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天是周日,陸離兮還是把易沉淵一起帶去了店裏。
十點多,易江流又來了。易沉淵看見他,想着陸離兮的話,就跳下椅子朝他走了過去:“爸爸!”
易江流抱着他轉了轉,說:“小淵有乖乖聽話嗎?”說完以後才發覺不妥,他朝陸離兮望過去,陸離兮正在補加賣完的面包,離他們很近,但是并沒有給任何反應。
如果是在以前,他就會走過來摸一摸易沉淵的頭,再幫他接過外套,兩個人會自然而然地親一下。
以前,陸離兮就是這樣美好的存在。那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變得世俗的呢?
易沉淵把易江流拉下來,在他耳邊悄悄地說:“爸爸,那個蛋糕,好想要哦!爸爸可以買給我嗎?”
易江流看過去,那是一個英雄學院主題的蛋糕,上面雕着歐爾麥特和四個少年主角。他說:“當然可以啦!”他看了看陸離兮,還是叫不出口,就沖林菲菲說,“這個給我拿一下。”
林菲菲應了,趁着沒有別的客人結賬,趕緊拿給了他。付了錢以後,易江流帶着易沉淵去了用餐區。易沉淵自己用塑料刀把蛋糕切成了五份,排排擺在桌面,每一份上面都站着一個英雄。
他一個一個點過去:“歐爾麥特、轟少年、維多利亞少年、爆豪少年、飯田少年。”
“記得這麽清楚啊?”易江流看着他。
“嗯嗯。”他連續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喜歡都重咬成第一聲,帶着奶音,非常可愛。易江流每次聽他講這兩個字,都會眼神也随之柔化。
易沉淵繼續碎碎念,“啊不對……是歐爾麥特在前面才對……可是又好喜歡轟少年哦怎麽辦……”
“不是用來吃的嗎?”易江流輕笑着問他。
他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在英雄和蛋糕之間徘徊良好,終于說:“啊?吃……好吧,那就吃掉吧。”
易江流笑。易沉淵把飯田少年給了收銀姐姐,把維多利亞少年給了爹地,爆豪少年給了爸爸,自己則要了歐爾麥特和轟少年。
“我要成為像這樣的英雄!”他舉了舉手,然後……就把英雄給吃掉了。
陸離兮平靜地做着自己的事,只偶爾在和易沉淵目光相交時沖他笑一笑。
到了中午,他還是讓林菲菲出去吃飯,自己和易沉淵在店裏吃帶過去的飯。易江流坐在一邊看着擺在桌子上的飯菜,有些失神。
易沉淵見爸爸在出神,以為他是餓了,就說:“爸比,你和小淵一起吃飯吧。”他勺起來一根青菜,遞到易江流嘴邊,易江流回過神來,嗷地一口吃了。易沉淵又遞過去一勺飯,他也俯下頭去吃了,然後說,“小淵自己吃就行了,爸爸不餓。”
易沉淵眨着眼睛:“真的嗎?”
他點頭,學着易沉淵的口音:“嗯嗯。”引得易沉淵發笑。
陸離兮沉默地吃着飯,視線始終只維持在自己和小淵的範圍內。和小淵對視的時候他總是笑着的,但是一旦小淵轉開注意力,他就會蒙上一層又累又脆弱的情緒。
易江流看在眼裏,心裏忽然湧出來一點憤怒。
“歡迎光臨~”門被推開,陸離兮擦擦手站起身,走過去才發現是一個拄着拐杖的乞兒。她顫顫巍巍地伸出碗,說:“年輕人,求求你,給點錢吧。”
陸離兮從自己錢包裏拿了一點錢給她,又給她打包了一些面包糕點,這才把她送出去。他在門口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轉過身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易江流也出來了。他移開視線,本來想繞開他進去,卻被拉住了手腕。
“你以為每天這樣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故意留一張照片在桌子上讓我看見,我就會上當嗎?”易江流說着令人窒息的話。
陸離兮握緊五指,把手抽回來。
“再做一些善良的事讓我看見,你以為,就有希望了嗎?”
陸離兮沒有辯解,甚至沒有說話。他不想留下任何話讓易江流借題發揮。他推開門進去,看見小淵正在踮着腳尖收拾飯盒。
因為這樣,那些侮辱忽然之間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他現在唯一在乎的人,仍然愛着他啊。他揚着嘴角走過去:“小淵,交給爹地就行了。”
“唔?爹地你回來啦!”易沉淵扯了紙巾出來,指揮着,“爹地去洗碗,小淵擦桌子吧!”
