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葬花音
第五十五章 葬花音
柳悅哭着跑出去, 也不知怎的,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南王府門口了。
“柳小姐?”南王府管事有些錯愕, 連拜帖都沒帶,柳悅平日也不是這樣不知禮的小姐,但見柳悅紅着眼,想來也是有急事一時忘了,管事收回目光, 恭敬地将她請了進來。
“我找塵公子。”柳悅紅了臉, 知道自己這樣不合禮數,見管事并未挑理,這才放心。
“柳小姐來得巧, 我們大公子今日休沐在家, 您且等, 容我去禀。”管事将柳悅請到偏廳,叫人看了茶, 這才去禀南陌塵,不消片刻,管事回來, “柳小姐, 大公子有請。”
“有勞了。”柳悅理了理衣裙,忍着淚跟在管事身後。
“你怎來了?”南陌塵忙着寫宗案,頭也不擡地問道。
說來也巧, 君澤遣人來送消息,只說是柳丞相要出事, 南陌塵便沒在意,轉頭便抛之腦後。而柳悅一事是柳泠私應, 南陌塵哪裏知道,眼下又有公務纏身,更是無暇顧及,言語上便也冷淡許多。
“我...有些煩悶。”柳悅低眸,沒将事情說出來。
“這可不是你的性子。”南陌塵放下筆,“柳泠又欺負你了?”
柳悅聞言,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要将我嫁人。”
南陌塵見狀,遞了帕子過去:“別哭別哭,你總要嫁的,若是不願,央你父母挑個可心的郎君便是。”他并未去赴宴,自是不知道柳丞相已亡,南王爺下了宴直奔幾個幕僚那,竟也未傳消息回來。
柳悅聞言一愣,道:“我要嫁人,你就沒有半點難過?”
“這有什麽難過的,憑你的才貌身份,日後找了夫家,也是當主母,被相公捧在心尖尖上寵的。往後有人護着你,柳泠他便也不敢亂來,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南陌塵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
柳悅呼吸一滞,心如刀割,她聲勢浩大的情緒翻湧,卻于他輕描淡寫。
“那你呢?你何時娶妻?”柳悅感覺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咬着唇問出這句話,眼中還閃着最後一抹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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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嗎?男兒應立業為本,再說我整日忙于公務,哪有閑情去瞧姑娘啊。”南陌塵以為柳悅是擔心兩人各自成家之後情誼生疏,安慰似地又道,“不過你放心,不論是我娶了妻,還是你嫁了人,你永遠都是我南陌塵的妹妹,斷不會疏遠的。”
“妹妹?”柳悅眸中星光一滅,兩個字說出口,好似用盡了她全部氣力。
“自是如此,對了,你何時成婚?我要早早備下賀禮,絕不叫你失了排場。”南陌塵這般說着。
“那就,多謝哥哥好意了。”柳悅倒豆子似的将話一股腦說了出來,“只是婚期未定,待定下了,自會派人來告知哥哥。時辰不早了,妹妹先回......”柳悅不敢正視南陌塵,怕錯上一眼便止不住淚意,傷了這最後的體面。
柳悅盈盈一禮,匆忙走掉,一腳踏出門,淚珠便劃了下來。
“啊?”南陌塵還未反應過來,柳悅便已走出門去。
“虓,去查查柳家嫡女許了什麽人家,我怎麽瞧着她這情緒不對呢?”南陌塵輕蹙眉頭。
“公子,會不會是因為您?”虓年紀小,看得卻通透。
“因為我?”南陌塵疑惑地看向虓。
“昂,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柳小姐愛慕您,您倒好,方才一番話下來,直直往人心窩子裏戳。”虓的話清晰地落在南陌塵耳朵裏。
“我不是她的良人。”南陌塵一頓,他不是不知道柳悅的心思,但他如今還不想娶妻,斷不能誤了人家,因而只能裝傻,“算了,你也不必去查了,好歹是高門嫡女,怎麽說也不會許個破落人家。”
虓知道,這不過是南陌塵的托詞,根本就是他回應不了柳悅的心意,又恐傷了二人情分,索性也不去查,将自己置身事外。
“是。”虓還是遵令,“對了公子,太子殿下邀您明日去吃酒,您去嗎?”
“還邀了旁人嗎?”南陌塵走回書桌前,問道。
“沒有,只邀了您去。”虓回答道。
南陌塵一挑眉:“那他怕是有事要同我說,你去回吧,說我明日必到。”
柳悅跌跌撞撞地跑回柳府,柳泠意外,卻也沒為難她,只叫人看着,怕她再跑了。屋內香爐散出一縷輕煙,侍女輕手輕腳地關好門,柳悅抱着琵琶坐在榻上,萬念俱灰。
聖旨來得很快,柳悅封妃,賜號嫣,把原瑾貴妃住的瑾繡宮歸置了一番,改宮名為嫣然宮,賜于柳悅。
秋葉飄零,門外枯樹撒撒一地荒敗,琵琶聲斷斷續續從裏屋傳出,铮——
弦音斷,宛如悲鳴。
次日一早,帝晟晔竟親自來找南陌塵。
“太子殿下!”南陌塵一愣,“怎還親自來尋臣了?你遣人來告個地方,臣自己去尋便是。”
“我實在受不住了,便急着來你這兒尋個清淨。”帝晟晔長嘆一聲道。
“什麽煩心事給太子殿下折磨成這樣?”南陌塵幸災樂禍地笑道。
“一會兒再同你說,走走走,去福滿樓。”帝晟晔拉着南陌塵出門。
“唉。”坐上馬車,帝晟晔又唉聲嘆氣起來,“還不是太子妃同母後的事,要麽就是珠兒在房中飲酒,一時興起摘了母後最愛的牡丹;要麽就是敬茶時不小心把茶水撒到了母後的衣裙上......珠兒不懂惠昌的禮節,行事又張揚,惹得母後日日生氣,我真是跑斷腿也哄不過來。”
“哈哈,自古婆媳難相處,看來,哪怕是素來平和的皇後娘娘也不能免俗啊,難怪太子殿下煩心。”南陌塵笑得開懷,心裏卻頓時酸澀。
帝晟晔把南陌塵看作親兄弟,有什麽煩悶自然也來相說,就連這後宅之事,都願談起。可帝元珩永遠都是自己處理,叫南陌塵出來也多是談公務、任務......
