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聞雲聲路經邑門裏最大的集市,集市入口被堵的水洩不通。

“捷報!捷報!聞将軍骁勇善戰率一萬精兵将邬達打得屁股尿流大獲全勝!邬達是尿流屁股地從關都撤出,勝呀!大勝!戰事要停了!”

一名賣報的孩童将報單散滿天地,從街頭一路散盡街尾,路過行人紛紛停住了腳步撿起一張查看。

“文雅!文雅點。”集市高臺的長袍先生一摸胡子,折扇一揮,“聞将軍派百兵馬支起數千萬具火把向東鄉進發,號角吹得震耳欲聾,葛須此人疑心病重離遠一看一聽吓得驚心肉跳的,大舉禦敵,同一時間糧倉燃起熊熊大風,西北風一吹!”

長袍先生折扇一收一拍案,“一片火海一片混亂,邬達腹背受敵,趁亂之際聞将軍領剩餘将士,單槍匹馬沖入營地直取葛須首級,東鄉一時間群龍無首,如紙搭起的屋子遇水而散,最後邬達混入東鄉百姓之家,聞将軍絞殺他們如同探囊取物!”

語畢一陣百姓高聲叫好鼓掌。

“肅靜肅靜,聞将軍以三千精兵突襲東鄉糧倉作為掩護,實在目的便是邬達主營!半路另外七千精兵半路殺出,十裏一走馬,五裏一揚鞭,一路剿殺邬達無數,重創丹耶主力軍隊,邬達節節敗退逃到回了高原之上,邬達的鐵騎再不踏入關都內半步!”

一陣風再度将報單刮起,漫天紛飛全民在狂歡。

人群在她們身旁穿梭,聞雲聲不知何時雙眼已沾滿淚水,在夢境中她所經歷的是收到兄長薨逝的死訊,高挂白绫,漫天散落紙錢,從關都擡回來的靈柩裝的是一具無首之軀。

現在她的兄長還活着,沒有經歷那地獄般的三十八日,她竟有種惶恐不安害怕會再次醒來,回到那個已是落敗的永光侯府。

“姑娘,大公子凱旋而歸為何還落淚了呢。”茴香錯愕地用手帕擦着聞雲聲的淚珠。

“他們回來了!邑門關口。”賣報的孩童再從街尾跑了過來,手腳并用地爬上高臺,似覺得不夠高,再站上了高臺之上他高聲呼喊着。

“唉,你這頑童!”長袍先生用折扇拍打着賣報孩童的大腿,與語言裏的憤怒不同的是他臉上的寵溺與放縱。

集市上的人流一時間往邑門關口湧去,聞雲聲與茴香被人群沖散,她只能夠随着人群往前走。

第一陣隆隆的鑼鼓聲不知道是從那個方向開始響起,随即是混雜着好幾種的鼓聲,大鼓小鼓,一起奏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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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有得牽上自己的牛,牛脖上挂着花圈,背上披着鮮豔而又縫縫補補的大花被,她這樣做只為了看起來更喜慶些。

她們手挽着花籃,捧着蜜瓜舉着大豬肘子和大米。

在關門口眺望,遠處沙丘之際一群螞蟻小的人群在黃沙之上緩行。

鼓聲漸停了,因為他們看到的不是凱旋而歸的勝利之軍,那一群灰頭土臉如泥人雕塑的人,他們仿佛是從地上爬起來依靠着本能欲望而拖行的屍體。

他們當中有得腋下撐着一支木杆當作另一條腿的蹦着,褲管空蕩蕩随風揚起,有得紗布捆在額前滿是猩紅。

一萬人的生命,步履回來的只有幾千人或是更少,聞雲聲別開眼不敢再看他們,那群命如紙薄的英雄。

百姓将他們包圍起來,英雄們被別上了鮮花,手裏塞滿了烈酒美食。

聞雲聲依舊在人群之中尋找她的兄長,風掠過黃沙裹挾着熱浪揚起紗笠,她将紗幔撩起讓自己看得更加正切。

随着時間流逝,太陽西斜而下,身旁的人流逐漸稀少,聞雲聲沉着心問行軍而歸的士兵,“聞将軍呢?”

面如土黃的士兵長途跋涉已經累得精疲力盡不願多講一句話,他眼神示意般往後一挑,意思後面後面。

“謝謝。”聞雲聲淺淺行了一禮,往沙丘趕去,遠處沙丘之上一抹人影被落日拉長。

聞雲聲擡手遮擋夕陽的餘晖,卻看不清他的模樣,夕陽從他的身旁穿過映照出他的輪廓,男子身形挺拔如松,她雙眸濕潤開始模糊,“阿兄!”

聞行舟累得以刀做杖,撐地而行,聽見少女如鈴般的聲音,放眼望去黃沙中出現一抹嫩綠,他努力讓自己的嘴角擠出一絲笑意,“怎麽不在府中等我?”

