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天醒過來時,易江流已經去了公司,陸離兮起床,看見陸懷瑾在廚房。他睡眼朦胧地進去,揉着眼睛說:“懷瑾,肚子餓了嗎?”

陸懷瑾笑着說:“起來了?是啊。你去刷牙洗臉,出來一起吃吧。”

桌子上是用雞蛋蔬菜煮的面,陸離兮居然覺得似曾相識。他嘗了一口,感覺更加強烈。于是問道:“懷瑾,你是不是什麽時候給我煮過這個,但是我不記得了啊?你知道,我的記憶出了點問題。”

陸懷瑾說:“你有印象嗎?”

陸離兮想了想:“很熟悉,但是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

陸懷瑾于是說道:“可能是小時候去我家吃過吧。我的手藝,傳承自我媽。”

陸離兮笑了笑,陸懷瑾說:“今天帶我轉一下?我可能下午就要走了。”

“這麽急?”陸離兮有些失望,“就要回老家了嗎?”

陸懷瑾搖頭:“去海珠一趟,找我堂哥。那個叫做陸握瑜的沙雕,還記得嗎?”

陸離兮笑:“我記得小時候你就和握瑜哥感情特別好。等下一次,我和江流一起去找你們。”

陸懷瑾說:“好啊,唔……你知道這邊有沒有蛋糕店嗎?我哥生日,我定一個蛋糕回去給他。”

陸離兮拿出手機:“那我查一下……”

卻被陸懷瑾把手機搶了過去。陸懷瑾說:“直接開車找找吧。”他以陸離兮頭頭有傷為理由,自己駕車,讓陸離兮坐在了副駕。刻意轉到商業中心,停好車,他說,“這附近肯定有。去看看吧。”

陸離兮被推到前面,他環視一周,身體先于思想邁開了步子。陸懷瑾跟在他身後走了二十分鐘,他們停在了一家店面前。陸離兮駐步,疑惑地說:“咦,我應該來過這裏的吧?好熟悉啊。”他走過去,推開門。

“歡迎光臨~”

收銀臺後面的林菲菲望過來,愣住了。她不敢亂說話,于是看向陸離兮身後的陸懷瑾,陸懷瑾示意她不要說話。陸離兮也愣了好久,最後卻只說:“懷瑾,這裏肯定有,就在這裏買吧。我對這裏有印象,那一定是因為這裏的服務态度和質量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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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了幾個地方,下午陸懷瑾把陸離兮送回家後就去了海珠。

陸離兮煮好飯菜就去洗澡,去衣櫃裏找衣服的時候,他看見最靠裏的地方,靜靜地躺着一把吉他。把吉他拿出來,指尾一勾,悅耳的聲音讓陸離兮眼睛一亮,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學英語的時候,曾經練習過一首歌要唱給易江流聽的。

但是,後來究竟唱了沒有,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易江流回到家時,飯菜擺在桌子上,陸離兮卻不見人影。他快步走到裏屋,聽到主卧裏傳出來一陣吉他的彈奏聲。他推開門,看見陸離兮盤腿坐在床上,在對着手機上的吉他譜試彈。

“小兮。”易江流倚在門邊。

陸離兮擡起頭,略帶苦惱的臉上馬上就溢出笑容,他揚起吉他,開心地說:“吶!我找到了這個!這個是不是你買給我的?我後來練着練着就半途而廢了嗎?”

易江流走過去坐到他身邊,說:“是啊,你說想要,所以我就給你買了。你練習得很認真,沒有半途而廢。”

陸離兮疑惑:“是嗎?那……為什麽他現在被塞在衣櫃裏面,好像很久都沒有動過的樣子?”

易江流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陸離兮的疑惑卻又馬上就轉開了。他興致勃勃地說:“江流江流,我有練習過一首歌,要唱給你聽的。後來你聽到了嗎?”

