她去。
孫德祿進讒言,說找個下人當馬不就得了。帝姝姁眸子一亮,便指着一旁的柳泠道:“那讓這個近侍當馬,本公主騎他,這樣不就安全了?”
麟帝寵帝姝姁無度,竟覺得有些道理,點名要柳泠來當馬。帝姝姁騎着他繞大殿逛了三圈才停。帝姝姁玩得盡興,麟帝便把那本彈劾的奏疏駁回了,這下柳泠的職位保住了,面子卻盡丢。
柳泠“柳近侍”的名號在惠昌傳的沸沸揚揚,可大家都是私下裏笑他,今日不同,洛錦書是明面上叫的,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
柳泠氣得臉漲紅,厲聲道:“別以為你攀上了九公主你就厲害了,說到底不過一個教習!我堂堂刑部尚書郎,豈容你放肆?”
洛錦書微微挑眉:“倒是我不識擡舉了。”洛錦書掃了一眼桌上的殘骸,明知故問道:“玥淼,你可吃飽了?”
“吃飽了!”武玥淼拿好兩人的東西,麻利地站起身來。
洛錦書禮貌地福了福身,道:“那這天字一號就讓給柳近侍了,小哥,結賬。”
“哎,兩位客官樓下請!”店小二忙道。
柳泠也不敢真的對洛錦書做什麽,畢竟南王府義女、桃源城少城主、九公主教習,哪個身份柳泠都得掂量掂量,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洛錦書帶着武玥淼揚長而去,柳泠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情郁結,只能拿柳悅撒氣:“你看看你這一天天都結交些什麽人?柳府的銀兩花在你身上簡直浪費!”柳泠怒火中燒,一腳踹在柳悅的小腹上,直接把柳悅踹倒在桌子上。
殘羹剩飯撒了柳悅一身,大半的盤子也掉到地上,t摔個稀碎。
“小姐!”柳悅的侍女想去扶柳悅,卻被柳泠攔住。
“我看誰敢扶她!”柳泠厲聲道,“不用叫人收拾了,柳小姐勤快,幫幫忙罷。”
柳悅咬唇不作聲,忍着痛,慢慢爬起,俯身去撿地上的碎片,柳泠則一腳踩在了柳悅的手上。
柳悅吃痛驚呼,眼淚止不住地流。
“你瞧瞧那洛錦書對我是什麽态度!她憑什麽?!”
“她倒是對你有禮,可你就只是一個廢物!什麽聰慧過人、才情潋滟,我呸!你憑什麽受人誇耀?憑什麽引人注目?你憑什麽?!”柳泠眼神狠厲。
“下次你若還是先于我開口,不知長幼尊卑,弄得一副人人都識你柳悅,卻見不得我柳泠的樣子,我就廢了你的手,讓你這輩子都彈不了琵琶!”柳泠惡狠狠地說道。
柳悅下意識縮回手,悲恸求饒道:“哥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這時,店小二上來敲門道:“柳公子,小的來收拾一下。”
柳泠連忙松開腳,一把拉起柳悅,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妹妹怎得如此不小心?”
店小二推門進來,見此情形:“這......這是怎麽了?”
柳泠假惺惺地歪曲事實道:“我妹妹方才腳滑摔在了桌子上,這手都被劃破了,你們快些收拾,再勞煩找個郎中給她包紮一下。”
“好好好,小的馬上就去。”店小二不明情況,随口道,“這柳公子對妹妹可真好......”
柳悅窘迫地遮着襦裙上的污漬,蒼白一笑,沉默着。
*
柳泠:
我是柳家的嫡長子,在她還沒出現之前,我是全家捧在手心裏的寶貝。
在我六歲那年,母親誕下了柳悅。
柳悅、柳悅,好一個柳悅,她成了全家人的歡悅,可我呢?有一次我甚至還聽到父親放言,若非她是個女娃,待父親致仕,丞相之位都想傳給她,憑什麽?!
明明我才是嫡長子!
