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昏暗的燈光下,放在桌子上的平安符忽然一點一點,逐漸變得嫣紅,就像是染了血一樣。桌子前坐着一老一少,老人狹小的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平安符。
小孩睜着大大的眼睛,問道:“爺爺,真的沾上爹地的血了嗎?爹地受傷了嗎?會不會很痛?這樣,陸叔叔就會活過來了嗎?”
老人說:“話多。”
小孩:“……哦。”
老人等到平安符完全将鮮血吞噬,并起二指帶動着平安符懸浮起來,跟着他移動的方向轉移,一直移到床上,老人作勢下壓,平安符也猛然下移貼到了一具滿是槍傷的軀體上。
小孩顫顫巍巍地看着,害怕地用小拳頭堵住了嘴巴,眼睛裏水光閃閃。
清晨,鳥啼之聲透穿破爛的窗戶,陳舊的屋子裏,面容蒼白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睛,他轉過頭,身邊蜷睡着一個小男孩。看着小男孩微微嘟起來的嘴,他不自禁松了口氣。他還沒有想起來自己為什麽要松一口氣,但是他覺得非常有必要先松一口氣。
他坐起身,下了床。這間屋子就像是一個已經廢棄的民舍,落滿了灰塵。落地時,他察覺到自己的四肢有些酸軟無力,他走到門口,看見一個老人蹲在田邊,正在抽一根老式的煙管。
“陸伯伯。”他走過去,慢慢地移到老人身邊時,所有的記憶都湧了上來。他想起來自己中了4槍,然後和小淵一起,被扔到了河裏。
他頓住腳步,驚愕地擡起雙手,他沒有死,身上也沒有受傷的跡象。
陸生回過頭看向他,他知道,是陸生救了他。
他坐到陸生身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這種救命之恩,語言也太蒼白了。
陸生說:“小孩身上,有一道護命神符,是那道符救了你的命。”
陸懷瑾問道:“救命符給了我?那小淵呢?”
陸生說:“陸離兮的命格曾經被強行更改過,少了一半的壽命。那一半的壽命,就在這個孩子身上。他擁有陸離兮的福祉和壽命,所以不會有事。”
陸懷瑾睜大了眼睛,他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他焦急地問道:“一半的壽命?那他的壽命,還……剩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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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生卻道:“陸離兮功德厚重,凡事自能化險為夷。”
陸懷瑾平靜下來,說:“陸伯伯,謝謝您。對了,你怎麽會……”
陸生的身體卻開始消失,陸懷瑾大驚:“陸伯伯?陸伯伯?!您怎麽了?”
陸生說:“我的根不在這裏,我卻強行掙斷了根來到這裏,生命自然會像樹木一樣,逐漸流逝。我死之後,替我在東山山林,朱雀方位數過去第十棵樹下,立一座衣冠冢。”
陸懷瑾徒勞地伸出手,卻抓到一片虛無。他握緊雙拳,跪倒在地上,沉痛地磕了三個頭。
小淵揉着眼睛出來,看見陸懷瑾時,哇哇叫着撲過去:“陸叔叔!陸叔叔陸叔叔!”
陸懷瑾把他接進懷裏,小淵哭道:“陸叔叔,我以為你死了!我好害怕!嗚嗚嗚……是……是一個老爺爺救了我們……”
陸懷瑾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說:“不哭了,我們回去找爹地吧。”
易沉淵點點頭。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陸離兮他們該急壞了。易沉淵忽然從口袋裏掏出來一打舊紙幣,說:“爺爺留下來的。他昨天晚上對我說,今天一大早他就會走。”
陸懷瑾接過去,深吸了一口氣。他帶着易沉淵走走停停,也找不見個人問路。好不容易看見一個小雜貨鋪,陸懷瑾問易沉淵:“小淵餓了吧?”
易沉淵點點頭,說:“前幾天爺爺會出來帶餅幹回去吃。吃了這麽多餅幹,回去爹地知道了,就慘了。”
陸懷瑾笑:“沒關系,這是特殊情況,爹地不會怪小淵的,好嗎?走吧。”
過去商店,陸懷瑾在店主異樣的眼光下選了幾個還看得過去的面包,最後,他有點視死如歸地說:“哥們兒,那個有沒有衣服,賣一套給我呗?”