易江流緩緩搖了搖頭。

陸離兮期待地問:“那我現在給你唱好不好?我學英語的時候學的。”

易江流忽然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嘴唇,說:“當然好。”

陸離兮微微紅着臉,低下頭看着已經遺忘了一點的吉他譜。前奏彈出來,是易江流所熟悉的。

陸離兮眼中蘊着幾分羞澀,幾分深情,幾分感動:

Oh angel sent from up above, You know you make my world light up, When I was down, when I was hurt, You came to lift me up, Life is a drink, and love's a drug, Oh now I think I must be miles up, When I was a river dried up, You came to rain a flood, So drink for me, drink for me, When I was so thirsty, Pow on a symphony, Now I just can't get enough, Put your wings on me, wings on me, When I was so heavy, Soaring in symphony, When I'm lower, lower, lower, low, I oh I oh I, Got me feeling drunk and high, So high, so high……

【譯:天降信使,予我希冀,你點亮我的世界;當我跌落谷底,心傷不已,你到來,慰藉我心傷;人生如酒,愛如迷藥,我想我已扶搖直上,漂浮到幾英裏高空;當我如溪流般幹涸枯竭,你給予的愛,洶湧如潮。予我一酒,一醉方休,口幹舌燥之時,樂章萦繞耳際;欲壑難平之時,将你的羽翼覆于我身,與我同行;當我不堪重負,在樂音中翺翔歌吟;當我如墜谷底般低落,酒酣耳熱,陷入醉生夢死之中,暢快淋漓。 -來自Coldplay和天後Beyonce的單曲《Hymn For The Weekend》 】

所以,是什麽原因,易江流沒有聽到陸離兮這番深情的告白?

“今晚不回來嗎?”

“嗯,需要加班,今晚會住在公司的公寓。”

“唔……那好吧,那就明天晚上我再唱歌給你聽,不要加到太晚哦……”

那天晚上,是齊薦蕭拉着他去喝酒了。第二天,也就是他被誣告的日子。往後,就陷入了天翻地覆的變故之中,他對陸離兮,失去了信任。陸離兮對他的長情對他的炙熱,也被他親手葬入了萬丈深淵。

易江流忽然按住了陸離兮的手,琴聲和歌聲都戛然而止,陸離兮驚愕地擡起頭,緊接着就被過于紊亂的吻堵住了唇舌,他的手松開,吉他掉到了床下。

陸離兮放松身體抱住了易江流的背,安撫着他,讓驚惶的吻逐漸輕柔下來,如細水綿長。

他們在逐漸清熱的迷亂中摸索着解開對方的襯衫扣子和皮帶。裸裎相對,沒有隔閡地貼着對方溫暖的皮膚摩蹭糾纏,彼此的身體被對方種下火熱的欲|望。

“江流……”陸離兮的身體軟成一灘水,予取予求。

易江流粗喘着把他抱到身上,對上他迷蒙的雙眼時,占有的姿态卻被徹底的自我厭惡所取代了。

他在趁人之危。等到陸離兮完全清醒過來,知道他在他不清醒時做過什麽之後,就會徹底被他的惡心之舉吓得退避三舍。

清醒着的陸離兮,是恨他的,是無法接受他的肌膚相親的,他現在卻利用了對方以前對他的愛意。如果繼續下去,那就叫玷污。

陸離兮摸着他的臉:“江流?”

易江流的熱情被當頭淋下來的冷水澆熄,他異常輕柔地把陸離兮放到了床上,說:“對不起,小兮。”

他胡亂套上衣服,像一個懦弱的逃犯一樣,逃離了這個令他窒息的地方。

“江流……”陸離兮疑惑地坐起身,不明白為什麽,他跟易江流之間好像總蒙着一層他看不見的膜似的。易江流知道它的存在,并且在介意。他卻什麽也不知道,這樣未知的感覺讓他沒有安全感。

他們不是屬于彼此的嗎?

