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烤肉
烤肉
外面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屋內閃爍着燭光，映照在男子沉靜的面龐上。
賀陽心裏一跳，他走這步，完全是看周淮是個寬和又沒根基的新入門夫郎，吃定了他應該不會怪罪于他，這樣一來，他成功的幾率便很大了。
如今被周淮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他心裏狂跳。
他的視線太過平淡，平淡到似乎把他看透了。
是他想岔了，不管怎麽說周淮都是主子，而他竟然作死威脅到了主子頭上，這何止是膽大包天，若是一個想岔，說他欺辱主子都是有理的。
難道要現在跪下認錯，說自己只是一時昏了頭，求少夫郎不要計較，之後回到竈房日日蹉跎嗎？
不！
他不願意！
他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哪怕他被打，被發賣也沒有回頭路了。
他就是要往上走，他不想日日在竈臺邊打轉，更不想一輩子只做個燒火小子。
他擡起頭，堅定的回望過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哪怕今日之後再無翻身之日，他也不能退，退了這一步，他就永遠站不起來了。
周淮挑了挑眉，看着他眼中從遲疑到堅定的神色，平淡的眸子帶了幾分笑意，唇角微抿，頗為欣賞他的決斷。
正是要這樣膽大心細，目标堅定才能夠走得更長遠，若今日他當真退了、猶豫了，那麽他自然可以不計較他的冒犯，只是如此，他也不會在他身上費心了。
他思索了一下，走到書桌旁執筆寫下幾個字，停筆之後看向賀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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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陽起身，走到他身旁，臉上露出難色。
他是被賣進府裏的，若是識字，也不會淪落成燒火小子了。
“少夫郎，賀陽不認字。”他小心翼翼的看過去，唯恐少夫郎給他這機會流失，很快便補充道：“只要少夫郎給我時間，我一定很快學會認字。”
周淮起身，從櫃子裏取出一本三字經，這本書冊半舊不新，但頁面平展，可見其主人日常小心維護，這是他先前花二錢銀子從貨郎手裏買的舊書，上面的字他已盡數記下，如今留在手邊也是擱置。
他坐到桌邊，長指撫摸書頁，這是他為數不多所擁有的書籍，雖只是孩童啓蒙讀物，但也是他攢了許久的錢買下的第一本書。
他擡起頭看向賀陽，把書朝着他遞過去。
賀陽眼明心亮，小心翼翼的雙手接過書冊，在書冊的上方的紙張是周淮方才寫下的那段話。
走出青竹院，賀陽捧着書回頭去望，他不知道少夫郎是什麽意思，但既授予他書，想來他應該不是全無機會。
很快他便堅定了神色，他要認字！等他把這本書的字都認得，少夫郎定會收下他！
翌日。
天氣晴好，萬裏無雲。
擺脫了病魔纏身，周淮身輕如燕，他走出房間，敏銳的察覺院中多了兩個新面孔，一個做這灑掃之類的粗活，一個守在門外等着主子吩咐。
不同于先前伺候的人，這兩人均容貌姣好，年齡身段都是最好的，看上去倒有幾分不同尋常。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院中打了一套拳，感受着四肢百骸舒展開來的暢快，早飯也适時送來了。
看到賀陽，他頓了一下，就見賀陽先是把其中一份飯食遞給旁邊候着的侍從，道：“大小姐的飯食，快些送去。”
之後便一臉殷勤的出現在周淮眼前，“少夫郎，我把您的飯食給送來了，少夫郎在哪用？”
周淮卻看着他沒有動作。
賀陽臉上笑容不變，只是道：“少夫郎，我會認真學字的，這活兒本就是我份內的事，您不必這麽看着我。”
他是牙尖嘴利，善于鑽營，但他并不是只會鑽營，少夫郎讓他認字他是一定會認的。
周淮這才點了頭，指了指院中的小桌子，示意他擺在這裏。
今日外頭空氣好，他也不想悶在屋裏用飯，此處便很好。
青竹綠影之下，男子動作斯文，速度卻不慢，每一口飯菜都讓他吃出難以言說的滿足感，那簡單的菜色都像是山珍海味一般。
屋內，李今纾的視線從周淮的身上收回。
那本污穢的冊子還在她的桌子上放着，她眸光晦暗，不知在想些什麽。
舞弄身姿，耍劍逗樂的行徑非好人家男子該做的，但自認為洞悉了一二周淮心思的她，對于這等行徑只能忍之又忍。
男子慕色再尋常不過，私底下看些污穢的冊子，毫不掩飾渴望的神情，以及刻意在窗前勾引，青天白日的，實在是有礙觀瞻。
但想到他大病初愈，李今纾還是壓下了性子，沒有立刻着人來訓。
卻不想一日未盡，他便按耐不住了。
落日熔金，暮雲合壁，沉寂了一整日的院子再次熱鬧了起來。
周淮命人把今日他的收獲處理幹淨，轉身回屋簡單清洗了下換了衣裳。
所謂雨落萬物生，前幾日落雨，又得風吹了幾日，山上正是生機盎然的時候，周淮操心他的土豆秧苗，便想上山去看看。
好在李家雖家境豐裕，但到底在村子裏，并非那等不讓家中男子出門的人家。
山裏曾是他最喜歡待的地方，這裏沒有壓迫，只有能填飽肚子的動植物。
