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此時天色褪去了黑夜的沉寂。
晨曦入戶,窗紗帷幔裏的少女眉心擰成一團,冷汗浸濕了她額前頸側的碎發,她卷着被單翻來覆去。
聞雲聲覺腦子裏有數萬只螞蟻在亂爬,感受地到卻觸不到的撓心,暈眩感讓身體失去了平衡一直往下墜,想要平靜下來入睡熬過去,卻感覺身體被那股不适侵擾着,讓人無法集中精神。
中毒的症狀被她想象中地要更加強烈。
她張了張嘴,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身軀四肢猶如千斤重無法動彈,呼吸越來越急促而困難,她感覺似被泥濘拖拽下沉,渾濁不清的泥漿侵蝕着。
窗外的鳥鳴花香隔絕在外,似另外一時空所發生的事。
這時茴香端着洗漱用具推門而入,撩開床幔見少女神色難看一驚,拿起手帕擦過她的汗,“姑娘,你覺得哪兒不舒服?”
聞雲聲艱難地輕啓唇,“去梳妝臺把那塊玉墜拿來。”
“我去喊石公子來吧。”茴香将玉放入她的掌心裏後道。
掌心傳來玉質的陣陣清涼,她定了定神搖頭,“不用,我沒事做噩夢罷了。”
茴香起身為聞雲聲梳洗,見她臉色慘白無血色宛如白瓷,茴香眉心中帶猶豫而蹙起。
“怎麽了,發生了何事?”聞雲聲無力地靠在床頭,見茴香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道。
茴香沉默了半晌,似做了個重大決定深吸一口氣道:“大公子的人昨晚深夜來報,陳願安抓到了,現在被關押在邑門大牢裏。”
陳願安……
聞雲聲腦海裏思索着這三個字,少頃才反應過來是季安吾,她一時間對他這個舊名字還沒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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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處偏僻的深山破廟裏抓到他的,發現他的時候已經快要被餓死了。”茴香道。
“備馬車帶上一些食物,去邑門大牢。”聞雲聲雙手撐着床起身,突然間的雙目一陣暈眩,她扶着茴香緩了一會後,将玉墜戴着藏在衣襟一下,只要戴着中毒的症狀便會有所緩解。
茴香擔心地望向她,自從來關都之後,她便覺得自己家姑娘變了很多,無論是舉止還是性格上,變得不再懂她,茴香落寞地垂下頭。
聞雲聲注意到茴香的異樣,她執起茴香的雙手,細軟的指縫間是歲月所留下的繭,她輕俯下身子,擡眸看向茴香道:“茴香姐姐,怎麽不開心了。”
茴香原本只是難受,但聞雲聲溫柔軟軟的聲音傳入耳際,心中的委屈被無線放大,茴香的眼眶不禁覺得酸澀,“姑娘變了好多,變得不再依賴茴香了。”
聞雲聲愣神了半秒,擡手去擦掉她的淚珠,“怎麽會呢,我一直都需要着茴香呢,我們去備馬車。”
她何嘗不是在為聞家上下而努力,在夢裏最後一夜往日熱鬧風光的永光侯府,那晚只有烏鴉落葉常來光顧。
家中差役婢子都離聞家而去尋找下一家,只有茴香到最後還陪着她,這份情誼聞雲聲永記在心。
不知在夢中,她死後茴香與母親過得怎麽樣呢……
聞雲聲在馬車內搖晃着,她依靠在茴香的肩上,輕斂着雙眸。
兩旁的景色一路倒退,邑門的大牢建在邑門城內最南的位置,這裏從南關門到軍營不算遠,所以很多軍事建築府邸都建于此處。
這裏軍事氛圍濃重,街道設有許多關卡,來往人群均穿着軍服,他們見是昌平侯府的馬車便一路放行。
陳願安被關押在民犯重點監查的大牢裏,聞雲聲腰間挂着的玉牌讓她們順利見到他。
冰冷的鐵栅欄将犯人困在數尺之地裏,枯黃地雜草鋪滿地,一碗清水一碟米飯兩棵青菜便是半日。
獄卒将她們待到牢房前,“陳願安聞二小姐找你!”
牢房內穿着囚衣的男子不曾動容,依舊躺在角落裏,擡頭望着頭灰塵被陽光照亮,似灰塵比來看望他的人更有吸引力。
“勞煩兵大哥,打開。”聞雲聲柔說。
不一時聽到門栓落下的聲音,緊接着鐵鏽相磨而發出刺耳的一聲,牢房的鐵門開了。
茴香扶聞雲聲一起入內。
聞雲聲的手覆在茴香的手背上,安撫拍了下将手抽出來,迎着灰塵緩步走近角落裏的男子,聲音很小道:“季安吾。”
男子依舊似死了一般寂靜并未有所動,但鐵铐子之間相碰所發出的一聲出賣了他。
聞雲聲耳尖一動,繼續逼近掃視他一眼。
原來他此前是這般的倔強,與後來成為東廠佥事後肆意潇灑的男子形成了對比。
聞雲聲說:“陳氏向衙門狀告自家丈夫與別家女子私通……”
她故意把聲音放慢,觀察着他。
男子的視線終于轉向了她,看着眼前一襲黛粉長裙的少女,心中疑惑地審視她的此行的目的。
聞家皇親國戚,他一小小東廠差役,兩家從未有過交集,聞行舟受刑部之托把他收押在此,刑部的人沒來,倒是聞家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先來了。
聞雲聲見他不語,繼續道:“誰知道,衙門一查發現這女子不是別人,而是周明遠之妾室,妾室與東廠的人私相授受暗度陳倉,家醜一件,你猜周明遠會怎麽辦?”
