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廣闊天地(二)

第33章 廣闊天地(二)

輕微的腳步聲遠走了, 沒有發現此處的異常,申阆似乎格外擅長隐匿自己的身形。

孔嘉又等了一會兒,方繞出暮雲花叢, 向五谷堂走去, 其介于外峰與內峰間,是宗門內鼎鼎有名的清閑之處。

這會兒, 看完熱鬧的太虛弟子已三三兩兩各歸其位。可五谷堂的人大約是閑散慣了,孔嘉腹中饑餓,趕去吃食時,但見人去樓空。

無法, 只能自尋他路。

她才不要當歸元大陸有史以來第一個在大宗門內活活餓死的弟子。

不得不慶幸, 多虧一大早指使時淵撈了魚, 也算他最後一點彌補。

想到這裏, 孔嘉愣了一愣,不知自己為何要用“最後”二字。

在自己的方寸小院內生了火, 孔嘉生疏地使用從少年時淵處偷學而來的烤魚技巧,将魚除鱗破肚,用新手劍在兩側各劃拉出幾道口子,架在火焰上烤制。

沒有香料,入口平淡無味, 好在并不腥臊, 大約是受了坤定峰沖和靈氣的緣故。

孔嘉向來口重,但也沒有更多地選擇, 苦哈哈地艱難往嘴裏塞着白花花魚肉,萬分懷念少年時淵的烤魚。

一條魚, 被她烤成這樣,算是白死了。

可有人連這樣的魚也不讓她吃。

外峰弟子雖各有居所, 但都極狹小,一人晚上鼾聲大些,翌日十來個弟子都要頂着黑眼圈起身。

孔嘉算是得了內門的照拂,有了獨立小院,但往來者衆,同樣地,想做些什麽也藏不住。

何況她以寡緣之身,待遇高過旁人,在許多“宗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外門弟子眼中,早将她納入嚴密監控人士一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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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此刻,有幾人鼻孔翕動,聞着味兒就邁進了院子。

“啊呀!孔師姐,你不去前頭看熱鬧,原是在這兒躲着我們吃獨食?”

“讓我瞧瞧讓我瞧瞧,孔師姐如今可是我太虛宗門風雲人物,吃食肯定是獨一檔的。”

“哦喲喲,這不是那極為寶貴的碧色翎魚麽?啧啧,一條能抵百顆上品靈石,師姐倒是挺會暴殄天物。”

被一群人圍着大驚小怪地指指點點,連周身空氣都濁重了幾分。但須知世上有些人,你越搭理他,越是給了他尋錯處的理由。

聽他們談及此魚身價,孔嘉又多嚼了幾口,忽而覺得它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

“說完了嗎?說再多我也不會給你們吃的,請回吧。”

孔嘉自認并非聖母,以德報怨不是她的作風,眼下這幾人明擺着要給她不痛快,宗門內不許打架鬥毆,甩臉子總行了吧。

“你!哼,小家子氣,莫非我們就貪了你這幾口吃食不成?”

孔嘉心道這可說不準,你們眼睛都快黏在那碧什麽魚上了,看起來是挺貪的。

人群裏有人突然想起什麽,“嘶,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這碧色翎魚似乎是宗中珍品,非長老以上不得捕撈烹饪啊!前些日子坤定峰師兄告訴我,他們少了幾條魚,正煩着呢。”

這幾人眼紅得都快要滴血了,聽了此話,頓時眉開眼笑:“這麽說來,那偷魚賊不正在我們眼前?好你個孔嘉,仙尊待你不薄,連坤定峰都允你這凡女踏足,你卻品行不端,趁機偷魚。若不是我們發現了,恐怕下一步就是盜走宗門至寶!”

孔嘉倒是覺得,如果真有宗門至寶在眼前,這幾人大約偷得比誰都快。

即便知道多說無益,但她還是忍不住解釋了一句,這魚正是時淵撈了交予她的,但此話卻引發了這些人更大聲的嘲笑。

“看看,為了脫罪,都失心瘋了。仙尊是何等人物,哪怕是五大宗門的掌門攜手懇求,只要他不願,亦是能甩袖就走的。你說仙尊為你捕魚,憑什麽?圖你身無長物修為淺,還是圖你這張贗品的臉?”

