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陸離兮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

“爹地……爹地……你醒了嗎?爹地……”

他朦朦胧胧地睜開眼睛,看見易江流抱着易沉淵坐在一邊。易沉淵滿臉淚痕地在他旁邊,他想幫易沉淵擦一擦臉,卻辦不到,想安慰一下他,也只能發出虛弱的聲音。

“爹地……你昨天被車撞到了。爹地,你不是乖孩子,怎麽可以在紅燈的時候跑到馬路上去……嗚嗚嗚……”

陸離兮只好看了看易江流,易江流幫易沉淵擦幹臉:“不哭了。再哭,就把你帶回去。”

這一招總是非常有效的,沒想到,這一次易沉淵卻哭得更厲害了。他說:“都怪爸爸!如果不是爸爸,家裏就不會住進去陌生的阿姨,爹地就不會搬出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都怪爸爸!嗚嗚嗚!”

陸離兮是頭受了傷,恢複了一點力氣後,他掙紮着擡起手摸了摸易沉淵的臉,輕聲說:“不要哭……小淵。爹地沒事。”

易沉淵還是哭個不停,斷斷續續地說:“我不要爹地和爸爸分開!不分開,爹地就不會受傷……我讨厭現在這樣,我不想選,我全部都要……我要爹地也要爸爸……我要你們和好!嗚嗚嗚……”

誰也哄不住。陸離兮眼眶發紅,再也忍不住的時候,擡起手迅速擦幹了臉。

易江流把易沉淵抱了出去。

醫生來過以後,陸離兮靠坐在床上,他看了手機,上面有昨天晚上林菲菲發給他的信息:店長,如果你醒了的話,麻煩回複我一下。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給你送飯過去,如果沒有的話,我會在中午和晚上各抽一個小時,做了給你送過去。沒關系的,我只是順便,并不麻煩。

陸離兮抹了抹臉,回複她:“不用了,有人給我送。謝謝你。辛苦你了。這段時間你暫時調班為直落吧,從早上7點上到下午6點,中午休息3個小時。”

林菲菲很快就回複了他:“沒關系,我回去也沒有事可做。我上到晚上10點吧。早上和晚上比較多客人。”

陸離兮回到:“那我按照加班算給你。你自己填下考勤表就行了。”

林菲菲就沒有再回複了。

易江流再抱着易沉淵回來的時候,易沉淵已經沒有在哭了。他手裏拿着一個超人氣球,臉上還挂着笑容。

“爹地!”他撲到陸離兮床邊。

陸離兮摸摸他的頭,問他:“吃飯了嗎?餓不餓嗯?”

易沉淵說:“有一點點餓哦。不過沒關系,爸爸已經讓青阿姨送飯過來了。爹地肯定也餓了。”

陸離兮其實是非常口渴,但是他不可以讓小孩去幫忙倒水,又絕不會開口叫易江流,也就只好忍着。他舔了舔嘴唇,說:“小淵,爹地沒什麽事,你明天要乖乖去上學啊。”他看向易江流,“這幾天可以讓鐘原幫忙送一下嗎?”

易江流說:“不用你操心。”

陸離兮也就不再說話。

易江流忽然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就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陸離兮看着桌子上的水,許久才收回視線,又摸了摸易沉淵的頭。

易沉淵說:“爹地,爸爸說他下午公司有事,他先走了。你放心,青阿姨會過來照顧你。爹地,爸爸他都很緊張你的。昨天下午他把我接過來醫院的時候,我聽見好像是醫院派不厲害的人給爹地治病,爸爸就跑去把他們罵了一頓,他們就派了一個厲害的醫生給爹地治病。”

陸離兮也不是很明白易沉淵在表達的究竟是一件怎麽樣的事,他說:“小淵昨晚是回爸爸家裏睡的嗎?”

易沉淵搖搖頭:“喏,在那裏,和爸爸一起睡的。”這裏是單人病房,他指了指旁邊的陪護床,“醫生說需要人照顧爹地,爸爸本來要把我送回家裏去,我不願意回去,他就讓我在這裏和他一起睡覺。”

陸離兮微微愣了一下,說:“傻孩子。”

易沉淵忽然嚴肅地說:“爹地!”

陸離兮低下頭:“嗯?”

