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第 1 章

春水春池滿,正值乍暖還寒時候,接連幾日的陰天,寒雨下個不停。

這日,風住雨歇,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斜陽西下,黃昏溫柔,映出斑駁的樹影。

春燕銜來新泥,在廊檐下面修葺新巢。

乍一看,一切都是生機盎然,然而宮中卻是一片肅冷壓抑。

宮女拎了滿滿一桶熱牛乳,朝緊閉的淨室去。

甫一,淨室的門打開,氤氲的熱氣撲面而來,空氣裏夾雜着牛乳的甜香,但仔細一聞,還有沒散去的淡淡藥材味道。

“倒倒倒。”

守在浴桶旁的掌事姑姑使喚宮女将桶中的熱牛乳倒進浴桶,“全倒進去。”

浴桶中溫涼的牛乳,登時熱了幾分,周圍霧氣缭繞,浴水快要沒過沈芙汐瑩白的鎖骨,她香汗淋漓,咬了咬紅唇,擡頭看向宮中的掌事姑姑,“姑姑,還要泡多久?”

“沈姑娘,這才多久,就受不住了?”掌事姑姑臉色微沉,舀來一瓢牛乳,從沈芙汐脖頸上澆落,“姑娘,忍一時,莫要壞了陛下的大事。”

浴桶裏的女子膚若凝脂,她在牛乳浴水中泡了好陣功夫,小巧精致的臉龐泛着紅暈,眼睫沾霧,那雙狐貍眼愈發妩媚靈動,活像一只勾人的狐貍精。這副皮囊國色天姿,是難得的美人,任誰看了都挪不開眼,也難怪在前幾日的宮宴上,奸臣衛剎多看了一眼。

掌事姑姑:“沈姑娘,陛下欽點你做事,事成之後,自是少不了你的賞賜。養了幾日,你身上的傷痕已看不出來,肌膚愈加細嫩白皙,今日便要将你送去将軍府。”

掌事姑姑垂眼,目光落到沈芙汐那被牛乳浴水遮住的雪.脯上。

美人傾城,婀娜多姿,那奸臣衛剎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哪經得住如此誘惑,怕是日/日都會拜倒在石榴裙下。

“我知曉,定然牢記陛下吩咐的事情。”沈芙汐眼睫低垂,背過身去,趴在浴桶邊緣,雪背滑下瑩潤的水珠,“姑姑,能為陛下分憂,也算是沈家将功補過了。”

沈芙汐閉上眼睛,不知不覺間溫熱的淚緩緩滑過面龐,任由宮女揉按她的肩背。

掌事姑姑:“沈姑娘知曉便好,你如今是罪臣之女,早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說罷,她探身檢查了沈芙汐的肌膚,滿意地點了點頭。

牛乳沐浴養人,宮裏的娘娘常用此來養膚。

沈芙汐的肌膚本就白皙,經這一番調養,變得愈發細嫩,宛如塊上乘的瑩潤美玉。

掌事姑姑滿意道:“待水溫涼,便起來罷。”

掌事姑姑擦幹淨手,在浴桶邊守着沈芙汐。待今日一過,将沈芙汐送去衛府,這份苦差事,她總算是能脫手了。

掌事姑姑看眼還在浴桶裏泡着的女子,默默搖了搖頭,在心裏惋惜一聲。

沈芙汐是參知政事之女,長得國色天香,媚色天成,一颦一笑讓無數男子為之傾倒,單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念念不忘,然而不久前,沈參政受到朝中數位官員的彈劾

——借推行變法,行貪污之事,有不臣之心。

沈家獲罪,家財盡數充公,男眷流放嶺南,女眷發配為奴。

一夕之間,沈家變了天。

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衆星捧月的枝頭雀,一朝成了衆人可欺的家奴。直到在前幾日的宮宴上,沈芙汐作為被獻入宮的舞姬,這尤物一般的女子,讓少帝挪不開眼,但偏偏那權勢滔天的奸臣衛剎,也對她諸多留意。

這天下明面上是少帝的,可卻處處受制于如今的骠騎大将軍——衛剎。此人父母早亡,在朝中沒有親眷,短短四年時間,衛剎便從無名小卒,成了戰功赫赫的大将軍,征戰沙場從無敗績,是令敵寇聞風喪膽的戰神。

