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第 4 章
匕首鋒利,刀刀劃開皮肉。
若是這把匕首抵在脖頸,或者是刺進心髒……
沈芙汐不敢再往下想,顫抖着手一刀一刀切開生肉,動作生澀僵硬。
油膩膩的觸感,糊了她一手,連刀柄也變得滑膩,她唯恐一個不留心手滑,那鋒利的刀刃劃向她的手。
十七片生肉,一片不多,一片不少,剛好。
她終于松了一口氣,額上已是一層冷汗。
但衛剎沒有吃這些生肉,他淡淡看了一眼,喚了狄奈拿下去。
至于作甚,沈芙汐不知道,只見衛剎冷峻的眉眼緩和些許,似乎是比較滿意她切的生肉塊。
好生古怪的人,他好像很看重這盤生肉。
這廂,衛剎大手一揮,屋中侍奉的樂師低首退下,沈芙汐心有餘悸,不知這茬之後還會生出什麽事情,見勢準備脫身,“将軍,若是無事,我便先退下了。”
衛剎颔首,長指落在扶手上,輕扣敲打,狀似思索。
沈芙汐讪讪地站起來,餘光瞥見衛剎不染纖塵的長指,她抿了抿唇,垂眸欠身告退。
她纖白的雙手沾滿了生肉的滑膩,特別不舒服。
沈芙汐前腳剛離開屋子,沒過多久,狄奈來了。
九層青銅蓮花燈架旁,衛剎長身而立,一副悠閑的模樣,正拿着撥镫棒撥弄燭臺裏的燈芯。
他撥弄一番,又拿起剪子,剪掉燒黑的燈芯。
屋子裏登時變亮了。
狄奈來到衛剎身邊,接過撥镫棒,“主上,事情已經查到,沈家被抄家後,沈姑娘沒入奴籍,被禮部郎中家的二姑娘買下,之後不知怎的就成了宮裏的舞姬,又被少帝選中安插到主上身邊。”
衛剎命他去查沈芙汐在沈家落難那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是以狄奈處理妥善掌事姑姑那事,便即刻去查沈芙汐的事。
沈家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京城上下無人不知,故而想要知道些後續,不難。
狄奈對這次的速度還算滿意,不消一個時辰,就查得清清楚楚,忽然心生感慨,“聽說那段時間,沈姑娘可是被欺負慘了……”
衛剎眼皮一掀,看向狄奈。眼神銳利,狄奈隐約感覺氣氛不妙,自覺地閉上嘴巴,主上不願聽的,他一個字也提。
絕口不提!
狄奈跟着衛剎的時間久,他當然知曉主上的心思。
主上并不是憐香惜玉之人,也并不關心沈家姑娘過往受的苦,但主上要做到心中有數。
約莫是這段時間無聊,主上借沈姑娘打發時光。
主上很喜歡逗籠子裏的鳥雀。
大事将成,沒有人能阻止主上,這些無畏的反抗,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主上受過的苦,是時候全部讨回來了。
衛剎拿着撥镫棒,饒有興致地挑着燈芯,燭火映着他晦暗不明的眸子,“派個機靈點的人,悄悄跟着她。”
“是,主上。”
狄奈應得快,看來這沈家姑娘活不了幾日了。
從前塞給主上的女子,遇到主上心情好時,便被吓個半死退了回去;若是主上心情很差,那便殺了。
當然,也有留下來的女子。主上留人,可不是看中了女子的美貌,而是要逮個現行,然後殺掉,将她斷了的手腳,挖了眼珠,扔去喂豢養的幾只豺、狼。
至于那些人為何要塞女子給主上,大家心知肚明。
無非是要主上的命、主上的兵符。
衛剎從狄奈手裏拿過剪子,連着燃得正旺的燈芯,咔嚓一聲,一并剪掉。
動作快準狠。
燭臺滅了一盞,屋子在剎那間變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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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很快将耳房點亮,燃出的絮絮黑煙一圈一圈蹿升。
有寒風從小窗吹進來,火苗搖曳,忽明忽暗,屋子裏的影子歪七扭八。沈芙汐急忙伸出手掌,護住這僅有一盞的油燈火苗。
她小心翼翼将油燈放在桌上,待火苗穩定後,才慢慢松開手。她晚上回來的時候,逼仄的耳房中多了一套桌椅。