易沉淵說:“爹地,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我已經和爸爸說過了,爸爸答應我,可以和爹地和好。你就原諒爸爸,和爸爸和好好不好?小淵想要和爹地和爸爸一起生活,不然不開心。”

陸離兮看着他的眼睛:“小淵……真的那麽想和爸爸一起生活嗎?”

易沉淵重重點頭:“小淵喜歡爸爸!”

青姐把飯菜送過來的時候,憂心得連連嘆氣。等到一大一小吃完,她收拾着餐具準備回去的時候,陸離兮說:“青姐,往後,你帶小淵的飯菜過來就行了。我自己可以解決。”

青姐說:“易先生有交代要照顧好陸先生,我肯定不能聽陸先生這樣的要求。陸先生,你就寬心吧,不過是幾頓飯,就不用分得那麽清楚了。”

易沉淵聽懂以後,眼淚汪汪地看向陸離兮:“爹地,不是說要和好的嗎?”

陸離兮只好閉口不提。

第二天,易沉淵就照常去上學了。中午陸離兮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易江流坐在床邊。他愣了一下,坐起來。

易江流遞給他一杯水,他接過去喝了。

易江流說:“我在這裏坐着,一直看着你。看了很久,差點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你。什麽變化也沒有。”

陸離兮喉結微動。他垂下眼簾,看着杯子裏微微晃動的水。裏面映出來易沉淵哭得慘兮兮的臉。他艱難地開口:“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提要求,說謊的人是齊薦蕭和你媽媽。請你……去調查一下……我真的沒有做過那樣的事。”

易江流扶着額頭,把眼睛埋進掌心。過了很久,他眼睛發紅地看向陸離兮:“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到大,我媽最注重教育我的是什麽?人格。她從來都以身作則,她絕不會說謊。她已經同意我們的事情了就不會出爾反爾,她曾經是一個老師,她并不是那樣惡毒的人,你難道心裏一點數也沒有嗎?當初我發脾氣的時候,處處維護你的人是誰?”

就是因為清楚,所以陸離兮才遲遲不願意去拆穿真相。現在,卻已經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那為什麽……那個人要先把小淵打暈?不讓小淵看見他的臉?難道不是因為小孩收買不了嗎?”

易江流沉默了很久,并沒有接陸離兮的話。他自顧自地說道:“齊薦蕭……齊薦蕭是不喜歡男人的。他看見同性戀親熱都能吐出來,你要我怎麽相信是他強|暴你而不是你對他下了下三濫的藥把他弄上床?”

陸離兮嘴唇發顫:“他沒有強|暴我,他只不過是需要一段視頻陷害我而已。”

易江流說:“就算他要陷害也是陷害我,為了什麽要陷害你這樣一個對于他們來說一無是處的人?他們家比我有錢多了,他妹妹有大把人追,當時也并不喜歡我,是在你做了那樣的事情以後,因為可憐我,所以才在我最落魄的時候說要嫁給我的。你說,他為什麽要陷害你。”

陸離兮眨了眨眼睛,臉就濕了。他從來沒有在易江流面前哭過,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限了。

易江流靠過去,伸出手擦幹淨他臉上的眼淚。他說:“小兮,你以後……以後,再也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我會把你放到我身邊,你替我工作,我們每天一起上班下班……我們過回像以前那樣的日子。這一次,我……為了小淵,我原諒你。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改過自新,下不為例。我們……重新開始吧。”

這樣的易江流,就算以為他做了那樣無恥的事,還是願意忍着厭惡說要和他重新和好。也許,易江流曾經是真的很愛他。

但是,陸離兮卻一點也不需要這樣的愛情了。

他已經睫毛濕透,卻擦幹了臉,說:“那你滾吧。”

易江流的手落空。

陸離兮鼻尖發紅,眼眶發紅,但是已經沒有再流眼淚了。他聲音發顫,但是語氣決絕:“易江流,恩斷義絕吧。”

——*——

把易沉淵救回來以後,陸離兮辭去了工作,開始靜修。那個時候,易江流的媽媽已經接受了陸離兮和易江流的事情。

這樣荒謬的事情,易江流不會相信,更何況達摩叮囑過他天機不可洩露,所以他沒有告訴易江流真相。靜修的前一年,易江流在國外,易沉淵由易江流的媽媽帶着,晚上跟陸離兮睡。後來,易江流回國了,發現他沒有在上班而且還天天都要他媽媽帶小孩以後曾經有說過他幾次,不過,最後也由了他去。

