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 5 章
屋中,一左一右各點着一盞四尺高的九瓣蓮花燈,滿室通明。
六曲屏邊,九瓣蓮花燈旁,羅漢榻上,衛剎岔腿而坐,他臂膀外露,一頭烏黑的長發散亂地披在肩上,眉宇間透着股陰鸷狠戾,明明右臂被劃了個長長口子,手背上也滿是鮮血,但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樣,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先前手背上的血,不是衛剎的,而是他殺人留下的。
男人衣襟大敞,微微側頭,垂眼看着露出的右臂,一指長的傷口正在流血,但他已經上了止血的藥,血流速度明顯慢了。
鮮紅的血沿着手臂蜿蜒流下,他也不急着包紮,就那麽垂眼看着。
沈芙汐不敢亂看,大氣也不敢喘,雙手捧着擰過的熱帕子,局促地站在他的身側。
本以為能借此與衛剎接觸,可他卻一絲機會也不給她。
衣袖他自己脫,止血的藥,也是他自己上。
不過沒關系,她相信日後定有機會與他接觸。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滿是肅殺之氣。
半晌後,衛剎似乎是看夠了血,終于動了動。他眼皮一掀,看了過來,好似是在叫她清理傷口。
不知道為什麽,沈芙汐松了一口氣。她彎下腰,用半幹半濕的帕子清理幹淨傷口周圍的血,一縷青絲從肩頭滑落,不出意外地垂落在衛剎搭在膝上的手背。
察覺到有一股殺戮的目光投來,沈芙汐心頭微顫,動作頓了頓,須臾後,她只當沒感覺到那目光,又恢複了正常,低頭仔細地幫衛剎清理傷口。
垂落的青絲,仍在男人的手背。
沈芙汐的動作很輕,唯恐弄疼了衛剎的傷口,然而她每一根手指都在僵硬地抵觸,她才不願意幫他清理傷口。
她只能盡量克制住情緒,希望借上藥包紮,能減淡他的戒備。
衛剎那麽強,竟然也會受傷?
是誰派來刺殺他的?
夜裏那打鬥聲大,她光聽着就膽戰心驚,足見激/烈程度。
可惜了,只刺傷了衛剎的手臂,沒有傷到心脈。
“主上。”
狄奈忽然進屋,赫然跪在衛剎面前,雙手抱拳,請罪道,“屬下夜裏疏忽,讓刺客有了可乘之機,害主上負傷,甘受責罰。”
沈芙汐垂眼,只當沒聽見聲音,心無旁骛地完成她的事情。幹淨的白帕子如今已經被血全染了,她起身,去了一旁的水盆中清洗。
帕子不過才放入盆中浸濕,便将清澈的水染紅了。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唯有盆中水珠落下的聲音,沈芙汐動作輕緩,血色染紅的水波從她的指縫流出。她将帕子擰得半幹半濕,擡頭望過去,只見衛剎的目光從手臂的傷口挪開,轉而看向狄奈。
衛剎淡淡開口,問道:“櫻林裏如何了?”
在等狄奈回話的間隙,男人看了眼沈芙汐手中的帕子。她立即會意,彎腰繼續清理傷口,青絲垂落在他的手背,手指卻有意無意地碰了碰他遒勁的手臂。
衛剎阖眼,靜靜聽着手下的回話。
狄奈:“刺客共三名,是禁軍的人。”
衛剎冷冷一笑,神情沒有波瀾,似乎早已料到。
不過沈芙汐有些意外,禁軍辦事定是受了上面的指示,皇帝這是信不過她,另派人來,還是……?
狄奈繼續禀告,“三名刺客,兩死一傷,傷的那人,還剩一口氣在。”
燭光映照下,衛剎的嘴角微微勾起,泛起冰涼的冷意,阖眼吩咐道:“給他止血。”
沈芙汐抿唇,他竟是個善良的人?
