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4章

途徑紐約州首府奧爾巴尼城,他們沒停歇,選擇繼續向西行駛。

先前車外閑适的白雲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烏雲。當然,天氣不是驟變的。一路上,天空從晴朗通透慢慢轉為陰沉,白雲從朵朵綿軟逐漸變灰變厚。

華虞看着越來越濃的烏雲,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天氣預報,提醒司機,“一會兒路上會有一場大雨。”

許箴判斷了路程以及預估了雨勢,說,“看雲層厚度和移動速度,雨勢不會小。我們晚上在雪城停一晚吧。”

華虞沒異議,打開手機程序開始預訂酒店。

過了好一會兒,她擡頭看向司機說,“猴子,有一個很壞的消息。”

“訂不到酒店?”他們這趟出行,為了讓家長放心,保證過停靠城市會住安全性高的酒店。雪城不算大,這會兒正值畢業季,他猜測壞消息可能是酒店被訂滿。

華虞說,“倒不全是。我剛剛一直在糾結訂家庭套房還是訂兩個房間。結果一刷新,家庭套房沒了,房間也只剩一個了。”

許箴反問她,“怎麽,住一個房間,怕你的小蔣同學誤會?”

他一抓住機會就打探。一個喜歡刷小紅書喜歡喝奶茶的男生,怎麽看都不覺得是華虞喜歡的類型。

“滾。說了我和他只是同學,只是好朋友。你身邊難道沒有好友?”她搶着反駁與反問。

許箴瞄了她一眼後收回眼神,看似專注開車。

“喂,問你話呢。許猴子。”

“沒有。”他說,“我沒有親密度這麽高的小蔣同學。有的只是普通朋友和一般同學。”

“哦。你沒有,我有。”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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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問道,“你倆為啥沒戲?你不喜歡小蔣?”

華虞說,“少八卦。他比你大,別一口一個小蔣。”

許箴用打鬧的口吻噢了一聲,“原來是老蔣呀。”

華虞壓低嗓音,換嚴肅的口氣說,“好好說話。不要以為你是司機,我不敢揍你!”

許箴審時度勢見勢不妙趕緊回歸先前的話題,“訂吧。我睡沙發。”

“不至于。雙床。”華虞說。

許箴扭頭瞄她,問道,“那還糾結什麽?搶呀!”

華虞用他做過的事兒和他說過的話,點他。“我一是尊重你,事事與你有商有量,二是怕你有不好交待的人!”

許箴笑了,“關于第二點,沒有!關于第一點,我授權你全權代表我做任何決定。”

“包括晚飯吃什麽?我一起預定餐館。”

“等等,有條件授權。我不要麥當勞,除非迫不得已。”

“拜托,麥當勞不需要預定。再說麥大叔怎麽惹你了?”華虞問。

“吃傷了。”

“哈哈,要不星巴克?”華虞又問。

“不要!”

“Panda Express?”華虞再問。

“我沒吃過。試試?”他躍躍欲試。

“不要!”這次換華虞不同意了。她沒吃過,但完全不想嘗試。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間,酒店訂好了,晚飯餐館也訂好了。

天上也開始掉雨點。雨滴起先落在車前玻璃上,稀稀落落,雨刷器晃晃悠悠開始工作。很快,雨滴越來越密,越來越急促,雨刷器擺動頻率越來越高,變得手忙腳亂力不從心起來。

能見度太低,高速行駛不安全。

許箴從I-90駛出,将車子停在附近小鎮的沃爾瑪停車場。倆人在這裏等雨停,也終于吃上了遲到的午飯。裝有冰塊的保溫桶中保存的龍蝦卷和飲料派上了用場。

“辛苦司機師傅了!”華虞給他遞龍蝦卷的時候說。從波士頓出發,一路沒停歇,一口氣趕了快四百公裏的路,她坐副駕駛已經有點百無聊賴,更遑論開車的司機。

“有沒有謝禮呢?”