後來,易江流公司裏空降了一個副總監,那個副總監也就是齊薦蕭。齊薦蕭和易江流合作得非常好,易江流于是經常會邀請齊薦蕭到家裏吃晚飯。

知道了陸離兮的存在以後,齊薦蕭雖然會表現出對同性戀的“接受不能”,但是因為易江流的緣故,他會尊重兩個人。

陸離兮的靜修終于結束時,發生了一件事。

易江流被公司別部門的人陷害,洩露公司機密,被告上法庭,索賠一千萬。這場官司持續了幾個月,易江流耗費了大量錢財。

那個時候,陸離兮非常着急,為了易江流跑前跑後找關系找證據,也幾乎花光了本來就不多的積蓄。

後來卻忽然出現了轉機。齊薦蕭去找易江流,說已經找到了證據證明公司機密并不是易江流洩露出去的,并且證據已經直接指明了真正的叛徒。易江流把證據收在主卧的櫃子裏,只等着開庭反擊。那天晚上回家,卻發現他媽媽和易沉淵昏倒在房間裏,而證據不翼而飛了。

為易江流奔波的陸離兮聽說了以後,大驚失色地趕往醫院。易沉淵很快就醒了過來,易媽媽卻遲遲未醒。根據監控錄像顯示,是一個戴着帽子穿得嚴嚴實實的人入室行竊,但是無法确認身份。

因為證據丢失,易江流敗訴,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賠償公司五百萬。

易江流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窮光蛋。

因為房産被沒收,陸離兮帶着易沉淵暫時住進了一個很小的小區,青姐就是那個時候,陸離兮才請過去照顧易沉淵的。他仍舊在為了易江流奔波,有一天,齊薦蕭聯系他,說有了新的進展。

他趕去咖啡廳見齊薦蕭,卻不知為何,昏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易江流手上被送過去一段陸離兮和齊薦蕭上床的視頻,齊薦蕭向易江流請罪,說他覺得很對不起易江流,他不想這樣的。是陸離兮在他的咖啡裏放了藥,陸離兮告訴他說易江流完了,他想要一個新的、比易江流更有錢的金主;易媽媽也醒了過來,指證打暈她和小淵的人就是陸離兮,而證據,也被從陸離兮臨時租住的小房子裏找了出來。

依靠失而複得的證據,齊薦蕭找律師為易江流翻了案,并且成功勝訴。因為誤判,法院非但歸還了易江流的所有財産,還另外賠償了五百萬的精神損失費給他。

易江流自然不會再回去以前的公司,所以就自己注冊了一個公司,利用豐富的經驗和精明的頭腦,很快也做了起來。

易江流步入正軌以後,易媽媽提出想去旅游。易江流以為她受到的刺激太大,就為她報了一個環球旅行團,想讓她盡情放松一段時間。

而陸離兮……就像是易江流一夜之間變成了窮光蛋一樣,陸離兮一夜之間變成一個寡廉鮮恥的小人。

——*——

只躺了兩天,陸離兮就堅持出了院。

易江流把鐘原暫時派給了陸離兮,因為易江流對小淵還有責任,陸離兮也就沒有拒絕。

車禍一周之後,陸懷瑾告訴陸離兮,他馬上就會來廣州,因為他是開車下來,陸離兮把面包店的位置發給了他,讓他直接導航過來。約定的時間剛好是周六,按照長久以來的習慣,易江流會來店裏陪小淵。

周五下午,鐘原沒有過來,卻是易江流親自到幼兒園接了易沉淵到店裏。

“哔卟哔卟~”易沉淵手裏拿着一輛消防車玩具,蹦蹦跳跳地跑進店裏,“是哪裏着火了?滅火英雄來啦!哔卟哔卟~”

陸離兮頭上還纏着紗布,他提了一小塊蛋糕,是回去給易沉淵吃的。看見易沉淵跑進來時,他叮囑道:“看着路啊,小英雄。”

“嗯嗯。”小英雄順序颠倒地補上,“爹地我回來啦!菲菲姐姐好!”

