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3章

既然決定要開車去洛杉矶,華虞便不再猶豫。

次日一大早,在許箴睡懶覺的時候,她先回了趟學校辦妥所有手續。回家後,她将懶猴子從床上拽起來幹活。

她鄙視許箴,“睡得比我早,起得比我晚。服了你。”

許箴沒辯解,只是點頭,“貓貓教訓的是。”

倆人花了一天半的時間,留下路上會用到的必需品,郵寄了需要郵寄的東西,捐贈了不再需要的舊衣物,采購了途中打發無聊時間的零食和水。

正式啓程的這天,他們沒有趕早出發,而是拖延到十一點等到餐館開門去打包了四個龍蝦卷,才往城外開。

方向盤握在許箴手裏。出城之後,他才說,“我們去看大瀑布吧。我來美國還沒看過大瀑布呢。”

大瀑布是尼亞加拉。它不在他們先前規劃的任何一條路線上。

聽到他第一天就要改變目的地的時候,華虞正在喝咖啡,一口咖啡差點從她鼻孔噴出。她就知道許箴不按常理出牌。

她用紙巾擦過嘴邊的咖啡漬,準備打開手機地圖查詢兩地的距離。

許箴有備而來,說道,“不用查了。四百五十英裏,七百多公裏。這會兒天氣和路況都還行。沒意外的話,我們晚上可以到大瀑布附近的小鎮。”

華虞扭頭盯着他,“如果有意外呢?”

“有意外的話,我們住雪城,可以夜訪Biden的母校。”許箴偏過頭看了她一眼,輕巧地說。

華虞瞪他,“我對Biden不感興趣。”

最近這幾年,不管哪派贏了選舉,不論兩黨誰在任上,他們對華的思維是一致的。華氏化學這種做全球生意的企業對政治動向的嗅覺比公衆要早五到十年。公司早在八年前便開始在美國南邊的鄰居墨西哥布局了。所以,她對川老頭完全不感興趣,同理對拜老頭也一樣,更遑論去打卡五六十年前他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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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他也沒興趣。雪城,只是我們去大瀑布途徑的一個小城,一個備選落腳點。”許箴說。

華虞嘆了口氣,嚴肅地提醒他,“許箴,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可以提前告訴我。我們有商有量後再改變行程計劃。”

“好。我錯了,對不起。”許箴道歉态度誠懇,順便說了自己心血來潮想去大瀑布的原因。“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去你家的第一個假期,媽媽帶咱倆去貴州看了黃果樹。”

華虞已經打開地圖,心想繞一點就繞一點吧,大不了路上多耽擱一天。畢竟小猴都講起了小時候的往事。

這段往事裏有一個插曲,在前往黃果樹的車裏,她興高采烈地跟媽媽說,看完黃果樹之後還要去看尼亞加拉大瀑布、伊瓜蘇瀑布和維多利亞瀑布。

事實上,那幾年的小猴除了呆在國內,哪兒都去不了,因為他的爸媽都不能給到授權,出國簽證辦不下來。小貓當時一無所知,小猴早慧沉默不語。華歆提出要先帶他倆走遍國內的大好河山。這才轉移了他倆的注意力。

“去就去吧。尼亞加拉大瀑布比黃果樹瀑布更壯觀些,值得一看。我去過兩次。剛來念書的夏天,全家人一起游玩了附近大部分地方。”她說着便科普起來大瀑布的游玩項目,順便打開手機提前預約訂票。“不過,我要提醒你,那裏無論什麽時候都人山人海。你要做好人擠人的準備。”

許箴見她安排的井井有條,又從她的字裏行間知道她去過不止一次,好奇問道,“除了和家人去過,你跟朋友們也去過?”

“嗯。有一年春假去過。”華虞說。

許箴看似漫不經心地提問,“和大學同學?”

華虞說,“初中同學,蔣循。你不認識。”

許箴露出打趣的表情,将噢的語調拖了賊長,才陰陽怪氣地說,“你的初戀和潛在戀愛對象嘛。我不認識,但我知道在達特茅斯念書的小蔣同學。”

華虞剛剛可沒提蔣循在達特茅斯念書。蔣循是許箴回北京之後的那個學期才轉學來的,跟許箴沒有任何交集。所以,她問他,“聽誰瞎說的?”

許箴立刻便把時月和虞鋒賣了。“爺爺奶奶呀。他們還說,你倆有戲。”

華虞否認,“我倆沒戲。”

“為啥沒戲呢?你倆有好幾年的同學情誼,又有美國留學的經歷,達特茅斯和MIT離得這麽近。”許箴幾乎是重複了爺爺奶奶的話,最後還趁機陰陽了一下小蔣同學。“況且,他跟你一樣愛喝奶茶。”

許箴昨晚一不小心瞄到她亮着的手機屏幕,瞅見那位小蔣同學發來了一張奶茶照片。

他在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這位小蔣同學不會是靠奶茶維系倆人之間的“友誼”吧?這也太淺薄,太匪夷所思了。

華虞扭頭瞥他,問道,“你幹嘛呢,替爺爺奶奶來八卦?”

