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廣闊天地(三)
第34章 廣闊天地(三)
“區區玄元金蓮, 太虛宗坐擁綿長靈脈,百年內無斷靈之憂,故雖無此寶, 但并不急需。你知我真正要的是什麽。”
靈壓撤去, 鄢知意更恭敬地稽首行禮:“非有意作弄仙尊,實在是、實在是, 弟子一時半會兒無法取得。但求仙尊高擡貴手放過他此次,弟子必将那物完好無損帶回。”
“我不信你,”随着鄢知意丹唇啓合,時淵在指尖掐訣, 她一語畢, 恰好訣成, 一道流光随之注入眉心, “但我信靈言誓。”
所謂靈言誓,是以修士言語立誓, 語罷誓成,若有改悔,則必被反噬。
與此同時,坤定峰外出現了一個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身影。他試探性地問仙尊在否,得到的答案是鄢師姐正在殿內, 仙尊有令, 任何人不得擅擾。
這正是婁暗非派出的執律堂助手,呂從。
他和婁暗非共事已久, 方才師兄的眼神分明是告訴他,出來晃悠一下便算交差, 犯不着為此女當真叨擾仙尊。
何況婁師兄渾濁眼珠裏流露出的惡意與妒忌,令他不寒而栗。
他一向是唯師兄馬首是瞻的。
“實不相瞞, 是有女修竊了坤定峰上的翎魚烤食,卻說是仙尊親自捕撈給她的,這等無稽之談原犯不上叨擾仙尊,可究竟要如何處置,還請師姐給個準信兒。”
他隐去了孔嘉的身份不說,有意将思路往愛慕時淵的狂蜂浪蝶上引。
被稱為師姐的坤定峰弟子眉頭微皺:“何人膽大包天,連我峰的東西也敢偷?是該重重處罰,以儆效尤。至于她的狂言,你全不要信,仙尊日程繁忙,怎會親自捉魚,還送給女修?說這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有師姐這話,我便放心了。”
得了準信,呂從一溜煙兒跑回執律堂,添油加醋地學嘴了一通。
末了又補上:“眼下仙尊與鄢師姐獨處一室,這可是旁人都得不到的殊榮,你莫要以為先前得了仙尊青眼,便想處處要他為你背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是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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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嘉不料時淵冷漠至此,問:“你見到仙尊了?和他說過是我了嗎?”
局面徹底向對方傾斜,人群裏因她這句話引起一陣竊竊私語與嘲笑聲。
孔嘉全不在意,她緊盯呂從,只要從他口裏問得一個答案。
呂從磕磕絆絆:“自、自然是提了的,但仙尊聽了你名字,連過問也沒有,只不願見我。呵呵,你也真是異想天開,仙尊日理萬機,哪有這個閑空兒?白白害得我跑了這趟,丢人。坤定峰師姐還要我告訴你,休說大話,仔細風閃了舌頭!”
竟連舉手之勞也不願幫她麽?
她沒有懷疑呂從此話真假,因他學嘴的模樣,确實與坤定峰某師姐像了十成。
可她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感到索然乏味。
卸了力,孔嘉微一聳肩,似笑還無,道:“好吧,我無話可說。”
“任你處置,但,我不認罪。”
婁暗非最恨這些不屈不撓的年輕修士,仗着壽數未盡,生命力勃勃,總以為人定勝天。
簡直笑話一樁!
最終處罰結果,是孔嘉掏空在庶務堂打工一月的家底賠償對方,權作補貼。而一尾翎魚的費用,則需她在庶務堂幹一年免費苦力來償還。
履刑期間,她被戴上了執律堂特制手鏈,此物并不會限制她在太虛宗之內人身自由,卻昭示着此身為有罪之人。
……
得虧已熟練掌握了清潔相關的術法,孔嘉掐了個聚塵訣,将聽月亭內石桌石凳的落灰拂去,又以流水令細細沖刷。
到底學了不多久,還有些生疏,遠不如通微劍法熟稔。孔嘉做得極仔細,一邊清潔,一邊在心下做着自己的打算。
此前她反複警醒自己,莫要太過信賴時淵,但總忍不住下意識将他當成夢境中少年的延續。尤其在時淵親口提出要她扮演夢中人後,這種異常的表現便愈發突出。
她總以為,時淵還是那個會在小橋流水之上,毫不猶豫攬住她的少年。
但輕狂的姿态注定只屬于被偏愛的人,身為異世來客,其實她從不具備輕狂的本錢。孔嘉深知,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小說世界,她除了系統留下的爛攤子,什麽也沒有。
而如果繼續按原計劃走下去,只知盲目在原地等待系統的覺醒,下場便是如同今日。平白為人所構陷,有冤無處申,只能被迫虛耗光陰,幹着重複勞動。
沒聽說過哪個穿書宿主是穿越來做環衛的。
窮則思變。
正慢慢為自己籌謀,忽地亭內邁進來一雙黑色皮靴,靴底沾滿了□□泥壤,不偏不倚,恰恰好在孔嘉剛剛沖淨的地面上留下一枚黃泥腳印。
孔嘉額頭青筋猛地一跳,深呼吸一口氣,順着罪魁禍首的鞋尖往上看,正要沒好氣地請他圓潤離開此地,卻不期然望見一張幸災樂禍的面龐。
她說:“申……”
“對,是我!”又不等她說完,申阆打斷了孔嘉,“唉唉,過得這麽慘兮兮的,也不知道來找我,真令人傷心啊。幸好我裏裏外外将太虛宗翻找一遍,好容易才找着你。”
孔嘉心道這麽一長串話裏頭,興許只有“裏裏外外将太虛宗翻找一遍”是真。
但她并不打算與之在此等細節處糾纏,問道:“你找我何事?”