果然運氣不錯，給土豆苗松松土除除草，他運氣極好的碰上了一只野雞，順帶掏了一窩蛋，又挖了些筍和一些常見的菌菇野菜，這才收獲滿滿的下山。
勞累了半日，他早就餓得不行了，只是看着這新鮮的菌菇與野雞，他忽然想吃烤肉了。
這個時候竈房也早就歇火了，他便着人送了些食材和工具過來，直接在院子裏支起了烤盤。
只是想要在院中生火還是要經過李今纾的同意才行。
周淮看着緊閉的屋門，與幾個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只能周淮硬着頭皮上了。
這幾日他養着病，李今纾也沒來看他，他們已經好幾天未曾見面了，如今沒了病症，想到要見她時倒是狀态還好，他心裏稍安，敲響了門。
屋內很快傳來動靜，他開門進去，卻見屋內水汽氤氲，青木站在李今纾身後為她擦拭頭發，烏發如墨，眉目如畫。
李今纾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周淮走到她身側，青木适時把毛巾遞到他手中後退下，他愣了一下也就順手接過了。
女子頭發柔順，與觸摸自己時有極大的不同，烏發纏繞指尖帶起輕微觸感，他呼吸都輕了幾分。
本是來請她同意院中生火之事，到了這時卻鬼迷心竅般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去看。
院中幾個小子圍在爐子前頗為好奇的研究，一旁擺放着早已切好的五花肉片與野雞肉，生菜與菌菇洗淨，還有涼調的春筍，看上去很是奇怪。
她不由得問：“這是做什麽？”
周淮索性放下毛t巾，拉着她朝着外面走去。
慣常烤制的東西常用明火直接烤，似這般上面墊着鐵盤來烤的倒是極少，李今纾看着周淮夾了烤肉在特制的蘸料裏蘸了後放進生菜裏，一口下去一臉滿足。
若是過去，李今纾定然不會用這種不雅的方式吃東西，但如今歷經諸多事，她卻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什麽禮儀，什麽雅觀，有什麽用？
她只想放縱随意，遵從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照着他的方式同樣取了肉裹進生菜，用手拿着塞進口中。
生菜的清新很好的中和了烤肉的油膩，特殊又香滑的味道在口中綻開，簡直讓人欲罷不能。她頗為驚詫的看向周淮，不明白他是怎麽想到這樣的搭配的。
周淮卻是笑着給守在一旁伺候的侍從遞了筷子示意他去吃自己的，如今守在這裏的除了青竹院的四個人，還有一直忙裏忙外給他準備食材的賀陽。
有李今纾在，賀陽收着性子與下人們一處，他們在一旁支了個小爐子，這自然是周淮吩咐的。
但如今，李今纾不發話，他們都不敢在主子面前去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今纾的身上，她思量了一下，道：“去吧。”
他們日日夜夜看顧着青竹院，如今既然已經擺好了，那麽主仆同喜也未嘗不可。
星夜落下，炊煙袅袅，一道身影卻鬼鬼祟祟的出現在竹林後頭。
她躲着人的視線，一雙眼睛在掠過李今纾的時候翻了個白眼，說什麽端正自持，如今和下人混在一處吃食，半點沒有秀才娘子的模樣。
然而當她把視線落到那食物上時，鼻子不由自主的深吸了口氣，口中津液不自覺分泌。
好香！
什麽東西這麽香！
她這幾日被父親嚴厲警告安生了幾日，未曾來找李今纾麻煩。
眼看日頭落山，她從外面回來，卻見李今纾院中有煙霧升起。
她想到兩年前村中有一戶人家就是着火死了家中當家人，只剩下孤男老父再無人可依，便連忙朝着這邊趕來。
誰知還未靠近就聞到一股香味，湊近來看果然又是那周淮搞出來的東西。
他的口水不争氣的流了出來。
但她是有骨氣的人，她絕對不會吃青竹院一口東西！
身前忽然出現陰影，李今朝一蹦二尺高，驚魂未定之時下意識呵斥道：“你幹……”
烤肉在他面前散發着誘人的香味，讓他的話在肚子裏打了個彎，周淮含笑把盛了烤肉與菌菇的盤子往她面前遞了遞，然後示意他過來一起吃。
李今朝下意識朝着院中看，果然除了李今纾外所有人都在看她，而李今纾自始至終專注自己，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她臉色瞬間漲紅，沒好氣道：“誰，誰要吃啊……”
到底是底氣不足，一邊咽着口水，一邊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聲音下意識擡高。
周淮倒無所謂，見她不要，只挑了挑眉看他最後一眼便準備輕身離開。
然而他卻并未走動，底下衣擺被人死死拽住，李今朝不知何時蹲了下來朝着他擠眉弄眼。
“給我吃一口，別讓李今纾發現。”
周淮頓時失笑，不等他動作，原本安坐在院中的女子眼都未擡便出聲道：“過來。”
周淮聳了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李今朝急的都快哭了，分明好吃的就在眼前，就差一步她就可以吃到了，都怪李今纾！
都怪周淮！一點也不機靈！
她氣惱起身，眼睛裏都是委屈的淚，但她卻不肯就此低頭，轉身便要離開。
肯定不好吃，肯定是腥的，臭的！
對！肉哪有不腥的！
“李今朝。”
“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