衛剎又道:“再用匕首在身上劃出三個口子,一個時辰後,止血。再尋三處劃傷,一個時辰以後再止血,直至血盡而亡。”
沈芙汐動作一頓,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将人活脫脫折磨死。
她可千萬不要惹衛剎動怒,保住小命要緊。
狄奈應了聲,又問道:“死了的兩人,主上要如何處理?”
衛剎眉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周身泛着一股肅殺的冷意。
“扔了,喂狼。”
他冷冷吩咐道,目光卻落在沈芙汐的身上,仿佛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染血的帕子就握在手中,沈芙汐心驚,後背泛起密密匝匝的涼意,寒毛倒豎。
狼……狼?!
她聽到的陣陣狼嚎,還真是從将軍府裏傳來的。
衛剎這個瘋子,養了狼。
沈芙汐擡眼,與衛剎冷戾的目光撞個正着,她呼吸一窒,低頭手忙腳亂地清理他手臂上的血。
跪在地上的狄奈瞧了瞧自家主上,發現主上并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于是試探性問道:“那屬下立即去辦?”
衛剎看他一眼,颔首示意,“自己去領罰。”
“是。”
狄奈起身,退出了屋子。
他就知道還是逃不過責罰,也是怪他夜裏疏忽。
倘若這場刺殺發生在白日,主上倒不必動怒,殺掉他們如捏死蝼蟻般簡單;可偏生是夜裏,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屋子裏又恢複了寧靜。
“将軍,傷口清理幹淨了,該包紮了。”
沈芙汐将帶血的帕子放進盆中,擦幹淨手,将桌上醫箱裏細紗布拿出。
男人常年習武,手臂孔武有力,肌肉線條明顯,看着很是健碩,此前他在與手下說事情,沈芙汐倒沒覺得有什麽,但此刻屋中就只有她與他,她終究是不好意思,雙頰微微發燙。
還好他如今閉上了眼睛,沒再看她。
手臂的傷口足足纏了三圈,沈芙汐最後打結的時候,力度大了些,衛剎忽然睜眼,淩厲的目光如箭矢般投來。
沈芙汐身子僵直,吓了一跳,料想是她力度大,弄疼了他,可她包紮的松緊度是合适的,再松散怕是不行的。
她結結巴巴解釋道:“将軍息怒,包紮盡量緊一些,不能再松了。”
衛剎垂眼,她留出來打結的細紗布兩端都差不多長。
他微微一頓,恍惚是憶起什麽。
男人神色緩和些許,薄唇緊抿,沒說什麽。
沈芙汐悄悄吐了一口氣,但是在打結前還是将細紗布松了一些。
她長指飛快,兩指熟練地一撚,很快就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這蝴蝶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和小時候的一樣。
正當她準備整理整理時,頭頂傳來男人冷冷的聲音。
“拆了。”
衛剎說道,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強大力量。
沈芙汐愣怔,擡頭望過去,他的臉色和嗓音一樣冷沉。
前一刻他的神色還緩和了些,這後一刻便如吃人的羅剎,真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衛剎厲聲命令道:“不準系蝴蝶結。”
沈芙汐低頭,忙将他手臂的蝴蝶結解開,兩指快速地随便打了結,也不管好不好看了,她只知道惹了這個瘋子不高興,她極有可能成為狼的腹中物。
蝴蝶結那麽好看,只有他這個殺人如麻的武将,不懂欣賞。
衛剎又道:“去打盆水來。”
沈芙汐連連點頭,端起被鮮血染紅的瓷盆,離開屋子。
屋子外面,屋檐下面已然挂滿了燈籠,宛如白晝,沈芙汐這才看清打鬥後觸目驚心的場景。
屋檐下血跡斑駁,尚未幹涸的血跡從臺階,一直灑向了櫻花林的石子路上。
絢爛的櫻花花瓣,也染了鮮血。
櫻花林中,幾名侍衛正拖了刺客的屍首出來,沈芙汐不慎瞥了一眼,便被那猙獰的面目吓了一跳,她急忙閉上眼睛,轉到右邊去,許久也不敢睜眼。
糟了!打水!