桌椅都不能說是陳舊了,因為輕輕一推便“咯吱”作響,沈芙汐生怕力氣大了一些,這桌椅便被碰散架了。
但總比沒有好。
夜裏的風帶着涼意,沈芙汐打了個冷顫。她轉身,雙膝跪在狹窄的木床上,直起身子,伸手去夠窗柩。
窗戶關上,寒涼的夜風被隔在外面,但門口的簾子與地有一掌寬的距離,夜風仍能從寬縫中吹進來。
冷是冷了些,但比她早前住的柴房好太多。
有桌,有床,有被子。
沈芙汐将唯一的一盞油燈挪到床頭,她脫了鞋子,坐在冷硬的小床上。
一個傍晚的功夫,發生了太多事情,折騰了折騰去,沈芙汐擔驚受怕了一晚上,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唯恐一個不留神,就被衛剎殺了。
夜闌人靜,床頭的油燈昏黃,燃燒的燈芯間或炸出滋滋輕響,細小的火星子濺出來,在空中很快又熄滅。
沈芙汐抱着膝蓋,習慣性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凝眸看着床上的影子,陷入沉思。
火苗搖曳,入目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她孤身一人到了将軍府,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寄人籬下罷了,随時擔心小命不保。
衛剎心思缜密,嗜殺成性,大抵對她還沒有放下戒備,她必須盡快取得衛剎的信任,早日竊得兵符,完成任務。
倏地,她一把攥住衣角,眼神堅定無比。
命,她要保住;
爹爹的案子,她也要平反。
夜漸漸深了,沈芙汐蜷縮的腿開始發麻,她緩緩動了動雙腿,緩解酸麻的感覺。
就着昏黃的燈光,她脫下外裳,疊放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頭邊,沈芙汐這才側下身子,在狹窄的木床上躺下。
床板狹窄冷硬,床單被褥粗糙,硌得皮膚不舒服,被子也有些薄,不禦寒,但她已經習慣了,總比沒有強。
沈芙汐側身而卧,像一只刺猬,将自己蜷縮成一團,裹緊單薄的被子。
夜已深,油燈将要燃盡,周圍十分安靜,沒有一絲吵鬧和響動,可沈芙汐卻毫無睡意,心裏亂糟糟的,她翻了個身,竟險些從狹窄的木床上掉下來。
黑暗中,沈芙汐嘆息一聲,面朝小窗的方向,躺在最裏面的空間她才勉強有一點安全感。
不知過了多久,沈芙汐忽然聽見連續不斷的狼嚎聲。
沈芙汐驚醒,霎時間睜開眼睛,驚恐地看向緊閉的小窗。她本能地抓緊被子,安靜的仔細聽了聽,确定是狼嚎無疑。
怎麽會有狼嚎?
衛剎在府中養了……狼?!
忽然,狼嚎得更厲害了。嘯聲拉得長長,驚天地泣鬼神,像是帶着警惕警告的意味。
本就沒有睡意的沈芙汐頓時清醒過來,她心驚肉跳。
斷斷續續的嚎叫,是從窗戶外傳來的,好像隔得有些遠。
也幸好隔得遠。
沈芙汐驚恐地支起身子,戰戰兢兢貼在窗邊,确認小窗關緊了。
她拿過油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護在身前,看着竄動的火苗,她心裏終于踏實了一點點。
七歲的時候,沈芙汐認識了位性格孤僻的少年,那時是她第一次看見兇猛兇殘的狼,也是第一次聽見狼嚎,她吓得腿都軟了,拉着少年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後。
那少年卻毫無懼色,他只将火把點燃,又在周圍點了個火圈,便将狼吓退了。
少年告訴她,狼怕火焰。
說起那個少年,他總是有一股淡淡的……的“死”意,好像這世上沒有什麽可在乎的了,但又殺氣極重,好似背負了血海深仇。
沈芙汐顫了顫,将那很模糊的容貌晃出腦海,不再去想。
狼嚎聲斷斷續續,此起彼伏,忽遠又忽近。
人在緊張害怕的時候,就會變得格外敏/感。沈芙汐緊緊繃着一根弦,聽覺在這一刻異常靈敏,除了恐怖的狼嚎,她好像還聽見了打鬥的聲音。
沈芙汐抓緊油燈,害怕地咽了咽嗓子,警惕地盯向門口的簾子。
簾子穩穩地垂下,隔了屋裏屋外,可待會兒它會不會被突然掀開,然後闖進來提刀帶棍的人?