陸離兮把多層的飯盒收進後廚。
“爹地!菲菲姐姐回來了,爸爸帶我出去玩,晚上回來接你哦!”小淵在外面喊着。
陸離兮忙應到:“好的,注意安全!”
“知道啦!爹地!”
晚上7點多,易江流才把易沉淵送了回來,臨走時他要求陸離兮給他鑰匙和一張門禁卡。
自從決裂以後,陸離兮總對易江流逆來順受,易江流以為這個要求陸離兮肯定也不會拒絕,畢竟,這是一個重新和他和好的機會,易江流以為,陸離兮連那種無恥的事情都做過,肯定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看着陸離兮,陸離兮低着頭,嘴唇有些蒼白。
易江流發現他瘦了很多,見下巴也尖了起來。發現這些東西的時候,他又認為這是苦肉計,陸離兮也許就是吃準了他會念舊情,會心軟,所以,他必須不能上當。
陸離兮卻說:“來看小淵的話,就給我打電話吧。我會讓保安給你放行。”
與他的猜測相反時,易江流就會忍不住往更加惡毒的方向去想,他說:“你是怕我突然過來,捉奸在床嗎?”
陸離兮忽然走上前,抓緊了易江流胸前的衣襟。易江流被他推到門邊,陸離兮的聲音非常沙啞,還有些哽咽:“易江流……求求你,你滾吧。”他拉開門,把易江流推了出去。
“爹地!爸比走了嗎!”易沉淵在房間裏喊。
陸離兮擦了擦臉,很快就挂上了像往常一樣的笑臉。他走進房間,說:“爹地去洗澡,小淵乖乖地,在床上等我,或者是先睡覺。不要在床上瞎蹦噠,好吧?”
“哈哈,瞎蹦噠。”小淵笑着學着他說話。
陸離兮也回過頭朝他笑了笑:“不然會蹦到床底下去的,知道嗎?”
易沉淵掀開自己的小被子,躺了進去:“那小淵先睡覺吧,爹地就不會擔心了。”
陸離兮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又親了親他的額頭:“晚安,寶寶。”
“晚安,爹地。”
——*——
周三這天,陸離兮抽了一天時間,去了一趟東風東。在東風東路西北盡頭,有一座“有緣人方可得見”的小寺廟。
看見陸離兮時,在院前清掃落葉的人叫住他:“陸先生。”
那是在寺院裏帶發修行的弟子,陸離兮朝他施了禮,說道:“小師父,我找達摩方丈。”
小師父說:“陸先生,達摩方丈已經候在殿中。”
陸離兮謝過他,往殿中走去。
一個10歲左右的孩子端坐在蒲團上,陸離兮卻跪到他旁邊,磕了三個頭。小孩仍然閉着眼睛,說:“有緣人,有何求?”
陸離兮說:“達摩方丈,您說過我的命格可以更改三次。”
達摩方丈道:“不錯。”
陸離兮說:“兩年前,我曾經乞求您将我的壽命二分其一給了別人。”
達摩方丈睜開眼睛:“陸施主是小僧的有緣人,若是陸施主後悔了,小僧可以為陸施主收回贈予。”
陸離兮搖了搖頭:“達摩方丈,我是想請您,為我只保留十年的壽命。”
——*——
陸離兮在19歲那一年,曾經在深圳救助過一個“騙子”。那個“騙子”就是小寺廟的小達摩方丈。
當時,達摩方丈穿着一襲破爛袈裟,坐在大街中間,身前擺着一張紅紙,寫着:“請有緣人贈予路費。”
陸離兮之所以會駐步,完全是因為那幾個毛筆字寫得實在是太好了,當時易江流為了他和家裏出櫃,而他為了不丢易江流的臉,在學習很多東西。他叼着一根冰棍,不由自主地研究起那幾個字的筆畫起來,結果越湊越近越湊越近。
“施主……是有緣人。”
陸離兮被吓了一跳,擡起頭,看見“騙子”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這個“騙子”也不過是10歲上下的年紀,黑黝黝的。陸離兮以為他是被人販子控制出來乞讨的可憐小孩。聽說這類行乞兒都會有一個頭頭在暗中監視,要不到錢就會被毒打。而那些試圖營救小孩的人,也會被報複。
陸離兮皺着眉咬碎冰棍,只考慮了一分鐘,就決定打救這個孩子。他走到一邊給易江流打了個電話,讓他把車開到距離最近的車道上。
當時易江流并不知道他要幹什麽,直到他抱着一個叫花子沖上車,易江流傻眼了。
陸離兮和他簡單解釋了,就問小孩:“你叫什麽名字?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會把你送到警察叔叔那裏去的。”
小孩說:“小僧達摩。小僧不去別的地方,請送我回家。”
易江流從後視鏡看了看他們,說:“小兮,你在做什麽?”
