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第 2 章
“你喜歡什麽花?”
衛剎高大的身影投下,沈芙汐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裏,周遭沉降的氣息,讓她不禁泛起一陣刺骨的寒意。
衛剎那帶着殺戮的冷冽眼神垂眼看她,仿佛是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制她的喉嚨。
若她再不回答,恐怕就是下一個被利箭射殺的人。
然而依照衛剎的性子,她回答之後,就會逃過一劫嗎?不會被殺了當花肥?
掌事姑姑不過才說了一句話,就被衛剎當衆射殺,何況她還是少帝派來的人。
衛剎這個狠戾的瘋子,太瘋了,絲毫不把少帝放在眼裏。
沈芙汐的手心全是冷汗,害怕得大氣都不敢喘,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回道:“櫻、櫻花。”
衛剎擰眉,面色沉了幾分,大抵是不滿意這個答案。沈芙汐瞬間心如死灰,已經預料到了結局,驚恐的眼神逐漸變得絕望,她思索着該說些才能留得一命,然而大腦卻一片空白。
在漫長的靜默中,衛剎忽然一笑,看着那張有幾分熟悉的臉,漫不經心說道:“有點意思。”
衛剎目光流轉,掃過地上的屍首,他厭嫌地皺了皺眉,尚未開口,他身後的護衛便說話了。
“主上放心,屬下明白如何。”
護衛狄奈跟了衛剎那麽久,自然是明白主上這一舉一動所謂何意,“地上躺的,斷條手臂,再送回去。”
衛剎颔首,轉身徑直離開,一個眼神都沒留給沈芙汐。
衣袍掠過,卷起地上的粉白花瓣。
沈芙汐臉色煞白,吓得花容失色,斷……斷手臂。
濃烈的血腥味傳入鼻腔,沈芙汐心裏泛起惡心,整個人仿佛卸了力道一樣,腳下無力,癱軟地坐在地上,捂着嘴巴幹嘔。
整個身子害怕得顫抖。
衛剎下一個要殺的,莫不就是她?
狄奈招來手下,将屍首拖走,這才對沈芙汐說道:“你随我來,主上要見你。”
沈芙汐的後背冷汗涔涔,狄奈手裏還拿着弓箭,她一看見那張弓,腳都吓軟了,後背又泛起涼意。
在秋荷的攙扶下,沈芙汐勉強站了起來,冷白的纖指攏緊披風,提心吊膽跟在狄奈後面,對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心裏愈發沒底,也不知道待會兒還會發生什麽。
宮裏的姑姑,衛剎說殺就殺,還将斷手的屍首送回宮中。此人已經肆無忌憚到了這種地步,再狂狷下去,怕是要坐上那金銮殿的龍椅。
她得想想待會兒要入如何應對衛剎,可不能像方才那樣,腦中一片空白,半晌也不知該說什麽。
*
夜幕四合,屋中沒有燃燈,僅靠黃昏時分的光線将屋子照亮,昏昏暗暗的,寂靜得可怕。
衛剎低頭把玩茶杯,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壓迫感十足。
聽見動靜,衛剎緩緩擡頭,修長的手指不急不緩轉動茶杯,玩味十足地看着進來的女子。
沈芙汐披風遮住衣不蔽體的紫裙,露出的纖白腳踝纏着一圈紅繩鈴铛,每走一步,她足上纏的鈴铛便發出清脆的聲音。
鈴铛聲止,沈芙汐也已經停下腳步,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子裏,半绾的發簪松散,鎏金鑲玉珠釵斜斜簪着,一頭烏發披散在肩頭,多了幾分淩亂無措的美感。瓊鼻櫻唇,勻稱的小臉寫滿了無辜,但那狐貍般的雙眸細長妩媚。
美豔不可方物,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狐媚氣質。
衛剎冷眸掃過,唇角微勾,上揚的眉梢帶着捉摸不透的笑容,讓人心裏越發沒底。
輕呷一口茶,衛剎眼皮一掀,對沈芙汐說道:“說說看,少帝派你來目的。”
問得直白,語氣漫不經心,語調極慢。
衛剎放下茶杯,手肘撐着桌案,手背支起下巴,饒有興致看着沈芙汐。
周遭的氣氛壓抑,沈芙汐鴉睫輕顫,不遠處的男子臉上雖有淺淡的笑意,但她卻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殺氣,跟适才沒有任何征兆的射殺一模一樣。
少帝送她來的目的,掌事姑姑已經說過了。
顯然,衛剎不相信那一番說辭,否則也不會再問一遍。
他不蠢,定然已經猜到了少帝的意圖。
此時此刻,她該如何回答?