“沒有!”沒聽說過送人畢業禮物還要回禮的。華虞說着将手上的氣泡水丢他懷裏。

“謝啦。這個就當是你送的謝禮。”

倆人坐車裏,擡頭便能看到從車窗上劃過的水流,這是由無數雨滴彙成的。

模糊不清的外部世界,相對安靜的內部環境,短暫地與世隔離,聆聽雨點敲打車頂和玻璃發出的密集又急促的聲音。這是大自然與現代工業的碰撞之聲,挺有趣的。

許箴心想,這難道不比紐約的雨聲更動聽!不過,他不敢這時候再提紐約的小蔣。

好吧,既然聊人有禁忌,那麽便聊食物吧。

波士頓的這家龍蝦卷是華虞的最愛,現在也成了許箴的最愛。他一邊咬着新鮮的蝦肉,一邊問她,“這家餐館離你家和學校有段距離,你怎麽發現的?”

“小紅書上有人分享。疫情剛爆發的時候,我居家無聊,開車去打包過一次,對它很滿意。”華虞說。

他知道她的好幾個社交賬號,一模一樣的網名,順着一個很容易找到所有。當然他是昨天才下載注冊了賬號,進去看到她的賬號關注名單和內容空空,心裏還高興了一下。這會兒,他開始懷疑昨天自己摸錯賬號了。“你刷小紅書呀。你的賬號跟其他社交賬號一樣,都沒內容。”

華虞說,“不發,偶爾看一下。”

“我也不發。”他說。

“你有賬號?”華虞反問。

“沒有。”他昨天注冊的賬號,浏覽完她的賬號,反手又注銷了。

華虞瞥了猴子一眼,“我是占個賬號,你是懶。”

許箴問,“占賬號做什麽?”

“平時沒事潛潛水,關鍵時候用得上。媽媽的賬號就是,一年發表不了一條博文。”華虞說。

許箴放下舉着龍蝦卷的手,問道,“媽媽微博賬號最後一次發言是好幾年前給一本童話故事寫評論文章。”

華虞說,“對。不過提起那個評論文章,我就生氣。”

她開始義憤填膺地講起一個關于霸淩的故事。她說,文化界霸淩人,有時候原因匪夷所思,比如獨來獨往不混圈子。比如人太有錢了,擁有的財富是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比如升米恩鬥米仇。反正五花八門,什麽樣子的都有。那些喜歡欺淩打壓的人,大部分可能是最熱衷社交搞小圈子。這些人年紀小的時候一事無成,年紀大了自認為熬成老資歷,靠着抱團欺淩新人為樂趣。

許箴打斷她,“媽媽怎麽了?被人抱團打壓過?”

華虞說,“不是媽媽,是媽媽評論文章裏的那本書的作者。那位姐姐是媽媽早期翻譯的童話作品的讀者。後來她自己寫點東西記錄她腦袋裏的故事。她的書好不容易才出版,剛一出版被同行抱團陰陽怪氣欺淩。一幫文化混子,跟他們就事論事,他們給人扯意識形态。跟他們談意識形态,他們說人扣帽子。正話反話都被他們說盡,一群沒臉沒皮的老不羞。媽媽看不下去,寫了評論文章聲援那位作者。那群人礙于媽媽的財富地位,才散去。他們嘴上說着信奉文化之上,其實信奉的是權力至上,金錢至上。有一撮人,特別髒。”

有些文化人做起腌臜事情來,比別的圈子裏的人不要臉多了。反正,很沒意思。華虞當時就想既然這樣,她幹嘛不繼承家業,光明正大地掙市場的錢呢。光明正大比媚俗媚權,堂堂正正多了。

華虞除了以前在家裏跟家人說起過這件事,從沒跟別人談起過。這一次如果不是許箴提到社交平臺的賬號,她也不會主動提起。

她不是被欺淩的當事人。盡管她和她的家人處于財富和社會權力金字塔的上端,但是這件事給當時僅僅十七歲的她還是帶來了巨大的精神沖擊。

那位作者姐姐在中學時期讀過媽媽的第一本書,從此喜歡上了文學。她成了一名業餘作家,經常去媽媽工作室的咖啡館喝咖啡寫文章。

那場欺淩轟轟烈烈之時,華虞忘不了那位作者姐姐跟媽媽說的一句話,“華老師,他們不僅要殺死我的作品,還要殺死我為人的自尊。”

許箴看着眼前因別人而憤憤不平的華虞,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她的正義與決心,在對待別人的不平事時,恨不得交付全部真心。在對待自己的事情時,風輕雲淡,生怕多說一句成為欺淩。