陸離兮摸了摸頭,又問:“那你家住在哪裏?”
小孩說:“小僧住在東風之東,西北之末。”
“……”,陸離兮:“說人話。”
小孩說:“東風東路,西北盡頭。”
易江流說:“這一看就是騙子,小兮你還把他帶上來,直接送去警察局吧。”
陸離兮點了點頭:“好吧。”
車子卻開始不受易江流的控制了。一直開,一直開,開到天黑的時候,他們停在了一個很偏僻的地方。
陸離兮回過神來,發現易江流靠在椅背上,好像是昏了過去。小孩說:“有緣人,吾乃達摩,華林寺方丈。閣下樂善好施,功德厚重。若是他日遇上性命攸關之事,就來東風之東,西北之末。小僧可以解憂。”
說完這些話,小孩就消失了。
陸離兮出了一身冷汗,他定了一個位置後,用導航把車開了出去。易江流卻是第二天才醒過來,醒過來後,他追問陸離兮,陸離兮告訴了他,他卻堅持認為是一個沒有錢付車費的乞兒裝神弄鬼而已。
後來随着時間過去,陸離兮也逐漸忘記了這件事。直到他們領養了易沉淵。易沉淵是孤兒院裏唯一一個沒有人願意領養的小孩,他患有心髒疾病,這也是他被抛棄的原因。
然而,當看到小孩渴望的眼神時,陸離兮和易江流就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易沉淵只過了幾個月的幸福生活就病發了。
易江流當時剛好被派到了國外,陸離兮不眠不休,日以繼夜地在醫院裏照顧着易沉淵,易沉淵最終卻還是被醫生宣布熬不過十天。
陸離兮在傷心欲絕的時候,想到了那句話:“若是他日遇上性命攸關之事,就來東風東路,西北之末。小僧可以解憂。”
病急亂投醫,陸離兮居然真的跑了過去。
那座寺廟,尋常人是看不見的,只有對“有緣人”,才會“敞開大門”。
達摩在陸離兮的哀求下,将陸離兮的壽命分了一半給易沉淵。然而,達摩叮囑陸離兮,天機不可洩露。擅自更改命格者,需要接受五百日的靜修,為受其命格者沐風祈福,以求對方能夠承受得起不屬于自己的命格。
他回去以後,易沉淵的病竟然真的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
達摩問他:“只活半生,陸施主也嫌太長了麽?”
陸離兮說:“千年百年十年,都不過是白駒過隙,倒也沒有太大區別。”
達摩卻搖了搖頭:“這一次,恕小僧無能為力。”
陸離兮沉默片刻,問到:“為何?”
達摩說:“佛渡善意亦可渡己,成全惘念卻是助長業障。真佛渡人,而不害人。若是還有人值得陸施主付出生命,陸施主又何苦為七情六欲所縛?”
離開寺廟的時候,達摩給了陸離兮一張護身符,說:“此符可護全一次的致命傷害。當是餞別之禮。陸施主,你我已緣盡于此,保重。”
這是陸離兮最後一次見到達摩。後來他再過來,已經見不到那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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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符陸離兮挂在了易沉淵脖子上。
“爹地,拜拜!”易沉淵背着小書包跟着老師走進幼兒園。陸離兮朝着他揮揮手,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見了,才開着車離開。
紅燈亮起來,陸離兮停下車,神情倦怠地趴在了方向盤上。
“嘀!嘀嘀!”
聽見鳴笛聲,陸離兮忙發動車子。
停好車往店裏走的時候,陸離兮看見一個媽媽坐在商場前的長椅上玩手機,一邊一個幾歲的小女孩正在搖搖晃晃地追着一只氣球。遠處疾速開來一輛車。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沖過去把小女孩推開,自己卻被撞飛了出去。
門口忽然響起來的尖叫聲吸引了林菲菲的注意力。她跑出去,看清楚躺在血泊裏的人時,驚恐地沖了上去:“店長!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