若她裝作不知,死死咬住掌事姑姑的那番話,衛剎有幾分相信。
若是她道出實情,背叛少帝……
“一個原因,需要想這般久?”
冷不丁一聲,打斷沈芙汐的思緒,她回過神來,便對上衛剎殺氣騰騰的眼神,吓得她的心跟着一顫。
“還是,你在現編理由?”
衛剎的耐心仿佛即将耗盡,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案,點破道:“你不是第一位送到我府上的女子,但卻是穿得最少的一位。”
那露出披風的一截小腿纖白,宛如上品白瓷,細膩通透。
沈芙汐臉上火辣辣的,莫大的羞恥席卷全身,裙下沒有遮蓋的雙腿不自覺并攏。
他一眼就看穿了,且無動于衷,估摸着美人計這一招,是用不上了。
秋荷見狀,生怕沈芙汐就被吓得道出實情,壓住內心的懼怕,接話道:“小、小姐是陛下賞賜将軍的禮物,犒賞将軍這些年為東濮出生入死。”
秋荷跪下,言辭懇切,“求将軍饒小姐一命。”
她并非沈芙汐的婢女,但做戲要逼真,不能讓衛剎起疑心,否則她這條小命也難保。
衛剎眯起眼睛,看了眼秋荷,輕拍手掌,“好一個忠心的丫鬟。”
這話聽上去像是一句誇贊,但又像是反話。
他起身,寬袖撫過桌面,順手拿起一把匕首,緩步走來。
衛剎越來越近,周遭的氣息驟降,沈芙汐只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在他靠近的時候,害怕地跪了下來。
衛剎在她面前停下腳步,蹲下身子,與她平齊,定定看着她。
銳利深邃的雙眸凝着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樣。
沈芙汐鴉睫輕顫,害怕地甚至往了呼吸,心裏七上八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難不成他是看出了什麽?
忽然,衛剎的手從寬大的袖子中露出,修長的手指握住到刀柄,泛着寒光的刀尖在掌心轉圈。
“不如這樣玩個游戲,你殺了她,我可以留你一命。”
衛剎伸出手,把匕首塞進沈芙汐手裏。沈芙汐掙脫不開,手背被衛剎緊緊攥住,她雙手被迫握着刀柄,一擡頭就迎上衛剎詭異的眼神。
他在笑,笑得滲人,仿佛是一個嗜血如命的怪物,只有殺人才能得到快感。
沈芙汐吓得花容失色,旁邊的秋荷更是磕頭,連連求饒。
衛剎身子前傾,宛如山澗雪松的冷冽氣息撲面而來,緊緊握住沈芙汐掙紮的手,從她眼神中看出了驚惶。
匕首靜止在兩人之間。
掙紮間,沈芙汐身上的披風系帶散了,裏面衣不蔽體,大片雪肌露出。
衛剎眉目微動,視線短暫地停留,便又盯着那張媚骨天成的臉,冷聲道:“你不殺她,待會兒做花肥的便是你。”
沈芙汐臉色煞白,身子顫抖得越發厲害,眼裏升起一層薄薄的水霧,看着居高下的衛剎,搖着頭拒絕,但被衛剎塞在她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緊了。
屋子裏靜得可怕,肅殺的氣氛,讓人忘了呼吸。
“以為你是個膽大的姑娘,可偏生在這個時候,連殺人都不敢。”衛剎垂眸,拿開她被迫握住的匕首,拽着她起來,“無趣。”
沈芙汐肩上的披風滑落在地,刀柄離開她手的那刻,她不自覺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有片刻的松懈。
衛剎站在沈芙汐的身後,手臂從後面環住嬌小的身軀,他将匕首重新塞到沈芙汐的手裏,右手包裹住她拿刀的手,風輕雲淡地說道:“來,我教你,很簡單。”
而後,衛剎便帶着那只顫抖的手,對着秋荷,快速精準地捅了過去。
“殺人,手要快,要穩,找準地方,刺進心髒。”
刀刃直直刺進秋荷的胸膛,她面目猙獰。
“這樣才能一刀斃命,否則可能被反殺。”
衛剎帶着沈芙汐發顫的手一旋,刺進胸膛的匕首也跟着旋轉,秋荷的胸膛有鮮血流出。