可誰人不知衛剎手握重兵,權傾朝野,殘暴狠戾得連少帝都忌憚,不敢動他分毫,實乃挾天子令諸侯的奸臣。

保不齊哪日,這奸臣便弑君篡位,坐上了龍椅。

少帝苦衛剎久已,恨不得将衛剎五馬分屍,除了這一心頭大患,将衛剎獨攬的兵權收回來。

對付衛剎,少帝不是第一次使美人計,然而每次送出去的貌美姑娘,不出三日,便以屍首的形式送了回來。

眼下好不容易遇見一位能入衛剎眼的姑娘,少帝自然是不願放棄這樣的機會,于是忍痛割愛,打算把沈芙汐送去衛剎身邊當細作,助他除去衛剎。

沈芙汐本該在宮宴結束那日送去衛剎府中,但是宮女在給沈芙汐換衣裳時,發現她舞衣遮蓋下的肌膚傷痕累累。

約莫是她為奴那段時間留下的傷,故而這件事便拖了幾日,待沈芙汐身上的傷痕痊愈,這件事終于提上日程。

掌事姑姑看了眼日頭,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不敢耽誤工夫,吩咐道:“秋荷,伺候沈姑娘穿衣,再給沈姑娘好生打扮一番。”

宮女秋荷得了吩咐,停了揉按的動作,服侍沈芙汐出浴。

掌事姑姑取來香膏,對于即将發生的一切,沈芙汐卻異常平靜,在氤氲的熱氣裏緩緩睜開眼睛,像提線木偶一樣卧在引枕上,由着她在身上擦拭香膏。

掌事姑姑在皇宮待的時間久,後宮佳麗三千,娘娘們各有各的美,但自從見過沈芙汐後,她便覺宮中的娘娘們,遠不及沈芙汐的百媚千嬌。沈芙汐生得美,媚骨天成,随便一個舉止,都透着幾分妩媚,宛如那迎水而開的灼灼芙蕖,誘人采撷。

就好似現在,沈芙汐阖眼支頤,側身斜倚在軟榻上,玉骨冰肌,身姿玲珑有致,一縷春光若隐若現。

倏地,沈芙汐睜開眼睛,與掌事姑姑打量的視線撞個正着。

眼神魅惑十足,直勾勾的,連上揚的眼梢都充滿了媚态。

心道這真真是位禍水美人。

沈芙汐輕笑,帶着幾分嘲弄和無奈。

她長指繞着一縷烏發,羽睫輕扇,看着被養好的身子,又是自嘲一笑。

确乎是位禍水美人,擾得人不安生。

沈芙汐從小到大,就是個美人胚子,便是這美貌惹出了一堆禍事,讓那些垂髫小兒因為她打了起來。

後來,在她七歲那年,得一高人算命,算出她有禍水命格,以後會給家中帶來災禍,甚至家破人亡。

什麽禍水美人,家破人亡,沈芙汐不信命。

命掌握自己手中,豈能被人三言兩語就定性了。

可如今在外人眼中,那高人并非胡謅。

她的的确确是個禍水。

爹爹身為參知政事,變革改法,一心為民,卻被誣陷有不臣之心,整個沈家因此獲罪。

爹爹與兩位兄長流放嶺南,此時不知如何了。

嶺南之地山高路遠,又多瘴氣,爹爹流放前便在牢中染了惡疾,哪裏經受得住這般折騰。

還有疼她長嫂,此刻受到的屈辱,定然不比她少。

短短兩個月的的時間,一切都變了,本是驕縱千金的她跌入塵泥,成了家奴,尊嚴被肆意踐踏。

再後來,買她的家主用她換前途——

“三日後,你入宮獻舞,若得陛下青睐,往後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又可以做回高高在上的枝頭雀,就是屆時莫要忘了本官的提攜之恩。”