按照指點,陸懷瑾很快就走出了村子,找到了車站。一路上易沉淵都在奶聲奶氣地笑他:“陸叔叔的衣服可真好笑!哈哈哈哈……”
陸懷瑾頭發像鳥窩,穿着一件印着梅花的襯衫和不合身的藍色老西褲,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進城的土包子,所以他拉着易沉淵上車時,售票員打量他一眼,嚷嚷:“诶诶诶诶,鄉巴佬買票呀!給錢呀!”
陸懷瑾心想反正也沒人認識他,形象也沒有了,就仰着脖子粗聲粗氣地吼回去:“幹啥玩意兒吼啥呢你?瞧不起人是不是?寶寶!”
易沉淵就從小口袋裏拿出來一打毛爺爺,售票員白了他幾眼:“邊兒去坐着,真是農村人,惹不起。”
陸懷瑾說:“我記住你了,工號xxx,運營車輛牌號XXXXXX這位王女士,帶着城鄉歧視服務顧客,誰還沒給錢白坐了你的車是不是?憑什麽受你的氣,等着吧,我會投訴你的。我爸可是李剛,你敢用這種态度工作,下次一定會遇見收破爛的億萬富翁,到時候你就知道以貌取人是什麽下場了。”
售票員不敢吭聲了。
易沉淵把陸懷瑾拉下來,悄悄地說:“陸叔叔,你真厲害。真像個超級英雄,壞人都怕你。”
陸懷瑾嘿嘿笑了幾聲。
兩個人輾轉換了幾趟車和地鐵,終于回到了廣州市中心。陸懷瑾先是給易沉淵買了一套衣服帶着他回到自己的住處,兩個人都洗得幹幹淨淨以後,才過去找陸離兮。
陸離兮卻不在家裏,也不在店裏。林菲菲見到他們時,簡直就要開心得崩潰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情況大概跟陸懷瑾說了,然後打算給陸離兮打個電話,把他叫過來。
陸懷瑾聽到陸離兮的神經系統受損導致記憶紊亂時,卻制止了林菲菲。他說:“那,我們忽然出現也會刺激到他。這樣吧,麻煩你幫我把易先生聯系過來。讓他一個人過來,不要把小兮帶過來。”
易江流過來以後,是沖着跑進店裏的。
“爸比!爸比!”易沉淵也朝着他撲過去,他接過易沉淵,在懷裏緊緊抱着,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他的身體,說,“我不是在做夢吧?小淵……”
他喜極而泣。父子倆抱着頭哭了一會兒,易江流把易沉淵抱到腿上坐着,說:“謝謝你。”
陸懷瑾聳了聳肩:“一次不成功的營救而已,我很慚愧。”
易江流看着他的背:“你的傷……”
陸懷瑾說:“穿了肉色防彈衣,沒啥大事。”
易江流:“……”
陸懷瑾說:“小兮怎麽樣?先找你,都是為了小兮。我聽說他的記憶出了問題?因為怕刺激到他,所以不敢貿然帶小淵去見他。這種情況,只怕要先去醫院就醫,讓醫生一點點引導他的記憶,讓他逐漸恢複記憶,再讓小淵出現在他面前比較好。”
易江流點點頭:“我會先帶他去醫院,看看醫生怎麽說,到時候再聯系你吧。”他低頭,摸了摸小淵的頭,“這段時間,先和奶奶住在爸爸家裏好嗎?爹地以為小淵出了事,受了很大的刺激,現在生病了,等到爸爸給爹地治好病,會馬上讓小淵和爹地見面,好嗎?”
易沉淵紅着眼睛點點頭。
——*——
易江流帶陸離兮去複診,進去醫院的時候,陸離兮一直緊緊握着易江流的手,手心發冷。易江流安撫他:“別緊張,難道,是害怕打針嗎?嗯?”
陸離兮別開臉:“才不是。就是……”他靠到易江流肩上,“萬一,我真的變成一個神經病了怎麽辦?你會不會不要我?”
易江流側過頭,深情地凝視着他:“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陸離兮唇邊漫上一點笑意,他踮起腳尖,飛快地在易江流臉上親了一下。被來往的人看到以後,他就雙頰泛紅地低下頭。
易江流的心被一股甜蜜而又苦澀的情緒擊中,他挨近陸離兮,兩人十指緊扣。
這是一個需要循序漸進的治療過程,如果成功的話,那大概,他就會……失去陸離兮。他在長椅上,失神地等着。大概一個多小時後,陸離兮和醫生一起出來,陸離兮縮瑟着肩膀,頭發幾乎已經濕透。
和醫生道過謝以後,易江流拉過陸離兮,拿着紙巾給他擦汗:“怎麽流這麽多汗?”