須臾,衛剎驟然收手,帶着沈芙汐的手抽回匕首。
鮮血噴濺,有幾滴灑落在沈芙汐煞白的臉上,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明顯是被吓住了,呆愣着還沒有回過神來。
“砰——”
匕首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鮮血濺落。
衛剎的手沾了血,他斂着眉,看着鮮紅的血順着骨節緩緩滴落。
一滴一滴鮮血,墜滴地上,暈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他的視線頓住,靜靜欣賞。
狄奈遞來幹淨的帕子,吩咐下人将咽氣的秋荷拖出去,莫污了主上的眼。
衛剎一根一根擦着手指,血跡被擦幹淨抹去,修長的手指幹淨如初。
他轉眸,看向吓傻了的沈芙汐,她的身子在輕輕顫抖。
沈芙汐癱坐在地上,看着滿手的血,驚惶十足,失神地喃喃自語,“我……我殺人了。我竟殺了她。”
衛剎輕笑,蹲下身來,幹淨的指腹抹過她臉頰上的鮮血,在那煞白的臉上,慢慢劃過一條長長的血痕。
他語速緩慢,說道:“你不殺她,難不成還想受制于她?我這是在幫你。”
“你看,你自由了。”
衛剎風輕雲淡地說着,指腹在沈芙汐煞白的臉龐逡巡,她梗着脖子,怯怯看着他。
衛剎的手指一路向下,倏地握住她纖細的脖頸,虎口遏住她下颌,迫使她看着他,神情在這一刻變得陰冷可怕,“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瘋子。”
沈芙汐滿目驚懼,被遏住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她那敢道出心裏話,驚恐萬分地搖了搖頭。
實話一說,她就徹底沒有活路了。
她不能死,她還要竊得兵符,求少帝重新審理爹爹一案,還爹爹清白。
“你可以大膽地點頭,因為,”衛剎的目光停留在沈芙汐的面龐,笑道:“我就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他伸手,指腹撫過沈芙汐的眉眼。他手指冰涼,指腹所到一處,都讓沈芙汐心驚肉跳,後背出了層冷汗。
衛剎忽然來了興致,問起她的名諱,“你叫什麽名字?”
“沈芙汐。”
衛剎慢慢念着她的名字,長指輕敲膝蓋,狀似思索,“我當是誰,原是前參知政事的女兒,難怪适才沒吓哭,跟你爹一個樣。你爹是個有氣節的文人,本将軍欣賞。”
衛剎惋嘆一聲,“不過,可惜了。”
“你爹不止一次彈劾我,我們兩家是政敵,而今你卻衣不蔽體地出現在我的将軍府,真是諷刺。”
尊嚴再一次被踐踏,沈芙汐臉上火辣辣的燙,巨大的羞辱幕天席地而來。
她身上的紫色衣裙,不堪入目。
沈芙汐緊緊咬着唇瓣,纖指攥緊裙擺,指骨因用力而泛白,将控制不住的情緒硬壓下去。
衛剎:“你比我想象得要堅強,以往那些個送來的女子,被吓得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你也害怕,但總歸沒哭,不愧是沈楠的女兒,倒讓人刮目相看。”
衛剎身子前傾,靠近沈芙汐幾分,“然而有一點倒是讓我意外,以你的姿色,蕭洵那好色之徒竟沒将你留在身邊伺候。”
他的身量高,一股強大的壓迫感随着他的靠近,慢慢壓向她。
沈芙汐身子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放眼整個東濮,敢直呼少帝大名、沒有絲毫避諱的,怕是只有衛剎了。
他太狂狷了,簡直是目中無人。
看這架勢,衛剎對皇位勢在必得,也料定少帝拿他沒轍。
從她踏進将軍府那刻起,衛剎大抵就猜到了她來的目的不單純。
那層窗戶紙還沒被他捅破,掌事姑姑與秋荷的說辭一樣,此刻她若是坦白,倒顯得她是臨陣倒戈,背信棄主。
況且衛剎知她是細作,豈會留她?