沈芙汐不要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只求能重審她爹爹的案子,還她爹爹清白。

然而舞獻了,可偏偏權傾朝野的奸臣衛剎讓她的希望落空了。

沈芙汐沒有機會提及爹爹的案子,便從舞姬,成了獻給衛剎的禮物。

少帝給她下了“冰魄散”,此毒藥須每月服用解藥,否則中毒之人渾身發寒冰冷,飽受兩個時辰的冰凍之苦後毒發身亡。

少帝将她安插在衛剎身邊,命她密切注視衛剎的一舉一動,待時機成熟,竊得衛剎調動麾下十五萬大軍的兵符,助他除掉衛剎。

衛剎麾下将士皆是精兵強銳,調動他們的不是合二為一的虎符,而是衛剎特制的兵符信物。

此人殺人如麻,狠戾殘暴,沈芙汐略有耳聞,爹爹不止一次彈劾過他,可最後爹爹卻成了階下囚。

沈衛兩家算是政敵,如今卻讓她憑這美貌,接近衛剎,幹那獻媚之事。

雖說衛剎是奸佞之臣,但少帝也不是一位明君,他荒淫無度,奢靡成性,令底層百姓苦不堪言。

當年先帝駕崩,少帝登基,三年孝期未過,他便在衛剎的慫恿下,一個月內先後納了兩名妃子。

那個時候,少帝還沒看出衛剎的狼子野心,與衛剎關系甚密,讓衛剎牽扯鼻子走。

“這是尚衣局送來的衣裙,沈姑娘今日穿這身去。”

掌事姑姑冷不丁一聲,打斷沈芙汐的思緒,她望向托盤中疊放的紫色衣裙。

她探身,垂落的烏發掃過胸前的肚兜。

纖白長指挑起衣料,綢緞面料順滑,觸感冷涼,宛如冷冷泉水滑過之間。

指尖的衣料滑落,沈芙汐問道:“怎麽沒有胫衣?”

掌事姑姑耳尖微紅,說道:“這衣裙無需胫衣。”

沈芙汐愣怔,臉上火辣辣的,登時燙了起來。

哪有不穿胫衣的道理,即便是夜裏就寝也得穿件亵褲。

這不穿胫衣,衣裙之下的雙腿空蕩蕩的,若是再被衛剎撩起……

霎時間,沈芙汐的臉紅的滴血。

不等秋荷伺候,沈芙汐拿起衣裙,去了屏風後面。

掌事姑姑一個眼神,秋荷會意,跟在沈芙汐身後,随她去了屏風後面,伺候穿衣。

沈芙汐本就膚若凝脂,紫色衣裙更襯她白皙的皮膚,好似山間的皚皚白雪,美的讓秋荷舍不得挪開眼。

只是這送來的衣裙,稱不上是正經衣裙,有些衣不蔽體。

衣領很低,露出大片凝脂般的肌膚,微微彎腰,便可窺見藏起來的一片春光。

開叉的裙擺宛如片片花瓣,包裹住那雙白皙長腿。走動之下,玉腿一覽無遺。

掌事姑姑很是滿意,将披風搭在沈芙汐肩膀上。

面對這樣的尤物,衛剎縱使再禁.欲,也難免不生出旖念。

掌事姑姑:“姑姑我今兒教你一招,你且記住,男子的保護欲是與身俱來的,面對楚楚可憐的嬌嬌兒,縱使再冷的性子,他啊多少也會生出恻隐之心。”

沈芙汐應了一聲,纖指攏緊披風,心裏仍有百般不願。

若非無路可走,她又怎會甘當勾引人的狐媚子。

據說兵符信物,衛剎或貼身攜帶,或藏于府中隐秘處。

只要除掉衛剎,她就能求皇帝重審案子,還爹爹清白,一家團聚。

今日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夜幕四合,夕陽的餘晖快要消失在遠山之巅。

衛剎府邸,一輛馬車穩穩停在府外。

将軍府守衛森嚴,門口站了數名手持纓槍的侍衛,沈芙汐尚未踏進府邸,便感到了一股肅殺的寒意,那握住披風的手心滲出冷汗。

掌事姑姑帶着少帝的口谕去門口,侍衛并沒有立刻讓一行人進去,反而讓她們在府門口等着,等他進去通禀後方可進府。

掌事姑姑臉色頗沉,這般不将少帝放在眼裏,衛剎怕是第一人。

這次随沈芙汐來的,只有掌事姑姑和宮女秋荷。掌事姑姑将人送到後,便回宮複命,而秋荷則留在沈芙汐身邊的伺候,明面上是沈芙汐的丫鬟,實則是少帝的眼線,監視沈芙汐的一舉一動。

不久,侍衛回來,放她們一行人入府。

小厮在前面帶路。

将軍府比沈芙汐想象還要大,亭臺樓閣應有盡有,長廊邊的幾叢花開得正豔,粉白紫三種截然不同的顏色。

花園裏的花卉品種繁多,顯然是經過精心打理,這倒與她庭院裏的小花園有的一拼。

沒想到衛剎竟還是個喜歡養花的人,和傳聞中的殘狠暴戾有些不同。

可越往裏走,沈芙汐越覺周遭肅穆,她心裏七上八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穿過抄手游廊,是一處庭院。院中繁花盛開,春意盎然。