“殿下,前面路堵了。”馬車突然停下,車夫沖車內禀道。
“怎麽回事?”帝晟晔開口問道。
“是嫣妃的迎親隊,嫣妃還未上轎,想來要等上一段時間了。殿下,不若小的去和他們說一聲,叫他們給殿下讓開一條路?”車夫回道。
“不用了,我們繞道走便是。”帝晟晔吩咐道。
“嫣妃?”南陌塵面露疑惑。
“你不知道?”帝晟晔很是驚訝,“昨日宴上一舞姬刺殺柳丞相,那柳家嫡子當真狠心,為承襲相位,竟将自己的嫡親妹妹送入宮中。父皇礙着與柳家的情面,便将人封了妃位,賜號嫣,入住嫣然宮。你不是與那柳悅青梅竹馬嗎?竟不知此事?”
“什麽!”南陌塵何等聰慧,一聽便知是帝莫麟同柳泠勾結,言語匆忙,“停車,停車!殿下,臣改日再陪您吃酒!”
“我送你。”帝晟晔也不問南陌塵要幹什麽,當即道,“你別急,嫣...柳小姐還未上花轎。”
馬車調轉方向,直奔柳府。
“南陌塵,你幹什麽!你還要硬闖我柳府不成?”柳泠在府門口試圖攔住南陌塵。
南陌塵一拳打了上去,咬牙切齒道:“混賬!她可是你嫡親妹妹!”
“你敢打我——太,太子殿下!”柳泠一下子失了氣焰。
“你還敢攔本太子不成?”帝晟晔怒目而視。
“不,不敢。”柳泠連忙低頭。
“回頭再找你算賬!”南陌塵狠狠地瞪了柳泠一眼,連忙跑進柳府。有帝晟晔在後面跟着,柳府無一人敢攔,南陌塵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柳悅屋前。
“悅悅啊,你聽話,快上轎吧。”柳夫人哭哭啼啼地拍着房門道。
“柳夫人。”南陌塵頓步。
“塵公子?”柳夫人眸子一亮,“你快來勸勸她,她向來肯聽你話t,這吉時快到了,誤了時辰,宮裏是要怪罪的。”
南陌塵喚了聲悅悅,輕易地推開了門。
“我以為哥哥不想來送妹妹呢,派了好些人去南王府,連你的影都看不到。”柳悅沒有叫塵公子,不知怎的,聽着“哥哥”二字,南陌塵反覺疏離。
“我一早便被太子殿下叫走,想來是錯過了。”南陌塵頓了頓,走到柳悅跟前,“你怎的......都不同我說?”
“說了又怎樣?皇命難違。還是說,哥哥能娶我?”柳悅別過臉,緊緊地抱着懷中的燒槽琵琶佯裝冷漠,可哭腔騙不了人。
“......我知你同我賭氣,可你也不能拿自己一生幸福做賭注!只要你不願,我可以...”南陌塵急急說道。
“可以什麽?除非你娶我!不然,就再是萬全之策,我也入宮!南陌塵你敢嗎?!”柳悅起身大喊道,這一喊,把十幾年來的隐忍、妥協和委屈全都喊了出來。
“我!悅悅...不要為難我......”南陌塵別過眸子,言語艱澀,不敢看她的眼睛。
柳悅自嘲一笑:“你不敢,呵呵,也對,畢竟我只是你妹妹......”溫熱的液體滴落到手上,柳悅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她拿起琵琶走出門,走過南陌塵的時候,輕聲說了一句話。南陌塵錯愕地伸了伸手,卻沒拽住她,喜服布料從掌心劃過,他未動,目送她離開。
“......珍重。”這是南陌塵最後同她說的一句話。
柳悅沒回頭。
一入宮門似海深,從此蕭郎是路人。她把她最好的年華都葬在了那個冰冷的皇宮裏,兩人都未曾料到,今日一別,竟是終別。
柳悅上了花轎,柳府逢喪,聖旨匆忙,柳府只湊出二十幾擡嫁妝,又因着逢喪,柳悅穿不得大紅,只能穿嫣紅的嫁衣,甚顯狼狽。
隊伍吹吹打打,很是蕭條,衆人嘆息之際,只聽轎中傳出妙音。
柳悅擺好燒槽琵琶,輕輕撥動琵琶弦。那是柳悅在三皇子訂婚宴上彈的曲子——本為南陌塵作的曲子。
曲子彈的是少女的情窦初開和兩小無猜的情誼,一如山間清泉甘甜,又勝驕陽烈日明媚,頌流火灼灼桃林花映春風拂面,又道嫣然一笑,驀地花開。
曲盡歡,人卻不盡歡。
淚珠随曲落,花了紅妝,亂了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