可不能回去晚了。
她端着瓷盆,忙不疊去打熱水。
*
沈芙汐再回屋時,衛剎已經将帶血的衣裳換下,一身玄色寝衣立于燈旁,長身玉立,冷傲孤清卻又盛氣淩人。
“将軍,水打來了。”
沈芙汐将瓷盆放在木架上,男人聽得聲音,半晌後才轉身走過來。
燭火映照下的影子颀長冷肅,他正濯洗那只沾過刺客血的右手,修長的手指撫過瓷盆中的水,水波蕩漾。
他在玩水,掌心沾水,緩緩擡離水面,水珠聚集在指尖,然後又慢慢滴落。
靜谧的屋子裏滿是水珠的滴答聲。
男人一動不動,微微側着頭,臉上籠罩着一層陰雲,靜看滴水,看了半晌,他緊繃的唇角忽然揚起一抹弧度,笑得滲人。
周圍氣息驟降,變得詭異起來,沈芙汐捧着幹帕子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只覺得他洗手的瓷盆中裝的不是她打來的水,而是滿盤血水,他指尖滴落的是殷紅的血珠。
驀地,他偏過頭來,目光在沈芙汐的身上打量,她被盯看地頭皮發麻,背上寒毛倒豎。
沈芙汐硬着頭皮遞過去帕子,聲音克制不地顫抖,“将軍請。”
男人沒有接,仍在看她,目光一寸一寸落于她眉眼、翹鼻、雙頰,她微低着頭,勻稱幹淨的小臉,和那妩媚的雙眸,似乎不搭。
衛剎冷笑,接過帕子擦幹淨手上的水。
之後,他随手一扔,帕子落回瓷盆中,濺起的幾滴水落到沈芙汐的手背,冷涼。
熱水都變涼了。
衛剎邁向裏間,沈芙汐跟了上去,道:“将軍,刺客已誅,天色已晚,不如……”
她話沒說完,前面的人腳步一頓,驀地轉過身來,一片陰影投下,她完完全全被籠罩在他的身影下。
衛剎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揚唇一笑,道:“不如你來守夜。”
這話倒是讓沈芙汐愣了片刻,她是想接近衛剎,但沒想到衛剎會主動提出。明是一件好事,但配上他的笑,沈芙汐總感覺他另有心思,一瞬間功夫,她忽然感覺到脖子泛着涼意。
*
兩盞九瓣蓮花燈盡數熄滅,屋子裏又陷入了漆黑,僅靠着傾灑的月光将黑暗減淡。
子時的梆子敲了三下,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該亮了。
一道身影在月光下悄然伸展,和冗沉的夜色融為一體,衛剎半披着頭發,從裏間慢慢走出,步子不急不緩,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男人在外間站了一會兒,借着清冽的月光緩緩掃視一圈,好似是要看清屋中所有,半晌後才終于鎖定了目光。
他來到羅漢榻邊,居高臨下看着。月光如流銀傾灑,女子坐在地上,斜斜靠着羅漢榻,一頭烏發如雲鋪散,纖細腰肢若隐若顯,她頭側枕着手臂,露出一截纖白玉頸,呼吸綿長,正是酣睡的時候。
他彎下身子,肩頭垂落一縷的烏發掃過大腿,投下的影子籠罩着酣睡的女子。
男人神情陰翳,俊美立體的五官泛着冷意,雙眸透着一股狠戾的殺氣,像是地獄爬出的惡鬼羅剎,他伸出右手,逐漸靠近那露出的纖白玉頸,修長的五指淩空半握,好似已經遏住了她呼吸的命脈。
那纖白玉頸,猶如細細的花枝,只需他稍稍用力,便能輕易折斷。
“咔嚓——”
頸骨斷裂的聲音,最是清脆悅耳。
男人嘴角的笑慢慢凝結,但是全身的血液卻忽然湧動沸騰起來,他斂了斂眉,雙眸微眯,殺意四起,半握的五指朝她的脖子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