他的表情不自覺地溫和起來,認真地聽她的表達,聽她講完事情的始末,聽她講她十七歲時候的心情,聽她講她認為這事不應該那樣解決,但是她一直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來應對欺淩。

十七歲的她還太年輕,雖然擁有手機,擁有社交平臺的賬號,但她不能發聲。

所以那時候的她把自己的感受都記錄在蘋果手機的備忘錄裏。五年過去了,她換了三部手機,用手機備忘錄記載生活的習慣一直被保留下來。

她說她手機備忘錄裏記錄了很多類似日記的随言碎語,雖然稚嫩,雖然是情緒,卻異常可愛。她會時不時翻閱,隔着時空與以前的自己去對話。她翻看過去的蹤跡,從來沒感到難為情的。

她還說她的手機備忘錄裏除了心情日記還有吃喝玩樂的日記。有好些美景美食都是許箴錯過的。

他看到她的臉頰因說話激動而緋紅,她的眼神和表情帶着這個年紀的朝氣,像極了沿途初夏蓬勃的生命力。

真好。

華虞逮着許箴一通輸出後心情暢快起來。

她也得了許箴一句,“霸氣又正義的貓總!”

“一點也不。我現在啥都不是呢。”她突然變得自謙起來。“我還是個孩子。”

許箴樂了,她說她還是個孩子,這會兒居然不跟他争着當貓姐了。

他也不會争着去當什麽猴哥,伸手點了她的額頭,說道,“急什麽!蘇爺爺快七十了,還沒退休呢。你以後回公司上班,在他眼裏可不就是個孩子。”

“是這麽個道理。”華虞往車座後背一靠,半躺着伸了個懶腰。“等一等,被你這麽一提醒,我以後要上五十年的班,有點恐怖呀。”

她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氣,“五十年呀!五十年,比外公的年齡都要長。不行,我要趕緊喝口娃哈哈壓一壓。”

她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向□□斜着身子,左手從保溫冰桶裏撈出唯一的一瓶娃哈哈。

“分我一口。”許箴說。

“沒門兒。搶我的咖啡,又想搶我的娃哈哈,讨厭。”她一口氣吸光了瓶裏的娃哈哈,轉頭将空瓶丢進後排的垃圾袋。

這時候,雨勢減弱,雨點變得疏朗。

許箴打開車窗,被雨水洗禮過的空氣湧入車廂。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說,“其實不止文化圈,在任何一個無法被量化的圈子裏都一樣。文無第一,很多人會拼命争話語權。有時候不是為了争第一,而是要贏過對方,壓過對方。批評和批判很容易的,随便揪住一個破綻,一個自己不認同的觀點,發起攻擊就是了。這種批判破壞力極大,并且是無效的。

真正有效的批判是要有證據、推理等邏輯要件來支撐起批評的框架和內核,并最終形成自己的結論和思想。

像我導師那樣,他雖然特立獨行,圈內人緣并不太好,但他的每一次批判都能碰撞出新的學術成果。最好的批判不是批判,而是建設。做不到有建設的批判,就是胡攪蠻纏。既然是胡攪蠻纏,置之不理就行,更不要影響到自己。”

華虞當然明白,爸媽也說過類似的話。

雨小了。許箴發動車子,緩緩駛出停車位,車輪從淺淺的水坑駛過,濺起了一陣水花。他們去加了油,去過衛生間,返回I-90,朝着雪城的方向駛去。

其實在美國東北部,遇到陣雨并不算糟糕的事情,尤其是在路上。

雨後,天空很快便明朗起來,雲層的顏色也由暗轉亮。無論是車窗的前方,還是後視鏡的後方,變換無窮的雲朵和天空的色彩一起讓旅途又豐富起來。

他們到達雪城,已是傍晚時分。這個不算大的城市本名叫錫拉丘茲,因降雪頗多得了雪城的別名。

華虞選了一家牛排店吃晚餐。第一天在路上,她沒敢挑戰嘗試別的食物。牛排的口味中規中矩,對不住網上的高評價,倆人快速吃完後回酒店休息。

她被許箴推着進了酒店電梯,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跟猴子不是十二歲,接下來的共處一室,要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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