衛剎殺人,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他這個瘋子似乎很享受殺人的快感,把他惹急了,再拿她開刀也未嘗沒有可能。
沈芙汐鴉睫輕顫,想起被他遏住脖頸時的恐懼,求生的意志越來越強。
她還不能死,幾個月前受的屈辱已經夠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此人心思敏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對少帝的計劃了如指掌,極難對付,不如假意委身于他,先保住性命,再取得他的信任。
沈芙汐深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道:“陛下體恤将軍,特讓我來侍奉将軍。”
沈芙汐慢慢垂下眼睛,“求将軍留我一命,不要殺我。”
衛剎唇角微揚,眼底滑過一抹深意,随性道:“為何要留你一命?送到我府上的人,我想殺便殺。”
“我、我……”
沈芙汐心裏犯怵,細想衛剎的話才發現他似乎給自己挖了一個坑,不管她怎麽說,他好似都想殺她。
衛剎殺人,随心而欲,宛如捏死一只螞蟻般簡單。
沈芙汐的腦子飛速旋轉,思索着如何說服衛剎,才能留她一命。
“将軍問我喜歡什麽花,我說我喜歡櫻花,可将軍府沒有櫻花。”
沒有櫻花樹,她大抵就不會被當花肥。
“匕、匕首握在我手裏,我也如将軍所願,殺了秋荷。我若違背将軍的意思,那還帶血的匕首刺向的便是我自己。”沈芙汐說着慢慢平複下來,“将軍常年征戰,辛苦了,我願意侍奉将軍,伴将軍左右。”
衛剎一笑,眉梢微揚,玩味地看着她,久久沒有說話。
沈芙汐的心提到嗓子眼,半真半假的話,他究竟信不信?
這一笑,莫不是真的要殺了她?
衛剎最終沒殺她。
沈芙汐被帶到了一處偏僻的耳房,安置下來。
耳房坐落在一片櫻花林中,正值春日,櫻花開的絢爛。然而沈芙汐看見這偌大的櫻花林,呼吸一窒,頭皮發麻,後脊泛起密密匝匝的涼意,如今正是櫻花盛開的時候,她每日看着的絢爛櫻花,無時無刻不提醒着她衛剎的狠戾手段。
保不齊哪日,她真成了櫻花林的花肥。
小小的耳房逼仄,只有一道很小的亂劈柴式窗戶,連個門也沒有,僅用一道棉簾垂在門口,将裏外分隔開來。
這小小耳房,像是閑置了許久,空空蕩蕩的,桌椅板凳床,什麽都沒有。但即便什麽家具都沒安置,耳房也顯得格外狹窄,再進兩三人,在這逼仄的空間怕是站不開。
很快,兩名小厮搬來一張窄窄的木板床,安置在窗邊。
這便是沈芙汐往後睡的床。
逼仄的小小耳房,是她的住所。
小厮們出去了,沈芙汐掀開簾子進了耳房,耳房陰暗逼仄,門簾一放,便只有靠小窗的光線照亮。
沈芙汐默默站在木床邊,小窗透下來的光線落在她煞白無助的臉上,她手上的鮮血已經幹涸,變成了深深的暗紅色。
沈芙汐僵直站了好一陣,忽然伸手,去抓小窗透下來的一束光。
塵埃在光束中飛舞,她抓不到光,卻看到手上暗紅色血跡。
沈芙汐雙目圓睜,臉色煞白,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她忽地轉身,掀開棉簾沖出耳房。
水,她要尋水,将手上的血洗幹淨。
===
夜幕漸漸落下,晚霞絢麗多彩,飛鳥掠過留下悠遠的墨點。
衛剎立在院子裏,側影輪廓分明,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猶似一棵挺拔的樹,孤傲疏離,卻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氣。
狄奈回來複命,站在衛剎身後,不解問道:“主上都知道沈姑娘是少帝派來監視主上的,何必再留她?多個禍患。”
以往送給主上的姑娘,最多活三日,且都是随便安置的,哪像今日這般,主上還她安置在櫻花林。
那片櫻花林,是主上吩咐人特地種的,最是純潔幹淨,容不得半分被玷污。
莫不是主上打算待櫻花謝後,再殺了沈芙汐做花肥?
狄奈颔首,這也不無道理,主上殺人沒有理由,全看心情。
衛剎看着紫色的晚霞,說道:“這麽些年了,蕭洵還是一如既往的藏不住事,一絲長進都沒有。”
若非他想等那日的到來,蕭洵母子哪有命活到現在?早就該去地下與老皇帝團聚了。
衛剎勾唇一笑,微眯地雙眸有野獸捕食的光芒,“貓捉老鼠不為吃,而是喜歡嬉戲。貓戲老鼠,捉住又放開,看老鼠快速跑開,再捉住,抓到手裏玩來玩去,直到老鼠被玩死。”
“有趣。”
衛剎指骨如玉,輕輕轉動白玉扳指,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