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神臺上的蠟燭慢慢燃盡,空中飄散一縷青煙,幽暗之中剩三點猩紅在微微發亮。
“你們到底為什麽這麽大仇?”聞雲聲躺在床上,雙眼放空望着床幔,突然問道。
鄭方夷對她的問題似來了興趣,說:“他怎麽跟你說的?”
聞雲聲側身視線落在他無法動彈的雙腿,“拍賣會上争人,腿又瘸人又窮,争不過惱羞成怒懷恨在心。”
對方沒有生氣而是嗤笑一聲,冷道:“他這是在做自我介紹?”
“所以事情是怎麽樣的?”聞雲聲試探道。
鄭方夷突然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似乎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
聞雲聲躺了快一個時辰,被綁着的手腳有些發酸,她輕輕掙紮着試圖讓麻繩松一些,“你給我松松呗,不舒服。”
“松開了,你不跑我姓聞。”鄭方夷将杯中濁茶一飲而盡道。
“你這都給我綁出紅印來了。”聞雲聲将手擡高,伸到鄭方夷面前,不滿道。
鄭方夷推着輪椅到床邊來,視線落在白皙纖細的手腕上,盯着聞雲聲心裏發毛。
他的眼神讓聞雲聲感受到危險,在她将手縮回去的時候對方一拽,男子的五官倏然放大,聞雲聲身子本能地往後仰,拉開距離。
在此時,窗外猛然翻進一道黑影,寒光一閃,利刃将男子與聞雲聲隔開,随後刃鋒扭轉往鄭方夷一橫掃。
鄭方夷控制着輪椅往後退,躲過短刃。
少年将礙事的面紗摘掉,擋在聞雲聲身前,賬本蜷曲插在腰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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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方夷的幾縷碎發飄散到空中再悠悠落到地上,他不急不慢道:“這不是來了嘛,我的奴隸。”
聞雲聲明顯看到單靈澤握住劍柄的指尖泛着白。
單靈澤微微側過垂視撐在床邊的少女,除了發絲略有淩亂與手腕上隐隐可見的紅痕外沒有大礙,下一秒手中的刀便直指鄭方夷的心髒。
門外一名把守的侍衛聽見房內傳來打鬥的動靜,直接踹入房間之內,橫刀格擋掉少年的短刃,回身後劈。
幾斤重的大刀劃破空氣砸下來,單靈澤側身躲開,大刀砸向地面發出巨大的聲響,木質的地板裂開一大巨坑,透過隔層直接能夠看見一樓正在把酒言歡的酒客。
坑裏傳來陣陣驚哧,聞雲聲才知道他們在一家酒樓之中。
侍衛沉臂再倏然提腕,手臂發力短急促而剛勁,大刀大橫掃,單靈澤雖來得及躲開,但衣袍依舊被劃出一道血痕,屬于血液的獨特腥香蓋過檀香的味道,在房間蔓延開。
血液溢出,流過手臂的青筋浸濕了掌心,沿着指縫滴落地面,單靈澤握刀的手微顫着。
“不過是蠡族的死淨種,将他給我殺了。”鄭方夷擡手盤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對侍衛吩咐道。
單靈澤渾身冒着陰沉陰鸷之息,目光狠狠盯着侍衛身後的鄭方夷,他緊握着刀柄,全身肌肉緊繃如待發的箭矢,“閉嘴。”
“面具戴久了,真把自己當單老的兒子?不過似從一個死人身上撿來的身份。”鄭方夷出言刺激着他。
聞雲聲錯愕地望着擋在身前的少年,陷入沉思,單丞相在兒子十歲便離開回汴陽,邶州照顧單家大公子的婢子管家都在戰亂間死了,無人只單家公子長成啥樣。
夢境之中單靈澤回到汴陽之中,僅僅依靠那塊破碎掉的鏡子與一封單老未過門妻子的手寫信便相認,入住單府。
确實存在冒認的風險,所以……單靈澤利用了聞家,由聞家帶回的單家大公子,身份立馬就有了可信度,恢複身份成了水到渠成。
聞雲聲垂下眼眸神色一陣黯然,直至阿予被帶到邑門大牢,他一直在騙她,他還讓自己相信他。
鄭方夷見到單靈澤側臉雙眸隐隐落寞地望着少女,自思思死後很久沒這般舒坦過,他發自內心的狂笑,“還編了多少個謊言?讓我猜猜,二小姐應該還不知道他在成為單家大公子之前,他不過是賤如蝼蟻,供人玩樂的蠡奴,身上的傷我打的,左手五道,右手該有七八道吧,還有大腿上的……”
他話一頓咧嘴嗤笑,五官亂飛變得猙獰瘋狂,幾句單薄的話描繪着可怕的場景。
在陰冷潮濕的地牢裏,少年纖細的脖子铐着一條手臂粗的鐵鏈,瘋狂的人在他瘦弱似排骨的身軀留下一道一道的鞭痕,鞭子落下只為了摧殘少年的尊嚴,成為聽話的奴隸。
鄭方夷笑累般扶額,雙眼一暗繼續道:“他從鳴沙岡逃了出去,在路上聽聞那家貴族千金不怕死獨自跑來關都,他處心積慮地出現在二小姐面前裝可憐,裝無辜。”
單靈澤眼神愈發陰狠戾氣,殺意露骨,刀刃在月影映射下泛起冷光。
侍衛倏然間大刀劈下來,單靈澤間隙中敏捷地掠過侍衛,如離弦之箭沖去鄭方夷的方向,利刃一瞬間插入胸膛,與此同時他淡然一句道:“不是利用,是我心悅她…”
頃刻間聞雲聲仿佛被一股無形之力所束縛,嘴唇動了動,半晌遲疑道:“什麽?”