“你們既然知道事實還把我鎖在這裏是做什麽?”季安吾終于有所動容,他雙手試圖掙脫手铐,雖知是徒勞,但他依舊掙紮着。
鐵铐相鳴引得四周的人都相相朝這邊窺探一二。
嘈雜引得聞雲聲一陣頭昏心亂,她扶着額緩道:“我相信季公子沒挾持周家妾室又有何用?阿兄受刑部所托,刑部乃掌天下刑罰政令不能不從,不過我倒是有一條辦法能讓季公子還清白之身。”
季安吾安靜了下來,冷聲道:“你為何要幫我?”
聞雲聲輕斂眼眸,“相愛卻無法相守,季公子的遭遇小女太能理解了。”
季安吾見少女欲泣,說話間皆是滿目惆悵迷離,他聲音溫和下來,“有什麽辦法?”
在夢裏,季安吾根本沒有挾持周家妻妾,只是他惹下一身分流債,與陳氏私定終身又窺見周家妾室風韻依舊,他春心萌動與妾室幽會,卻被陳氏抓奸。
衙門找到周明遠,他得知後又咽不下這口氣,家醜不願外揚,直接向刑部報案有一男子挾持了他的妻妾,便鬧出了這場戲。
此案還是由刑部魏尋所經手審理,季安吾被關押半月不到便被放出來。
但既然要讓季安吾感恩聞家,便要做點事來。
聞雲聲眼波一轉,“此次審理的是刑部主事魏尋,他為人正直不阿,你将此事鬧大,将真相在百姓之間傳開,魏主事要查便會斌共辦理,到時候家醜便傳到朝廷之上,周明遠又是個好面子的主,就算此事他占盡證據,他也定會想辦法撤案的。”
季安吾沉默了許久,似在斟酌一二,此時肚子一陣咕嚕響,他下意識地往向那一碟一發馊,上面還飄了幾只蒼蠅的白米飯。
聞雲聲示意了下茴香,茴香将手中的食盒打開,其中的香味頓時四散,肉香酒香。
季安吾也不禁往裏窺探,一塊肉質鮮美的五花肉,即可綠意的蔥花灑在上面,十分有食欲,他咽了下口水,拿起筷子瘋狂地往嘴裏扒飯。
他自從被刑部在池州抓捕便沒吃過一口好飯,逃至關都之後更是落魄凄慘,幾日沒米下肚,他已經餓得不成人樣。
嘴裏含着大口的飯與肉,含糊不清道:“二小姐的大恩我定銘記。”
“請季公子一定要記得,要将事情鬧大,越多人知曉越好……”
季安吾望着兩少女走後,他痛飲一大白烈酒滿目陰沉,随後他将酒瓶往地上一摔。
聲響回蕩在大牢的長廊裏,隔壁兩戶的原本躺在雜草堆裏的犯人起身往向他,“怎麽了這是發酒颠?”
季安吾并未理會他,而是雙手扒着鐵欄極力地搖晃,動靜之大把與獄卒都引了過來,“吳玉敏那個□□!明明約好與我在春園花前月下,轉頭便跟別人說我挾持她!床上她喚我願安,下床便不認人,她胸口上還有一大片的牡丹刺青……”
香豔的描述在這種連路過的耗子都是公的大牢裏十分抓耳,季安吾說話間又撿起一塊碎瓷再摔個稀爛,“她跟我訴苦,姓周的老頭,年老色衰無力,連站都站不穩,我憐惜她愛他,我以為我們情投意合。”
季安吾同為男人,他太知道他們最想聽到什麽,獄卒和整個大牢裏的犯人挺得津津有味。
“所以你是被那娘們用完就扔咯。”隔壁犯友賤兮兮道。
獄卒摔了他鐵欄一鞭子道:“是周家惱羞成怒!你也別顧着聽,過完今天收拾一下,明天放出去!再讓我們抓到你偷東西就不止關十日了!”
他嘿嘿一笑,抹了下胡須對季安吾道:“唉,小夥子再說說呗,那娘們床上厲害不?”
季安吾斜眼瞧了他一眼,陰沉地瞪着他。
獄友被瞪的頭皮發麻,咂嘴道:“不說就不說嘛。”
聞雲聲離開大牢,刺眼的光照下來,她覺胸悶難受,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看來石半雨放的母藤份量太少了,子藤的中毒症狀沒辦法完全壓下去。
她近乎半身依靠在茴香身上,茴香問道:“要去喚石公子來嗎。”
聞雲聲算了下時辰,她帶着玉墜不過一會,現在把石半雨喚來,以他心中的顧忌,估計會直接放棄繼續試毒,她拉住茴香搖搖頭,“我緩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