打鬥聲越來越激/烈,她确定是從櫻花林傳來的。
狹窄的木床上,沈芙汐害怕地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昏黃的燭火映着她驚懼的容顏,她目光一刻也不敢從簾子離開。
後來,狼嚎停了,打鬥聲也慢慢消失了。
安靜了很久,沈芙汐披上外裳,下床穿鞋,拿着油燈往門口去。
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沈芙汐既害怕,又好奇,提心吊膽地慢慢掀開簾子。她只掀開了一個小角,在有限的視線中,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的模樣,沒有打鬥的痕跡。
她幻聽了?
沈芙汐疑惑,手一擡,将簾子掀高了些。
她拿着油燈,從耳房出來。
忽然起了陣風,雲團遮住了月亮,黑沉沉的夜裏,樹枝沙沙作響,樹影搖動,形如鬼魅。
狼又開始嚎叫了。
沈芙汐毛骨悚然,身子從頭到腳都冒着一陣陣涼意,仿佛有雙涼飕飕的眼睛在側面盯着她。
她僵硬地慢慢轉過頭去——
長廊下,出現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男子手握長劍,披散的發絲被夜風吹起,渾身散發着沒有消退的戾氣,目光森冷,正盯着她看。
沈芙汐頭皮發麻,吓得叫出聲來,她連連後退,被絆倒在地,油燈也滅了。
她在恐懼中終于看清男子的模樣——
是衛剎。
月黑風高,狼嚎不斷,他提着長劍正朝她緩緩走來,殺氣騰騰。
劍刃泛着寒光,血珠順着劍面,一滴一滴蜿蜒滴落。
男人烏發半束,披散的長發被風吹亂,張牙舞爪的,像只兇野的狼王正發起進攻。
沈芙汐吓傻了,腦中一片空白,就那樣怔怔坐在地上,直到衛剎走近,那殺戮的氣息緊緊包裹着她,她才在剎那間尋回思緒。
長劍經過之處,開出一條血路,最後挺在兩人之間,劍尖的血慢慢聚集成珠,滴落。
血在月光下,是暗黑色的。
她的目光随着長劍上蜿蜒的血,緩緩擡上。血從衛剎握劍的長指流下,他的手背也是血。
他看上去是受傷了!
衛剎的臉一半被月光照亮,一半則是被稠黑的暗夜埋藏,深寒刺骨的眸光直直盯着她,仿佛是她撞見了他的事情,欲将她滅口。
“将、将軍,”沈芙汐聲音顫抖,戰戰兢兢地擡手擋住橫過來的長劍,“将軍,您受傷了,我……我扶您進屋。”
衛剎微微弓下身子,擋住了月光,沈芙汐完全籠罩在男子高大的身影下。男人一襲黑衣,和冗長的黑夜融為一體,狹長的眼底,陰鸷森寒,那緊抿的唇,陰沉一笑。
沈芙汐心頭顫抖,偏偏這時,遠方的狼嚎聲又傳來,她整個頭皮都麻了,手心發涼。
哪裏來的狼,今夜不是十五,月亮也不圓,竟也叫個不停。
叫便叫了,偏偏趕上了她看見衛剎滿手是血、提劍的時候。
沈芙汐的身子麻了半邊,咽了咽嗓子,試探性開口,“将軍,您的傷口還在流血,不如讓我侍奉您上藥。”
難得能接觸衛剎,沈芙汐縱然是怕,也不會将擺在眼前的機會白白放走。
衛剎垂下眼睑,掃了眼拿劍的右臂,眉頭緊鎖。血便是從這兒流出來的,然後又順着長劍緩緩滴落。
好半晌,他才收了滴血的長劍,轉身離開。
“進屋。”
男人冷冷地說道,僅留着沈芙汐一道殺伐果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