利刃插入剎那間旋轉深入,劇烈的疼痛讓鄭方夷全身痙攣着,額前暴起青筋,擡手去抓單靈澤的握刀的手。
侍衛轉身雙手持刀,朝着單靈澤後背襲擊。
恐懼感攀上聞雲聲的心間,她道:“小心背後!”
單靈澤唇邊勾起一抹隐隐的笑意,以異常刁鑽的角度躲開砸下來的一米長的大刀,大刀撞上白牆,刀刃嵌入牆體之中,一時間無法拔出,侍衛棄刀而去,前去檢查滿身是血的鄭方夷。
單靈澤雙手穿過聞雲聲的雙膝,将她攔腰抱起,遲延了半晌,無比慎重再道:“沒有利用,是我心悅你,你可聽見了?”
聞雲聲微微睜大了雙眸,指尖不自然地抓着自己的衣袍,緊張地發不出一絲聲音,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從廂房出來,走下了樓,穿過荒淫無度,沉浸酒肉的人群。
四周變成了來時那條晦暗陰郁的黑巷,黑暗之中單靈澤将聞雲聲放下。
聞雲聲垂下眼眸,視線凝固在為她解開麻繩的少年臉色,他神色凝重而虔誠,這一幕與聞雲聲記憶中的無數個瞬間畫面重疊,同樣的一雙眼眸含着千萬訴說不清的情緒。
潛意識深處突然竄出來的熟悉感,讓她一瞬間有些恍惚。
“你真名叫什麽。”聞雲聲輕抿了唇,眨眨眼道。
單靈澤垂落的碎發輕晃,手中的動作一頓,道:“我沒有名字,父母在我記事時就已經死了,我在邶州闵朝邊陲間四處飄零,他們喚我阿笙。”
他不知何時撿回那根掉落在床裏的木簪,指尖在她的發間輕輕游走,捧起一縷發絲纏繞在他的指縫。
聞雲聲不知為何垂下頭沒有動,任由對方用木簪細細地将自己的長發绾起,望着少年微顫的喉尖,她道:“然後呢?”
“單公子在難民堆裏餓死了,死前他托我替他父親養老,我答應了,回去我會去找聞将軍說明此事……”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似風中的游絲般飄渺。
聞雲聲擡眸打量着他,少年一副虛弱委屈的模樣,眉眼之間還透着些乖巧,叫人看了覺可憐。
她雙手攙扶着單靈澤,卻摸到了股溫熱濕潤而粘稠的液體,方才刀砍在他手臂上留下的傷口在不斷溢出,指尖微顫出賣了她的緊張與不安,半晌道:“先…先回去再說吧。”
單靈澤身體微微前傾,看着臂彎間的少女慌亂的神情,兩片薄唇微張,喃喃道:“雲聲,我好累。”
聞雲聲感受到他身體慢慢地似試探般靠下來,她沒有推開少年,半晌後覺得肩上一沉,心跳驟然間跳得越來越快。
單靈澤順勢将額頭枕在她的肩上,親昵般蹭了蹭,微斂雙眸,少年細軟的碎發無意間撓過聞雲聲的頸窩,惹起一片驚顫。
她擡手輕輕拉住少年背上的衣袍,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裹挾着她,耳旁貼近的溫熱觸感,她覺得兩頰一紅,道:“你是手受傷了,又不是腳受傷了。”
“都傷了……”聲音溫順喃喃。
聞雲聲聞言視線下掃,根本沒有見到任何傷口,心裏莫名一羞推開了他,“自己走。”
單靈澤脫力般被推到牆上,受傷的手垂直下來,望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唇邊染上若有似無的笑意。
*
真正的賬本交到聞行舟與刑部的手裏,“阿兄賬本。”
審訊室內原本蕭語認命般垂下頭,在聞雲聲發出聲音的一瞬間他驟然間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蕭語頓時明白一切都是聞雲聲的的計謀,他奮力地掙紮,鐵铐被牽扯得陣陣作響,“你詐我?”
聞言,聞雲聲轉而望着他,用他最熟悉的口吻道:“怎麽會是詐你,公子可是忘了我所說的,善惡各自取。”
“奸人!”蕭語惡狠狠罵道。
趙至瀾一盆冷水潑了過去,罵道:“豈可出言不遜,不悄悄你現在是何處境。”
聞行舟翻閱賬本之後,眼眸一暗吩咐道:“将李謝及其部下全部抓了。”
一本半指厚的賬本,記錄了近幾年來的人口交易,其中涉及在朝當官之人衆多,當中不乏官職不高且交易數額巨大的記錄,這本賬本更像是一本貪官名冊。
“摘抄一份,快馬送回汴陽皇宮。”聞行舟道。
“好。”下屬道。
李謝得知淺水塢當鋪入了黑衣人,他便第一時間收拾行囊往邶州趕去,但還是別聞行舟的精兵在半路攔截。
就在聞行舟的人準備将他捉拿歸案的時候,一道利箭從沙丘之上破空而來正中李謝的心髒。
射箭的人甚至還怕李謝死得不夠徹底,還在箭頭上塗上了無解的毒藥,不用半柱香時間,李謝便嘴唇泛紫,五孔吐黑血而亡。
而射箭的人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找不到蹤跡。
聞行舟眼底一暗,不用想也可知曉是何人所謂,這不過是蜥蜴斷尾的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