“算是吧。”許箴別着臉假裝看左側後視鏡。

華虞拒絕他,“不勞你從中傳話。到洛杉矶之後,我這個當事人親自跟他們說。”

許箴再努力嘗試一回,想要撬出來一點八卦。“說來聽聽嘛。反正旅途無聊。”

華虞依然拒絕,“旅途無聊的話,我給你放音樂。電臺點歌時間,經典懷舊曲?抖音熱歌榜?還是迷人古典樂?”

“溫叔叔的歌。”許箴見問不出什麽,只好轉移話題,打趣起長輩和長輩的朋友來。

華虞打開自己的音樂APP,直接點了熱歌榜榜一。

開玩笑,她放音樂哪裏需要聽衆指手畫腳。“鳳凰傳奇的新歌。雲山,誰家孩童追蝴蝶。”

他倆從六歲到十一歲的五年多裏,媽媽華歆減少了很多翻譯工作,空下來的時間幾乎用來陪伴兩個小朋友成長。

他們在媽媽的帶領下讀童話,讀詩詞,聽幾乎所有類型的音樂。在文學和音樂愛好方面受媽媽的影響很大。長大後盡管有各自的偏愛,但什麽音樂風格都能聽一耳朵。

許箴沒意見,“也行。元曲的詞很妙。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

華虞點了播放,沒再理他。

伴随着歌聲,車子沿着90號州際公路一路向西,漸漸駛離波士頓,駛進馬薩諸塞州腹地,駛向西邊的紐約州。

疫情爆發以來,她除了20年夏天回過國。在國內黑白颠倒上了一陣子網課,其他時間她都在美國待。這次與以前從波士頓開車出城不太一樣,她格外興奮,雖然旅途中間會面臨無數次變更路線的可能性。不确定性有全新的體驗。或者說此時對她而言,一個又一個目的地不重要,重要的是行駛在路上。

華虞自顧自個向前傾身,胳膊壓着搖下來的玻璃邊沿,帶着欣賞沿途風景的雀躍。

“車前方的那片雲山,太可愛了,想飛出去咬一口。猴子,開快點,追上去離雲近一點。”

“望山跑死馬,何況是移動的雲山。追不上。”其實是因為車速已經超限速很多。

倆人自嗨地随着音樂,跟唱起來,從鳳凰傳奇的《雲山》到Justin Bieber的《Stay》,從《最炫民族風》到《Wee To New York》。什麽歌倆人都能哼幾聲。

車裏放着歌,不知不覺已經開出好遠。他們最早追逐的那一大片雲山已經散開,天空的雲多了起來,車外有近乎貼着地面的棉花雲朵。

華虞舉着手機跟西海岸已經起床的家人們視頻。

起先是普通話和兩種方言交雜在一起的稱呼和問候,之後是事無巨細的行程彙報。爺爺虞鋒問他倆去看大瀑布的話,會過境去加拿大嗎?那邊能看到瀑布的全貌。

許箴的聲音先于他的臉入鏡。他回道,爺爺,我們在美國這邊瞧兩眼,過過眼瘾就夠了。

慢慢的,視頻通話變成了小型家庭茶話會。

挂斷視頻,華虞随口提了一句。“薇姨念書的多倫多大學,離瀑布不算遠。”

當年,許曉薇實名舉報孟化鯉操縱上市公司股價進行內幕交易的經濟犯罪行為。她不是無的放矢,遞交舉報材料之前的一年裏已經做了充分準備。孟化鯉從英國出差歸國,一下飛機在機場便被帶走調查。同一天的同一時間,她在香港将自己的兒子托付給虞時南華歆夫妻。辦妥國內所有事宜,許曉薇從香港出發去多倫多大學念計算機學博士。

許箴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華虞單從一個嗯字,判斷不出他的情緒。

*

十一年前,許箴被孟伯伯接走的時候,華虞理解不了複雜的愛恨情仇,只是憑借着尚未成型的世界觀判斷着良善與惡。

她在好朋友被送走之前做了最後的努力。“爸爸,小猴不能一直跟我們一起住嗎?孟伯伯是壞人。”

“不能。因為你孟伯伯是小猴的爸爸。”虞時南誤會她因孟化鯉坐過牢所以對人存偏見,又開導說,“你孟伯伯犯過錯,但他已經接受法律的懲罰,已經改過自新了。小貓不可以稱呼他為壞人。”

華虞曾付出過真情實感地替自己的好朋友埋怨過始作俑者。少年時期的愛與恨,很純粹,也很倔強。壞人遠在千裏之外,為壞人說話的壞人的朋友自然成了她的遷怒對象。

她單方面跟爸爸冷戰了三個月。論聰明,論韌性,她都不及爸爸。當爸爸騰出精力與她緩和關系的時候,她很快便繳械投降。

*

可是,她終究不是許箴。

盡管孟伯伯和薇姨倆人之間的恩怨分明,但夾在倆人中間的許箴切切實實是其中的無辜者,也是受害者。所以華虞也想知道如今許箴跟他父母的關系修複到什麽程度。孟伯伯在國內,暫時顧及不到。她便先關心他跟許曉薇的關系,“小猴,你跟薇姨這一年處得怎麽樣?”

