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兩日後戌時。
本該寂寥的邑門街上此時燈火闌珊。
兩盞殘燭燈籠映照着府邸門上的天子親賜牌匾——昌平侯府，青銅與玉器的擊鳴驚擾在府邸門前石獅子上散步的小蜘蛛。
聞雲聲為兄長兜鍪，眼眶酸澀眼底倒映着幾分水色，她吸了下鼻子強忍着哭腔，“雲聲在侯府等阿兄的捷報。”
聞行舟雖有十分的把握能将這場戰拿下，但聞雲聲依舊放心不下，李謝此人詭計多端總是個變數。
聞行舟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慰道：“三日寅時，闵軍大破邬達的捷報将會傳遍邑門大街小巷，你和茴香這些日在侯府也悶壞了，多上街走走。”
“好……”聞雲聲點點頭，将手中的鮮紅的披風為兄長披上，系上系帶。
聞行舟翻身上了戰馬，披風橫掃掠過大軍支起的火把，街道一瞬間融入黑暗再被火焰照得敞亮，黎明被提前請來。
戰鼓聲起，號角吹得震耳欲聾。
街上兩旁百姓滿目淚光地将花圈套在丈夫，兒子，弟弟兄長的脖子上祈求着他們平安凱旋，她們一路鮮花彩帶相送至邑門關口，久久未曾離去。
蕭語皺起眉頭轉頭回望着關門口的情景，勒馬到李謝身旁，耳語道：“聞行舟要去偷襲邬達糧倉還要這般大張旗鼓的出征……”
李謝輕蔑地看了蕭語一眼，他一直覺得蕭語此人做事瞻前顧後、畏手畏腳的，是個難成大事之人，他深吸一口氣雙腿夾緊馬腹，“李家軍按計劃是要與邬達正面交戰的，當然要越隆重越大陣仗。”
“可是……”蕭語不放心繼續道。
李謝不再理會他策馬徑直離開。
聞雲聲站在門前目送着兄長遠赴戰場，直至那抹鮮紅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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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将一封信交給茴香并吩咐道：“茴香安排一下，将這信寄回汴陽給周家周明遠，一定要秘密地交到他手裏，還要告訴他，假如不想事情鬧大的話就馬上撤案。”
“現在陳願安的畫像張貼得滿大街都是，我們不幫刑部找人了嗎，為什麽還要他撤案？”茴香不理解。
“人自然是要找的，案也是要撤的，陳願安找到了第一時間通知我。”聞雲聲說。
茴香似董非董地點點頭。
“二小姐。”石半雨提着食盒走來。
自從那日之後便忙着去找子母藤。
子母藤本身就屬于稀有之品，大部分人連聽都未曾聽說過，在西北這種幹燥炎熱的地域裏，子母藤更是罕見至極，但最後石半雨還是在一隊前往西域的商隊裏花重金才收購了四株。
經過了整日的研究他計算好了基礎用量，保證在既不傷及身體根本的同時還具有一定的毒性。
聞雲聲擡眸看了石半雨一眼，接過他的食盒便往庭院裏走，“茴香，今晚庭院內不需要留人照看，把人都撤走不要有人打擾。”
茴香一愣輕輕皺起眉頭，姑娘與石太醫這是……半晌之後她才道：“是的。”
穿過了滿是槐花的庭院，聞雲聲燃起燭臺，揭開食盒。
一塊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紅棗糕，她端起紅棗糕放在鼻尖嗅了下，氣味完全沒有異樣，她難忍心中喜悅，“吃下這塊糕點便會中毒？”
石半雨故作神秘般搖搖食指，“這樣容易被發現，中毒者吃完一塊糕點後便出現了中毒症狀，正常人一下就會懷疑到糕點上，但假如有人與你一起吃下糕點，但他們都沒事，就你中毒了，這樣他們只會懷疑自己的體質問題。”
他打開食盒第二層，一碗特騰騰的白菜牛肉湯，繼續道：“牛肉性平味甘與母藤結合服下，毒性才會真正發揮出來，中毒者在三個時辰後出現頭暈心悸的症狀。”
聞雲聲托腮思索片刻，眼珠一滾，“只要把含有子藤的糕點施下去，富人不會要這種糕點，而貧苦人家吃不起牛肉……”
石半雨贊賞地點點頭，“愚子可教也，蕭語的雙親從前生活清貧，就算現在生活富有起來，但還是保留了勤儉持家的好習慣，糕點他們肯定會拿回去，而且他們做牛攤的，最常接觸的肉品便是牛肉。”
聞雲聲邊喝着牛肉湯，邊贊道：“阿兄說你不幹人事果然沒錯，這種損招都被你想到。”
石半雨“……”
聞雲聲幾口碗便見底，此時外面傳來一陣動靜。