他還記得,第一次易江流把那枚并不貴重的戒指套上他的手指時,他心中的悸動。他下意識地擡起手,卻看見手上空空如也,哪裏有什麽戒指?他慌亂地套上衣服,去書桌上找、去客廳裏找、去衣櫃裏找,最後蹲到了房間裏的地板上,去床底下找。

到處都找不到,他驚慌失措,又跑去書房裏找。

易江流洗完冷水澡,也已經平靜下來。飯桌上仍然擺着還沒有動過的飯菜,已經涼透了。他心生愧疚,想好了滿腹的道歉之言,走進房間裏,陸離兮卻不在。

易江流出來,喊道:“小兮?”沒有回答,他慌忙一間房一間房地找過去。最後看見陸離兮癱坐在書房的地板上,手上拿着他們的美國離婚證明。

陸離兮擡起頭,眼睛濕潤:“我們結婚了,又離婚了。”

易江流四肢發軟地走過去,拿過陸離兮手中的紙,撕得粉碎。他抱住陸離兮,柔聲哄他:“那都不是真的,鬧着玩的。我愛你,小兮。我愛你。那是假的,鬧着玩的,你看,可以随随便便撕掉的,不可以當真的……”

陸離兮吸着鼻子,努力地抑制着哭聲:“不是鬧着玩的,是真的。你帶着那個女人來和我離婚,你說我的作用除了添堵,也就沒有其他了,給我三萬元,當是感謝我……甘願長年累月地待在家裏做一個家庭煮夫,照顧小淵。”

看見這一紙離婚證明的時候,他的大腦就被一些噩夢般片段侵襲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令人窒息的影像,源源不斷地侵入他的意識。他抓緊了易江流的衣襟:“我沒有……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江流,你相信我……救救我。”

除了易江流,沒有人能救他。然而易江流卻會冷漠地推開他,居高臨下地斥責他:“下賤!”

陸離兮被吓得膽怯地松開了手。在易江流推開他之前,自己先放開了手。他把自己縮在角落裏,捂住耳朵。

但是,卻還是有無數的易江流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指着他的臉訓斥他、辱罵他、奚落他、嘲諷他,他們無孔不入。

沒有一個易江流相信他。

易江流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抱他,他卻把自己縮得更緊了些。他說:“你不相信我,你說我很髒……所以不願意抱我。原來是這樣。你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你要離開我,和別的女人結婚?”

易江流聲音沙啞:“小兮……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陸離兮滿心滿腦都記憶中的冷嘲暗諷和易江流要和別人結婚了,他猛然起身,推開了易江流,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小兮!”易江流拿上手機和鑰匙,驚惶地追了出去。他給陸懷瑾發了一個信息,共享了自己的位置。

他知道,現在就是他徹底失去陸離兮的時候了。

陸離兮赤着腳,跑出小區,在路上走走停停。他惶恐地低着頭,那些路人投過來的目光,仿佛也在跟着腦海的聲音,一起嘲諷他似的。他小跑起來,他記得在某個地方,有一個避風港。他朝着那個方向,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

易江流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半分也不敢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離兮身前停下來一輛車,陸懷瑾焦急地看着陸離兮:“小兮?你怎麽了?在這裏跑很危險的。快上車!”

陸離兮回過頭看了看易江流,哆哆嗦嗦地拉開車門上了車,催促着:“懷瑾懷瑾……快……快開車……不要讓江流追上來,他會打我會罵我……被他追上來,他就會抓住我,要我看着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我不要……我不要……”他在後座縮成一團。

陸懷瑾從後視鏡看了看滞立在原地的易江流,發動了車子,他問道:“小兮,你真的這麽愛他嗎?”

陸離兮喃喃自語:“可是……可是他就要和別人結婚了。怎麽辦……怎麽辦……我一定會死的……我會活不下去的……”

——*——

“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現在暫時在我這裏。他睡着了……嗯。”

“那好。”挂了電話,易江流愣愣地看着陽臺外遙遠的燈火,煙頭燃到指尖也毫無察覺。直到煙頭因為缺氧而熄滅,他才扔進煙灰缸,進了客廳。

他給易沉淵打了個電話。易沉淵說:“爸比,爹地好了嗎?”

易江流說:“已經差不多了。馬上就可以見到爹地了。現小淵,爸爸問你一個問題。”

易沉淵說:“唔?什麽問題?爸爸。”

易江流問他:“如果要你,和爹地,還有陸叔叔一起生活,你會不會不開心?”