“我在街上就聽到阿兄的捷報了,真的傳遍大街小巷。”她也忍不住地落下淚珠,語氣裏帶着哭腔。

“這次多虧了單公子,要不是他把邬達主營的布防圖畫了出來,不然都沒那麽容易将邬達驅出關都,之後你莫要再欺負人家。”聞行舟的大手揉了揉她腦袋。

聞雲聲皺着眉吸了下鼻子,垂下眼眸嘀咕着,“我什麽時候欺負他了?”

他竟将邬達的布防圖也畫出來還交給了她兄長,“你要相信我,一切都會回歸正軌。”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一句話。

*

聞雲聲回到庭院時候也是晚上,一陣陶埙的聲音從院內飄來,聲輕而悠遠,音悲而深沉。

槐花樹下,單靈澤坐在今早她所躺着的椅子,雙眸微垂,薄唇輕抿吹奏着陶埙,微風似随埙音而動,一陣陣花香拂來。

埙聲似被她所驚擾而停下,單靈澤擡眼望着她,漆黑的眼眸似有星辰般很亮。

“這次邬達雖打敗,但闵軍同樣折兵無數,假如沒這張布防圖,阿兄不會有此策突襲邬達主營,此次的戰争推動者是你,你所追求的人道呢?”月影斑駁落在少女的臉上,忽明忽暗看得不真切。

單靈澤此舉讓聞雲聲刮目相看,在中元節篝火前他明明那麽厭惡戰争,他的厭惡讓她産生了一種錯覺,他厭惡憎恨所有領軍打戰的人。

這次她來似帶着某種目的,證明她所力争的觀點是正确的。

“你是對的。”說完他垂下眼收回視線,悠遠的埙聲再起。

聞雲聲竟有種牟足了勁然後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錯覺,争論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她一時啞然,兩頰發燙的垂下頭。

“邬達主營的布防圖你是如何得來的?這種那麽重要的東西。”聞雲聲不解道。

“你忘了,我在邶州、鳴沙岡生活過,邬達的主營就在兩者之間,所謂布防不就是因地制宜,哪裏防守薄弱便增派人手。”單靈澤他輕描談寫般講出來,仿佛繪布防圖就如繪蝦一般簡單。

“布防圖……謝謝你。”聞雲聲直接開門見山說。

“社稷安危人人之責,還有我要回汴陽了。”單靈澤言輕道。

聞雲聲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微微晃了下神,“什麽時候?”

“三日後啓程。”單靈澤道,他聲音裏夾揉着一絲聞雲聲未察覺的失落。

聞雲聲才想起他家中的情況,單老丞相年事已高還身患重疾,他為人傳統守舊,正室膝下只有一位嫡長女。

在身子每況日下時,突然想起這位遠在邶州出生,養在外面的兒子,為的就是讓單靈澤養老送終。

“你的傷好了?”聞雲聲摩挲着腰間的玉牌,輕道,心底竟不知不覺中泛起一絲絲異樣,她不知這種情緒從何而來,說不上大喜大落,而是一種暗戳戳的酸楚。

“好了,給你看看。”單靈澤突然提了很跳脫的建議。

沒給聞雲聲反應的時間,這個提議她臉上是拒絕的,但視線還是控制不住的跟随單靈澤的手而動。

他将袖子的以一種她覺得有些暧昧的速度撩起,瓷白的皮膚留下一道道比皮膚還要更淺一些的疤。

聞雲聲想起她手帕擦拭過滿是污穢的皮膚,少年似在忍痛般眉眼輕蹙。

“你同我回汴陽嗎……”單靈澤地下頭悶悶道。

回汴陽,她出來關都确實有一段時間了,可眼下李謝李常忠未除,他們依舊在兄長的身邊她不放心,還有陳願安,她搖搖頭道:“願你一路平安。”

單靈澤臉色忽然有些難看,他颔首不再說話。

*

深夜,清淨寂寥籠罩了邑門,路上行人滿目惆悵難言,集市高臺的長袍先生,捋着胡須輕搖紙扇,小飲濁茶一口道:“青山處處埋忠骨實乃大悲情…”

邑門十二街,在邑門主道的一處犄角胡同裏,這裏離集市與鬧事有一段距離,所以顯得清淨幽靜許多。

兩扇略有年代感的小木門前,兩道身影忙着。

“姑娘,看有沒有歪?”梯子上青黛手拿着一盞白燈籠比劃着。

“再過右邊一些……好了正了。”錢蘇念指了指右邊道。

“挂這個有用嗎?”青黛将燈籠挂上去後,下了爬梯拍拍手上的灰。

“異鄉來的人兒,死在了異鄉的戰場上,大家挂上白燈籠祭奠他們。”金銀衣紙被放入火焰中,轉眼燒成灰燼化作青煙,灰燼随熱浪揚起,飄往空中。

青黛突然想起一事,“姑娘,又有信來了,又不寫署名,誰知道是誰寫的呀。”她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來,舉起在燭光之下。

錢蘇念垂眸接過信,指尖傳來細膩綿柔質感,眼神裏滿是錯愕,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如常一般,道:“香囊安排好了嗎?”

“放心好了,已經差人送過去。”青黛道。

“蕭伯父伯母将自從吃了那只病牛之後便渾身難受不舒服,青黛你讓下面的人,好好照看他們。”錢蘇念雙手交疊與腹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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