陸離兮的掌心也是濕的。他聲音發顫,說:“江流……江流,我在裏面接受檢查的時候,不小心睡着了。我夢見,夢見懷瑾他死了。懷瑾……就是我的小學同學,你還記得嗎?我真的是……要被吓死了。”他抖抖索索地從易江流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給陸懷瑾打了個電話,挂了以後,他開心地說:“江流,懷瑾說明天來廣州找我!”
易江流輕輕地笑了笑:“好。”
考慮到自己和易江流的關系,陸離兮又提前給陸懷瑾打了招呼。約定好第二天,陸懷瑾會過來吃晚飯,易江流帶着陸離兮去買了很多菜。陸離兮在家裏忙碌的時候,陸懷瑾到了。易江流下去接他。
“醫生說,要從你下手。先由你來引導他,想起一些事。上一次他想起來小淵,以為小淵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出事了,這件事我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他轉移了注意力,現在如果直接引導他想起小淵出事的畫面,他會受不了。”易江流走在前面,跟陸懷瑾解釋。
陸懷瑾聳了聳肩:“懂。”說人話的話,就是他在陸離兮心中沒那麽重要嘛。不過,不管最終他能不能參與,他都願意讓陸離兮過上最美好的生活。
門開以後,陸離兮拿着鏟子就跑了出來。他穿着圍裙,頭發有一點點亂,看起來很軟萌,很□□。陸懷瑾心裏百感交集,卻止于平淡。他伸出手:“小兮,好久不見。”
陸離兮握住他的手,和他撞了撞肩膀,調笑到:“比我高這麽多了嗎?不過,出落得真俊。你先和江流喝個茶噢!”他說着,又揮了鏟子進了廚房。
陸懷瑾和易江流坐在客廳,畢竟是情敵,又不能聊陸離兮,就有點尴尬。陸離兮忽然拉開門,說:“江流,來幫我一下。”
易江流起身,進去以後,陸離兮拉好門,小聲問易江流:“我其實好緊張,懷瑾他有沒有不自在?看見我們兩個大男人在一起?”
易江流輕笑一聲,搖搖頭。陸離兮說:“那就好,江流,你幫我切一下蒜苗可以嗎?”
“嗯。”易江流切着,有一點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他“嘶”地一聲收回手。陸離兮見了,緊張地把他手指拉過去,也不顧全是蒜味,直接含進了嘴裏。
“小兮……”易江流輕聲喊道。
陸離兮拉着他出去,翻出創可貼給他貼好,皺着眉抱怨:“怎麽這麽笨手笨腳?留在外面好了,別進來了。”
陸懷瑾收回目光,看向茶幾上盛了一半水的杯子。
吃飯之前,陸離兮又抓過易江流的手看了看,但其實也看不出什麽名堂,所以就作罷了。他招呼陸懷瑾不要客氣,飯桌上,陸懷瑾就像一個普通的十年未見的老同學一樣,和他聊了些老家的事情,提到陸生時,只說一切照舊。陸離兮聽着,雖然有些感慨,但是似乎并沒有想起來什麽,比如說,他的叔叔已經去世,他還回家參加了葬禮。
陸懷瑾去洗澡的時候,陸離兮坐到了易江流身邊,又把他的手拿起來看,看到掌心那些還未好透的疤痕他就很難受。易江流見他又低落起來,摟住他的肩膀安撫他:“怎麽還在在意這點小事?不是說好了過去了嗎?嗯?”
陸離兮仰起頭:“江流……”
易江流抵住他的額頭,輕聲呢喃:“要乖乖聽話。”
鼻息相錯,嘴唇若有若無地觸碰,這樣的氣氛讓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親吻到一起。
出來拿毛巾的陸懷瑾撞見他們在接吻,愣了一下。然後,靜靜地倒了回去。他彎腰開了冷水潑到臉上,擡起頭時,鏡子裏映出他暴躁但是迷惘的雙眼。
聊到十一點,擔心陸離兮疲憊,陸懷瑾就說有點累想休息了。陸離兮把他安頓在客房,出去之前,說:“還有什麽需要,盡管告訴我。”說完以後,他愣了一下,總覺得這種感覺有點熟悉似的。
陸懷瑾朝他揮了揮手。
回到主卧,易江流剛把電話挂掉。他轉身,陸離兮問他:“加班嗎?”