屋檐下的男子烏發半束,一襲黑色寬袍,袖邊是燙金雲紋,矜貴淩人,修長的手指端着琉璃盞,那盞裏裝着甜蜜餞。

他在檐下賞夕陽晚霞,似乎對庭院裏突然出現的一行人并不關心,看似慵懶随性,實則狂恣狠戾。

此人便是衛剎,硬朗周正的五官,劍眉鳳目,眉宇間帶着冷涼的寒意。

冷面羅剎,氣場逼人。

“将軍,人帶進來了。”領路的小厮禀告道。

衛剎沒有看過去,修長冷白的手指動了動,示意小厮退下。

正賞着晚霞,衛剎兩指拿起一枚蜜餞,慢條斯理吃着,對身後的護衛說道:“今日的蜜餞,不甜。”

護衛狄奈:“……”

蜜餞還是同一家蜜餞,是這送來的倒黴姑娘壞了主上興致。

他看了看手中捧着的弓箭,心裏捏了一把汗,待會兒怕是又要見血了。

梨花樹下,掌事姑姑低眉順眼,恭敬道:“将軍,宮宴上有一舞姬,步步蓮花,淩波起舞。這些年将軍征戰沙場,為東濮鞠躬盡瘁,陛下體恤将軍,将這舞姬賜給将軍,以示褒獎。”

衛剎眼皮一掀,慢慢側過頭來,這才漫不經心地打量庭院中多出來的三人。

他不置一詞,竟連一句謝恩的話都沒有,那漫不經心的目光滿是睥睨之态,孤傲狂狷。

夕陽的紅光籠罩在他的臉上,陰鸷無比,讓人莫名地膽戰心寒。

忽然,高大的身影轉身,男人拿過狄奈手中的弓箭,擡肘凝眸。

弓拉滿弦,箭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離弦。

“咻——”

突如其來的利箭射來,箭羽略過沈芙汐側臉,她吓得面色煞白,僵在原處,一時間忘了躲避。

吹動的發絲尚未落下,有幾滴溫熱黏稠的液體濺到沈芙汐的耳廓和側臉。

不消片刻,她聽見身後掌事姑姑的慘叫聲。

“我的眼睛!”

沈芙汐這才反應過來,那溫熱液體是掌事姑姑的血。

那利箭射中了眼睛?

然而她驚魂未定,一支利箭再次朝這邊射來,擦過她身側。

“咚”的倒地聲替代了慘叫聲。

梨花随風飄落,潔白的花瓣上染了些血。

驚魂未定的女子,血流不止的屍首,不敢亂動的丫鬟。

衛剎薄唇輕勾,眼梢微揚,似乎是很滿意眼前的景象。

衛剎伸手,狄奈熟練地接過那張弓。

“看前面那棵梨樹。”衛剎幽幽說道,眼底薄涼,臉上卻還帶着一絲笑意。

沈芙汐屏氣凝神,纖手攥緊胸前的披風,不明所以地擡頭望向側前方的一棵梨樹。

梨樹高大,剛抽出的新葉子嫩綠欲滴,枝上的簇簇梨花開得正盛,層層疊疊的好似夕陽下的白雪壓枝。

衛剎慢悠悠說道:“這梨花開得多美。”

沈芙汐在原處不敢亂動,也不敢接衛剎這無厘頭的話,怯怯地望向屋檐下的男子。

“我這院子裏的花,每年都開得美,你可知為何?”

衛剎唇角有淺淡的笑,沈芙汐只覺後脊發涼,莫名的惶懼,害怕地咽了咽嗓子。

“用屍首做花肥,這花當然絢麗。”衛剎走下屋檐,一步一步朝沈芙汐而來,他語速不急不緩,淺笑着娓娓道來,似在訴說最平常的事情,“前陣子有人送來姑娘,埋骨之處正是你站的位置。”

高大颀長的身影擋住了光線,逐漸逼近,沈芙汐毛骨悚然,下意識往後退,哪知被掌事姑姑的屍首絆倒,坐在地上。

腳踝上的鈴铛,叮叮當當。

她的身子抖得厲害,背上早已冷汗涔涔,戰戰兢兢往後挪移身子。

紫裙逶迤在地,露出纖白玉腿。

美玉無暇。

衛剎居高臨下看着臉色慘白的她,“你喜歡什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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