她承了母親的相貌,又承了父親的才智,人人都稱贊她聰慧過人,一代才女,提及我卻都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說辭。
不可以,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比她強!所以,太祖母八十大壽時,我事先劃爛了她熬了三個月才繡好的萬壽圖,還污蔑她說是她成心不想為太祖母準備禮物,胡亂找了個說辭。
當我拿出派人高價買來的玉佛博得了所有人的贊美時,我看見了柳悅眼中委屈的淚。
委屈什麽呢?誰叫你搶了我的寵愛?這還遠遠不夠呢。
我派人往她最愛吃的糖糕裏下藥,她染了滿身紅疹,就不能去參加百花宴,到臺上賣弄了。
我騙她說是她貪嘴吃了糖糕過敏,她居然信了,還怕父親責罵,不敢與父親說實話,只是說身體不适。
後來我看她滿身紅疹遲遲不消,怕事情敗露,暗中找郎中給她看病,這傻丫頭還感激我,從此對我百依百順,不敢忤逆。
甚至連我動手打她,她都不會告訴別人,旁的人問起,也只是說自己跌傷的。
可有一次下手重了,我失手把她推進了水潭,誰能想到那麽淺的水她也游不上來!看水花漸漸變小,我慌了神,害怕地躲了起來。等下人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溺昏過去了。
我以為她要死了!終于不會再有人把她與我相比了!但我也害怕,害怕被人發現是我動的手。
事情還是沒逃過父親的法眼,父親大發雷霆關我禁閉,還叫那些狗奴才打我板子,整整一個月,我拖着疼痛不已的身體被關了一個月禁閉!
我聽說柳悅醒了,我恨!為什麽沒把她淹死?!都是她的錯!若是她自己游上來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她居然還敢來看我?她更加清瘦了,小小一個,從那個唯一能透出光的窗口遞來一盒飯菜。
她是來笑話我的!居然還拿飯菜來羞辱我?虛僞!
我打翻了食盒,狠狠地罵了她一頓。她居然還跟我道歉,說都是她的錯。當然是她的錯!我有什麽錯?我都是被她逼的!她就應該現在去找父親說是她自己跌到水裏,好把我放出來,在這假惺惺的道歉有什麽用?惡心。
後來我學會了,除了特別生氣的時候,我一般只打她臉和手以外的地方,還不能留下痕跡。
時間一長,她居然都不反抗了。
任她在外面裝成什麽樣,只要在我柳泠旁邊,她就得夾起尾巴,乖乖當陪襯!她必須永遠都擡不起頭!!!
*
柳悅:
我的哥哥打小就不喜歡我。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我努力地讀書識字,練琵琶女紅,所有人都在誇我,唯獨哥哥,自始至終都不正眼瞧我。
不!哥哥還是愛我的!有一次我貪嘴吃了好多糖糕,惹了滿身紅疹,難受得像是快要死掉,好在哥哥及時找來郎中救我。
只是哥哥脾氣不好,常常打我。沒關系的,我忍忍就過去了。
那年燈會,哥哥說要和我玩,叫我蒙住眼睛抓他。
我開心地同意了,後來抓着抓着,不知被誰推了一下,摔進了水潭裏。我不習水性,很快便沒了意識。
等我再次醒來,便聽說哥哥被父親打了一頓,還被關了禁閉。不是的,哥哥只是想和我玩!
我趁侍女不注意,悄悄跑到小廚拿了一盒熱騰騰的飯菜,哥哥一定餓壞了,我要去給他送吃的。
我蹑手蹑腳跑去禁閉室,踩着石頭爬上了小窗。哥哥果然生氣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哥哥你不要再生氣了!悅悅聽話,哥哥你不要再打悅悅了!
悅悅再也不賣弄了,再也不了......
不,哥哥不喜歡叫我悅悅,我只能是柳兒,因為哥哥說我配不上這個悅字,哥哥說我只會給人帶來麻煩,不會讓任何人歡悅。
所以我小心謹慎,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我想讓大家都喜歡我。
人人贊我姿容是笑似春風、身若扶柳;贊我琵琶是婉轉精妙、舉世無雙;贊我才情是飽讀詩書、出口成章。
可哥哥還是讨厭我,不像陌塵,對我謙卑有禮,體貼入微。
可洛錦書呢?我這麽努力才讓陌塵看我一眼,那洛錦書憑什麽,就憑她成了南王爺的義女,就可以讓陌塵對她體貼入微,言笑晏晏。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哥哥...更讨厭我了......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