林菲菲笑着沖他招了招手。

拉着小孩走出店鋪,陸離兮看見的卻是易江流的車。他頓了一下,易沉淵說:“今天鐘叔叔沒有空,是爸比親自送我們回家哦。”

坐上車以後,陸離兮靠在椅背上,眯了一下眼睛,易沉淵馬上問道:“爹地……不舒服嗎?”

陸離兮摸摸他的頭:“沒有,爹地很好。”

易江流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說:“小淵,不要吵爹地。”

易沉淵馬上就不再講話,他挽着陸離兮的手臂,靠在陸離兮身上,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窗外。陸離兮又閉上了眼睛。

等紅燈的時候,易江流又從後視鏡看了看陸離兮。他總是忘不了陸離兮在他面前哭的樣子,他知道陸離兮的身世,他知道陸離兮是怎麽挺過來的。以前,就算是受了再大的痛苦,陸離兮也從來都沒有哭過。

他說,他沒有做過那些事。

是真的嗎?

易江流抹了抹臉,現在他開始強烈地期望這是真的了。而當時,卻是為什麽甚至都不願意聽他解釋,就直接開口把他侮辱貶低得體無完膚了呢?也許是因為看見視頻裏他躺在別的男人身下時,就已經失去了理智。

那個時候,他甚至想把陸離兮掐死。

而現在,看吧,陸離兮哭一下,他就心軟了。

到家的時候,陸離兮還是沒有醒。易江流讓易沉淵下車提着小蛋糕和自己的書包,自己把陸離兮抱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和疲勞,陸離兮睡得很沉。

易江流把飯做好,讓易沉淵先吃了,又給他洗完澡,陸離兮還是沒有醒。8點多的時候,易江流把易沉淵叫過去,說:“去叫爹地起床。該讓他吃飯了。”

易沉淵點點頭跑進房間,走到床邊輕輕地摸摸陸離兮的臉,小小聲地說:“爹地,起床啦,吃飯啦。”

連續叫了幾次,陸離兮才睜開了眼睛。他坐起身緩了緩,下床的時候,易沉淵馬上叫道:“爸爸!爹地站不穩!快來扶扶爹地!”

陸離兮:“……”他無奈地笑了笑,“喂喂,爹地沒事啊。”

易江流很快走了進來。

陸離兮只是因為睡久了,頭有點暈。他撐着一邊的桌子櫃子慢慢走着:“我沒事。你回去吧,我沒事了。”

易江流一聲不吭地扶過他,直到他吃完飯換完藥洗完澡,才拿了鑰匙離開。

陸離兮讓易沉淵待在房間裏,走到客廳叫住正要開門的易江流。

易江流回過身。陸離兮說:“陸懷瑾……還記得嗎?”

在很久很久以前,易江流和陸離兮之間,幾乎沒有秘密。易江流一直知道陸離兮有在私底下贍養一個老人,這些錢是通過他一個小學同學給的,也就是陸懷瑾。易江流一直知道陸懷瑾的存在,也知道陸懷瑾是陸離兮唯一稱得上真心的好朋友。

陸離兮說:“陸懷瑾要來廣州發展,剛下來的時候會暫時住在我這裏。明天他會去店裏找我,那個人是陸懷瑾,請你不要……”

不要什麽?

陸離兮既害怕易江流在易沉淵面前怒斥陸懷瑾是他找的“野男人”,也害怕易江流在陸懷瑾面前撕裂他的尊嚴。在那些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他想過要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但是當易江流也舍棄了他,他才發現他根本就什麽也做不了。他對抗不了齊薦蕭,齊薦蕭對他說,如果他敢有任何動作,齊薦蕭将會把那個視頻發布到每一個網站,讓他在廣州沒有立足之地,讓易沉淵知道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他就像是一個廢物一樣,只能任人捏圓搓扁。他才意識到自己以前過的都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易江流曾經為他抵擋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惡意,所以,當易江流倒戈,變成了引領惡意的人,他瞬間就被整個世界的污濁溺亡了。

他深深地知道自己軟弱的模樣有多惡心,易江流卻不肯放過他,每一天每一天都要緊追着來提醒他:吶,你看,你不過是這樣一個無能的廢物而已,離開了我,你就什麽也不是了。

他害怕陸懷瑾見到這樣的自己。所以,來乞求易江流。

易江流沒有等他說完整全部的話,就拉開門走了。門被重重地甩上。陸離兮于是知道,他好像連最後一個朋友,也遲早都要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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