易江流說:“這麽晚了,不加了。睡覺吧。”
相擁窩在被窩裏,陸離兮和易江流講悄悄話:“江流,你還記不記得,你為了我,總是跑去我們酒店做兼職那個時候?”
當然記得。易江流輕輕地應他:“懷念過去了嗎?”
陸離兮說:“那個時候,我們那個貌美如花的咨客喜歡你,還當衆對你表白。”
易江流用下巴蹭蹭他的額頭:“我不是拒絕了嗎?”
陸離兮抓緊他的衣襟:“其實,我當時很害怕,很緊張。我是一個男人,又生不了小孩。她長得又美,又會撒嬌,那個時候,你們兩個被包圍在心形的蠟燭中間,她拿着漂亮的玫瑰花向你表白的時候,我心裏真的好失落。”
——*——
所以,陸離兮沒有勇氣看下去。表白只進行到一半,他就在衆人高漲的興致和高亢的起哄聲中,灰溜溜地退場了。他回到宿舍,失落地趴在床上。那個時候,易江流已經大三,而他也已經18歲。
一個小時後,易江流才回來。陸離兮蜷縮着背對着他,好像睡着了似的。但是他其實一直七上八下地醒着,只是閉着眼睛而已。他聽見易江流把一袋什麽東西放在桌子上的聲音,然後就去洗澡了。
沒有平時會過來親親他臉頰的動作。
陸離兮難受地以為,易江流肯定是要和他分手了。
吹幹頭發,易江流坐到了床邊。陸離兮聽見窸窸窣窣地掏袋子的聲音,然後,易江流躺了下去,貼上了陸離兮的背,拉過他的手。
陸離兮感覺到自己的中指被套上一個冰冷的東西,他睜開眼睛,看見那是一枚戒指。易江流把手伸過去,說:“情侶戒指。熱戀中,這樣,就不會有人來騷擾我了。小傻瓜不吃醋了吧?”
陸離兮轉過身,愣愣地看着他。
易江流說:“對不起,因為現在有經濟負擔,只能先買一個劣質的墊着,以後,再補上限量版,好不好?”
陸離兮的眼眶泛紅,易江流忽然翻身把他壓在了身下,呼吸有些急促:“既然彼此都有不安,那麽,今天晚上就徹底屬于我,也讓我只屬于你吧。我的寶貝。”他伸出手指,輕輕按壓着少年柔軟的唇,“小兮,我可以嗎?”
陸離兮紅着臉微不可聞地道:“嗯……”
那一刻,易江流仿佛被一個野獸占領了思想。他沉着眼眸把手指伸進少年嘴裏翻攪着濕滑的軟舌。他用手指、用嘴唇、用舌頭,在少年身上四處點火,逼出甜膩的呻|吟和難耐的扭動。
少年坐在他身上,羞澀地動着腰,被他頂弄占有,和他色授魂與。彼此在心意相通的美妙初體驗裏,墜入雲端,十指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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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卻還是回到了我身邊。那個時候,我好像忽然體會到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是什麽樣的感覺。”
易江流還是第一次聽到陸離兮對他表達這些以前從來沒有告訴過他的感情。他輕輕地吻着陸離兮的頭頂,心底柔軟得不可思議。
陸離兮又說:“我和你還不熟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把我從萬丈深淵中拉了出來。你說,我一定會有成就,但是我覺得我最大的成就,就是讓你喜歡上了我,把你變成了我的人。我總在想,你一定就是天上的天使,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你帶着光環從天而降,拯救了我。”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些曾經深埋心底的感觸,在他記憶錯亂這段時間,竟然異常清晰地浮了上來。他忽然很想很想告訴易江流,這些感受。他怕有一天,他會連這些感受都忘得一幹二淨,他害怕易江流永遠也無法知曉,他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江流,萬一有一天我連你也忘記了,你千萬要記得把我追回去,把我留在身邊。”
易江流喉間哽咽:“那……如果……你不再愛我了呢?我還可以把你留在身邊嗎?”
陸離兮抱緊他:“不愛你?那我應該也就是嘴上說說,但是心裏肯定是愛你的……”他像是疲勞了一樣,低喃着沉睡了過去,手卻仍舊緊緊抓着易江流的衣襟。易江流整夜凝視着他的面容,親吻着他的額頭,不舍得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