易沉淵想了想:“我不會不開心,但是,爸比呢?爸比去哪裏?沒有爸比,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家。”

——*——

陸懷瑾煮面煮到一半,發現沒有鹽了。他關了火,去房間裏看了看,見陸離兮還在熟睡,就拿了手機出去買。提着鹽走出超市時,一個大刷子從天而降,從他背後掉到了地上。他只覺得背上涼嗖嗖的,于是擡起頭。梯子上的工人連忙爬了下去,見他的衣服髒了,又想着這個小區住的人衣服肯定不便宜,吓得直鞠躬:“對不起對不起,先生,刷子有點重,我給廣告牌上色呢,一個沒拿穩,就掉下來了。真是……哎呀這可怎麽辦……你這衣服肯定也貴啊,哎呀完了完了……”

陸懷瑾看了看自己衣服前也濺過來的幾滴紅漆,安慰他:“沒關系,下次要拿穩,做點固定措施也好。這次只是髒了衣服,下次要是砸到人可就不好辦了。我的衣服就沒關系了,注意安全啊。”

工人連連道謝。

陸懷瑾回去以後,見陸離兮已經起了床,浴室裏傳來洗漱的聲音。他放下鹽,剛轉進房間,就聽到陸離兮叫他:“懷瑾?你去哪裏了?”

陸懷瑾又走了出去:“沒有鹽了,我出去買點。你好點沒有?”

陸離兮有些窘迫:“對不起,昨晚失禮了。”

陸懷瑾笑了笑,說:“我去換個衣服,剛剛出去弄髒了。”他轉過身,陸離兮驀然睜大了眼睛,驚恐地尖叫起來。陸懷瑾忙跑回去:“小兮?你怎麽了?”

陸離兮見過的,這個場景。在夢裏的時候。

砰——砰——砰——砰。

陸懷瑾倒在血泊裏。

他以為那是夢。直到現在,陸懷瑾整個背部都血紅血紅,□□裸地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才想起來,那不是夢。那真的是血,血順着河堤,落入河流,擴散着随波而去。

“爹地!爹地!嗚嗚嗚……”

小小的易沉淵被提起來,扔進河裏。他不會游泳,會被水包圍着,直到窒息。

陸懷瑾見他捂着頭,表情痛苦,慌忙捧住了他的臉,柔聲告訴他:“小兮!小兮小兮小兮!快,感受我,摸摸我,我是有溫度的,我還活着。小淵也活着。小淵還活着,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小兮。”

陸離兮的眼睛聚焦,看着陸懷瑾,聲音發抖:“懷瑾……懷瑾……你還活着……”

陸懷瑾抱緊他:“我活着。”他拿過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出去,開了免提。

“早上好,陸叔叔~”易沉淵甜甜的聲音傳出來。

陸懷瑾說:“小淵乖,叫爹地。”

小淵開心地喊道:“爹地~你好了嗎?我可以去看你了嗎?”

陸離兮哽咽:“小淵?”

“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

大起大落讓陸離兮的意識被抽離,昏迷在陸懷瑾懷裏。

——*——

陸離兮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陸懷瑾趴在他床邊。他擡起手,輕輕劃過陸懷瑾的發梢,陸懷瑾馬上就擡起了頭,見他醒了,松了口氣:“小兮,醒了?我就打了個盹。你感覺怎麽樣?”

陸離兮的手順着他的發梢滑到臉上,眼睛濕潤:“懷瑾……你還活着……”

陸懷瑾握着他的手,蹭了蹭他的掌心,問道:“小兮,你都記起來了些什麽?”

陸離兮說:“發生過的,失去的,得到的,全部。我都記得。”

陸懷瑾俯下身去,親了親他的額頭:“歡迎回來,我的小兮。”

“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爹地!!!!!!”沖進來的易沉淵撲過去,陸懷瑾把他抱上床,放到陸離兮身上。他吧唧一聲在陸離兮臉上親了一口,“爹地!小淵好想你,爹地。”

陸離兮摸着他的頭,講不出話來,只能抱着他忍着哭,笑出來。

易江流把手上的飯菜放到桌子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陸懷瑾出去,在窗口看見他倒着車出去,開着車離開了。

易江流的車子彙入車水馬龍之中,他看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看見人世繁華,高樓林立。

他知道,他終究也不過是這俗世凡塵中的黃土一抔而已,他會被歷史的長河淹沒。他沒有豐功偉績,也不配在紀念碑谷上刻有名字,所以,遺忘和被遺忘,就是他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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