“沒事兒,閑着也是閑着,就想看看你在做什麽。”
他答得坦率,眼神亦直白,烏溜溜的,令孔嘉莫名想起幼時家中養過的一只小狗。它名叫乖乖,但性格卻機靈狡猾,眼珠一翻露出白色,便知下一秒就要幹壞事了。
這樣的聯想卻使孔嘉莫名放松了許多,也稍稍放下了些戒備。
孔嘉莞爾一笑:“是嗎?魔修視禁制如無誤,在太虛宗內自由進出,這等險事,你竟然也會覺得悠閑?”
她揚起腕間的手鏈,丁零當啷地作響:“看見了嗎,你知道這是什麽。你說,我要是把你舉報給執律堂,你會不會也能得到一份呢?唔,不過這大約是太虛弟子特供,恐怕魔界中人,待遇只會比我更‘好’。”
申阆冷然收了笑:“你在威脅我?”
“你以為我憑什麽自由來去,當然是不怕這群無能的修士。你大可以試試,是你舉報得快呢,還是我殺你更快——當然了,我實則是很不舍得殺你的。”
果然,經不起試探,他立時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少年天然戾氣風流,劍眉一壓,便氣場大熾,有眼力見兒的人打眼一看即知,這絕非等閑魔修。
孔嘉撲哧一笑,道:“逗你的呢!我術法遠不如你,倘使果真要舉報,何必告訴你?不過,你先前和我提過的,可帶我同你一起離開,此話可還算數?”
申阆跟不上她一時喜一時怒的翻臉速度,愣了一愣。
孔嘉徐徐道:“你隐瞞自己身份,卻說要帶我走,此事顯然很不公平。但我如今既生了這念頭,便要為今後做好準備,若一時頭腦發熱跟你走了,半路上卻因信任危機生了嫌隙,境況可不比如今危險了千倍萬倍?倒不如一開始便說開了好。”
申阆不懂什麽叫“信任危機”,但他的确很好哄,聽了她的解釋,怒容漸漸消退,幾近于無,更有了幾分洋洋喜氣:“真的?你改變主意啦!”
他又說:“實則這身份并沒什麽可隐瞞的,只是你們仙修一向狹隘,你又是初初登仙之人,多說無益,只會惹來麻煩。”
他倒是十分坦誠,即便當着孔嘉的面說仙修壞話,也毫不避諱。
孔嘉胸口那顆狂跳的心髒,随着他的話語漸漸平息。這一步是她走的險招,明知眼前人是正邪莫辨、喜怒不定的魔修,她方才的舉動如虎口拔牙,生怕等不及解釋,便被他一刀封喉。
太虛宗諸人雖也未必正派,但起碼要做出道貌岸然模樣。譬如昨日執律堂,分明是衆人霸淩她,卻偏要貌似正義地走一遭流程。
可魔修是不管這些的,他們不受仙界戒規限制,一言不合就拔刀,哪管你占理與否。
但不論如何,申阆是她目前唯一可選的生路,她不可能果真在太虛宗打一年白工。
人之意氣這東西,高昂時可催人吞天飲海,讓她在陌生的歸元大陸百折不撓。可意氣并非亘古無轉移的磐石,輕易就會被消磨。日複一日的重複機械勞動,也許會讓她忘記回家的初心,成為歸元大陸上千萬面目模糊的NPC一員。
“但我被此手鏈所限,只能在太虛宗內活動,出山一步則受萬蟻嗜心之痛,你可有辦法解除?”
申阆不以為意地一笑:“這有何難。”
金光一閃,他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刀來,劈開了執律堂鐵鏈。孔嘉只感到腕間微震,那手鏈已碎作兩半,落于地上。
孔嘉心中一凜,申阆果然,比她所猜測的還要強。
“不過我眼下還有最後一點事兒沒幹完,這樣罷,三日後,還是在此處,我帶你走。”
孔嘉并無異議,她也正需要三天時間來安排部署。
她撿起地上的手鏈,這幾日,還需要此物來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