“唉單公子，我家姑娘已經歇下了，有事明日再來吧。”茴香漲紅着臉，雙手呈大字打開攔在單靈澤的身前。
聞雲聲放下碗，吃着糕點但思緒完全飄在了庭院外的兩人身上，這麽晚單靈澤來找她做什麽。
單靈澤原本是路過，茴香這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行為，讓他不禁好奇地停住腳步，眼眸繞過茴香落在她身後依舊亮着燭光的房間。
茴香一個側身擋住他的視線，語氣聲線顫抖似在說服自己，“姑娘要歇下了。”
“聞姑娘讓你這般說的？”單靈澤輕語問道。
茴香閉上眼睛搖頭不打算再理他，但還是擋在庭院入口的位置。
“這塊是塗有母藤的玉墜，二小姐在三個時辰後在出現了胸悶心悸後，再挂上便可緩解。”石半雨拿出一塊白玉做成的玉墜，将她的思緒拉回。
聞雲聲拎起玉墜觀賞着，玉質皎淨，但靠近細看能看見其中的玉絮被染成褐色，“知我者莫若石太醫。”
“二小姐說笑了，只不過這子母藤可是花了我足足五百兩才弄回來的。”石半雨眼中含笑道。
聞雲聲意會地打開錢袋，但裏面空空的只有幾個銅板，“回頭我讓阿兄給你。”
“解藥的用量是我初步計算的，不太準确，可能要讓二小姐受點苦。”石半雨倏然間正經，擡手給聞雲聲把了下脈搏，半晌繼續道：“現在脈象平穩，假如覺得十分難受就馬上讓茴香找我。”
“從小到大都是這般過來的，這點小症狀算不了什麽，石太醫莫要有心理負擔。”聞雲聲釋然一笑。
石半雨下垂眼眸，情緒藏在陰影之中，“夜已深，那就不妨礙二小姐休息了，石某先退下了，明日再來看二小姐，看下是否需要調整劑量。”
單靈澤目光所及的木門打開了，出來的人并非他所想之人而是石半雨，他一身清閑并未背上他的藥箱。
單靈澤的眼底一寒，眼神中掠過一抹陰鸷之色。
聞雲聲的視線措不及防撞進那雙漆黑的眼眸裏，她居然感到一絲絲的侵略與危險，心跳加速跳動着，她落荒地錯開視線，臉頰有些許的發燙。
藥那麽快就起效了嗎，她強裝着鎮定對茴香道：“茴香送石太醫出去吧。”
茴香也感受到眼前的氣氛有些莫名地凝重，她僵硬地作揖道：“石公子這邊請。”
石半雨注意到茴香突然改變的稱呼，怔住半秒，跟着她離開。
幽靜的小徑裏，石半雨才悟到茴香是誤會了什麽，他突然轉身擡手彈了下她的額頭。
“你腦瓜子裏裝的都是啥呢？你家姑娘也是一張口就要把人家給綁了，內心太粗暴了。”他搖搖頭說。
一直垂着頭跟在他身後的茴香，下一秒捂住被彈紅的位置，雙眼冒着淚珠，但氣得鼓起兩腮道：“我們姑娘心思單純品性純良，不許你這般說她。”
石半雨雙手拖着後腦，擡頭望向竹柏間隙裏的月亮，低語道：“心思單純嗎……”
“什麽？”聲音太小，茴香一時沒有聽清。
“二小姐善解人意樂善好施，處處是美德。”石半雨徑直離開，留下一道潇灑的身影給茴香。
*
月光灑落在庭院裏似一潭清水般空明，槐花的碎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飄落在單靈澤的肩上。
聞雲聲立與門前，兩人相距一段距離，但憑着月光依舊能瞧清他頸側的一顆小墨痣。
自茴香帶着石半雨離開後，單靈澤的眉眼漸漸恢複了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仿佛剛才的那一刻的情緒外放是她的錯覺。
聞雲聲的心久久不能平複下來，少頃後她終于啓聲打破了幽靜，“找，找我有事？”
單靈澤眼眸微沉望向少女，她站落花後，眼波輕輕扭轉似在躲閃着他的目光，雙手略帶局促地放在身前交疊着，指尖纏繞着腰間的挂飾，這樣的局促只因他的突然來訪而表露。
他悠然道：“路過，賞月。”
聞雲聲心髒似漏了一拍，時間凝固在他的周圍，身材挺拔穿着一身素衣被染成月白色，長發用木簪半绾在腦後，眉眼舒展，唇邊染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她竟有種霧裏看花般的不真實。
石半雨下得藥太強烈了，她捂着不适的胸口，覺得口幹舌燥地吞咽了一下才緩道：“好，夜黑風大，你早點回去吧。”
單靈澤看着少女轉身合上門，逃之夭夭，半秒間房內燭光倏然熄滅，庭院內只有朦胧夜色，蛐蛐相鳴。
聞雲聲視線落在銅鏡中與陰影融在一體的少女。
少女眉頭輕擰，雙眸裏滿是疑慮與不确定，她将木簪卸下來，萬千青絲傾落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