“可惜,如今正品回來,連這張臉都算不得什麽咯!”一名男修的手輕佻地拍了拍孔嘉臉側,孔嘉眸色一暗,反手施力,扣住此人的鹹豬手,一時叫他動彈不得。

她定定看向此人,手中力道加重:“我沒有撒謊。”

那男修向來修為在同輩中吊車尾,以為孔嘉還是那個身無仙緣的凡女,難得碰上了軟柿子,自然想拿捏她一下,以找回從不存在的尊嚴。

可孔嘉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手上微運靈力,便在衆目睽睽之下徹底壓制住了他。

男修丢了好大個臉,反抗不能,只嘴上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喚,孔嘉煩他,便松了手。此人立馬一個箭步竄回人群,豎着粗眉威脅:“哼,到了執律堂前,我看你還會不會嘴硬。”

具象化的惡意,在鄢知意歸來後,愈發不加掩飾。孔嘉心知這群人是鐵了心不願放過她了,但此事要自證清白其實很簡單,得時淵一句口頭證詞即可。

懶得與他們打嘴仗,她咽下最後一口魚肉,用樹葉擦淨新手劍處理魚時沾上的髒污,道:“那就,執律堂見吧。”

*

執律堂側堂,諸弟子環繞。

戒律無情,入堂先矮人三分,雖無長老坐鎮,但孔嘉與那名挑事的弟子依舊被堂內布下的靈壓陣法迫得喘不過氣來,非跪不可。

此事定性在弟子矛盾,故陣仗遠不如孔嘉從黃粱莊歸來那日聲勢浩大,不過一名年紀稍長的內門弟子端坐堂上,權以判定是非。

該修士名婁暗非,外觀已似五十來歲的凡人,面上溝壑叢生,眉間一道深塹,十分古板嚴肅模樣。

這樣的面貌在仙界并不多見,因一旦修士壽數将盡,而境界未能突破,缺乏靈力維持年青外貌,便會在十年間迅速衰老。可在這塊殘酷的大陸上,多數修士常常活不到壽數盡頭,便因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而隕落。

衆人一看婁暗非的形貌即知,距離他羽化也不過是幾年的事了。這點時間對修士而言,簡直算得上彈指一揮。

即便如此,由于他在執律堂挂了職,身份遠非散接任務的外門弟子可比,故不敢有絲毫輕慢,衆人皆尊稱其一句執律師兄。

方才在孔嘉面前還嚣張跋扈的修士,此刻老實得如一只鹌鹑,眼觀鼻、鼻觀心地講述了孔嘉是如何利用仙尊信任盜取坤定峰的翎魚,又是如何打傷了仗義執言的弟子——也就是他自己。說罷,他恭恭敬敬呈上幾塊魚鱗,恰是孔嘉處理過未來得及收拾的那些。

孔嘉見他舌燦蓮花、颠倒黑白,心中無語:若非她是當事苦主,還真以為這個大惡人果是本人了。

“人證物證俱全,孔嘉,你可認罪?”

“我不認罪。”

她的脊梁依舊筆直,理直氣壯否認的模樣讓婁暗非眉間豎紋加重,不覺間,他心中天平早已完全偏向控訴弟子一方。

“此魚是仙尊所贈,非我竊得,至于争執,也不過是自衛之舉,故在下不認罪。”

堂上一雙陰沉的鷹目,直直射在孔嘉面上,這個凡女,這個以取巧聞名全宗的凡女,她怎敢在此時依舊攀扯仙尊?!

壽數将盡的修士,內心多半扭曲,自認時乖命蹇,尤其看不慣那些資質平平卻有大能相助的後輩。

“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

“找仙尊一問便知。”

此言一出,執律堂四下皆嘩然。無他,皆因在這些人心中,仙尊遠在雲端,犯不着為這等小事出面,折了身份。是真的也就罷了,倘使孔嘉說謊,為這點事兒叨擾了仙尊,連他們這群無依無靠的外門弟子也要吃挂落。

眼見無人願意跑這個腿,此案懸而不決,婁暗非陰陰一笑,指了個助手,說:“看來此女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就你了,去請教仙尊,究竟有無此事。”

二人交換了眼神,助手點點頭,從後門離開。

“至于你,疑罪從有,在未證得清白之前……”他面上每一根皺紋裏,都藏着對年輕與機遇的妒忌。

“且跪着吧。”

……

“別跪了,起身罷。”時淵垂眸看向眼前的女子,位置早已從山腳換到了坤定峰上,但她仍執意要跪。

“弟子自知罪孽深厚,不敢祈求仙尊原諒,但求仙尊能放過……他。”

屏退旁人,此刻殿內唯剩下鄢知意與時淵在場,她依舊謹慎,不肯直言。

時淵眼眸如覆霜雪,冷得不含一絲溫度:“是我不放過他嗎?”

他逆向施展靈壓,強行擡起鄢知意的臉,逼她直視自己。

“不放過他的人,是你們。”

不說“你”,而是“你們”。

倘使孔嘉在此處,一定要吓一跳,鄢知意雖一向能屈能伸,但原著中她何曾出現過如此曲逢模樣。

蝴蝶振翅,而劇情走向迥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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