開着窗,路噪聲和音樂聲有點大,許箴沒聽清。

他關上車窗,調低音響,問道,“你剛說什麽了?”

華虞深呼一口氣,重複了一遍問題。“你跟薇姨這一年處得怎麽樣?薇姨說你大部分時候住宿舍,偶爾才回她家住一宿。怎麽了,住家裏不方便?”

許箴哦了一聲,“我跟她的作息不一樣。我在宿舍還是在家,其實區別不大。再說,她忙得要命,我閑得要死。我要是總在她家裏亂晃,豈不是要自己找罵。”

華虞顯然不相信他的說辭,“謬論。你們吵架又是怎麽回事?薇姨前天跟媽媽說悄悄話,被我偷聽到了。”

“你不能只聽她的一面之詞。我不跟她吵架,偶爾只是因為觀點和觀念分歧産生過口角。”許箴說。

“具體一點,比如哪些分歧?”她問。

許箴舉例說,“比如她覺得這些年虧欠了我,要給我買房子買車子甚至想要插手安排我畢業後的工作。我拒絕了而已。”

在華虞看來,房子車子這些都是小事兒,接不接受都行。她好奇的是他未來的職業規劃。“你畢業後另有打算?”

“嗯。”

“什麽打算,難不成要回國?”

“嗯。”

“啊?你要回去陪孟伯伯?”

許箴看了她一眼,沒否認也沒承認,而是反問,“為什麽這麽認為呢?”

華虞開玩笑說,“我畢業回國是要繼承家業。你說你也要回去,我還以為你也要繼承家業呢。”

2006年孟化鯉因內幕交易罪和非法經營罪被判六年半有期徒刑,沒收違法所得,同時被處3億罰金。罰金的缺口是虞時南夫婦替他補齊,孟家才沒賤賣資産。孟化鯉的公司也由虞時南幫忙聘任的職業經理人接手。

孟化鯉出獄後沒有重回管理崗,公司依然由職業經理人管理。他的公司在九十年代末和本世紀初低價拿了不少地,靠着一線城市核心地段的自持寫字樓,現金流一直不錯。五六年前,趁着地産價格飙漲,孟化鯉變現了大部分資産,跑去承包一茶山,從此吃住都在山裏。

這些,華虞都知道。

許箴也知道華虞知道。

許箴更知道華虞是在說笑。

他也配合着一樂。“他這幾年在山裏當茶農。劍橋和斯坦福的數學博士回國繼承家業去種茶、采茶、曬茶、賣茶。你是嫌互聯網上關于畢業生就業的話題太少嗎?”

華虞開玩笑說,“孟伯伯還有幾棟樓呢。你繼承家業可以當包租公,娶個媳婦當包租婆,生個娃娃當包租崽。”

許箴見她越說越離譜,便喊她綽號。“花小貓!”

“哎呀,我開玩笑呢。”華虞果然一聽花小貓便認慫。

事實上,她什麽細節也沒打探出來。許箴跟他爸爸的關系還是老樣子,他不幹涉他爸的任何事情;跟他媽媽的關系人前母慈子孝,人後他過他自個的。

華虞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她扭頭本想看看能不能從他的表情上捕捉都蛛絲馬跡,結果第一眼看見他拿着自己的咖啡喝。“喂,許猴子,你偷喝我的咖啡。”

許箴低眼掃了一眼手裏的杯子,淡定地說,“被你氣到,再加上我把注意力都在開車上,一不小心拿錯了。Sorry~”

就算一開始拿錯,兩個飲料的味道也天差地別。她才不信他不是故意的,“扯。美式咖啡和果汁的味道能一樣嗎?你就是偷喝!道歉,真誠一點。”

“我道歉。對不起。”他道歉得利落。

只是他緊接着非要點評一下美國咖啡的味道,“太寡淡,幾乎沒有咖啡味!意大利和土耳其的咖啡濃郁,好喝。美式的咖啡就是摻了水的意式濃縮。”

“強詞奪理。讨厭。”華虞斜他一眼,不過語氣是柔和的,并無責備之意。

“給你個機會報複回來。喝一大口我的果汁。”許箴鼓動地很賣力,“這是一杯有菠蘿,有梨子,有百香果的混合果汁。酸酸甜甜,比加水稀釋的意式濃縮好喝,也比奶茶好喝。”

華虞拿起果汁杯,咬着吸管先嘗了一下口味。甜中帶有一點點酸,酸甜配比很合适,确實好喝。

她抱着杯子不放手。“這杯果汁歸我了。”

“好呀,咖啡歸我。我還要開幾百公裏的路,勉為其難喝了這杯寡淡的美式。”

許箴左手把控着方向盤,右手時不時拿起靠近駕駛位杯托裏的咖啡抿一口。

美式味道寡淡點,也挺好,畢竟後味回甘。

下回從貓口奪食,他要試試奶茶的味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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