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聞行舟收複鳴沙岡失地,邬達最後的一點容身之所也被摧毀,完成關都統一。
與邬達勾結導致民不聊生的奸臣也被揪出,衆多貪官污吏在那一夜之後被下旨盡數斬首抄家。
聞将軍之英勇善戰被關都孩童寫成歌謠歌頌,百姓為他塑石像。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昌平侯聞行舟,武以戡亂,文以守成,安國之社稷,予懋乃德,嘉乃丕績,故賜千戶食邑,欽此。”
随聖旨而來的還有數車的錦緞與美酒佳肴,聞行舟将酒分了下去,軍營迎來勝戰之後的狂歡。
“前有永光候大将軍開疆鎮國,西北定邶州,後有昌平侯駐守關都,闵朝有聞家将才長治萬年呀!”一士兵酒後亂言,下一刻被一空酒瓶砸到腦袋。
“喝昏頭了是吧,啥話都往外說!”
“我說錯了什麽?要不是有聞将軍帶着我們這群弟兄在戰場拼殺,這個天下有關他姓朱的什麽事?”士兵紅了臉硬着脖子說。
“你們!別耍酒瘋了,去醒醒酒。”聞行舟将他們分開了拉去醒酒。
士兵的對話讓聞雲聲心底的困惑徹底揭開,夢境之中天子為何會如此輕信一民族英雄忠厚純良的将軍會叛國,他不是相信而是忌憚,古往今來功高蓋主的将軍都沒有好下場。
單靈澤是一把刺向重臣的利刃,那麽執劍人便是闵朝當今天子,如今聞行舟大破邬達平定關都立下戰功,天子對聞家又多了一分忌憚。
“又在發什麽呆呢?”聞行舟将手肘托在聞雲聲的肩上,手裏的酒高舉長飲一口,“聖旨下來了,要回汴陽拜謝皇上了。”
“阿兄…”聞雲聲看着夕陽下沉,大雁掠過,西北風刮起挂丘峰上的黃沙,她仿佛是喃喃自語:“我們一直待在關都裏吧。”
聞行舟默聲半晌,将一壺酒塞給了聞雲聲,“你說什麽胡話呢?阿母給你的回信看了嗎?讓你回汴陽嫁人呢。”
“唉?啊!什麽嫁人??”聞雲聲頓時覺得五雷轟頂,夢裏從未出現過關于婚事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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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行舟怪異地挑起眉望向自己的傻妹妹,“魏尋啊,你兩還穿着開裆褲滿院跑的時候,阿父與魏叔叔給兩小屁孩定下的親。”
“什麽?!魏尋知道嗎?”聞雲聲說。
“魏尋前兩日聘書和納彩禮送到侯府了。”聞行舟揉一揉妹妹的頭道。
自己竟與魏尋有一門親事,這個事件為什麽夢境之中沒有發生過,魏尋私下退親了?為什麽?親事是父母之命,魏尋這般克己複禮的人,決不會輕易地退親。
聞雲聲靜下心來算算時間,身體一頓。
眼下這個時間在夢境之中她的兄長殉國戰死,阿母難忍喪子之痛得了失心瘋,根本不适合提及親事,魏尋考慮到聞家的情況才從未提及。
在聞家最困難的時候,他依舊是選擇了幫助聞家,現在魏尋既然沒将親事退掉而要娶她過門,她內心是不想辜負他的一片心意的。
聞行舟瞧着她垂下眼眸,腦袋定又不知在想些什麽,便把元宵喚來将聞雲聲半推半就地送上了馬。
“唉阿兄,我……”聞雲聲回頭放眼眺望她的兄長。
而沙丘之上一抹人影被落日拉長,他看着少女一手把着缰繩,任憑輕紗拂過臉頰,馬蹄聲聲踏破黃沙,飛馳時像大漠裏翺翔的孤雁。
“魏尋人挺好的兩家挨得也近,你哭鼻子回侯府,阿兄還能幫你揍他一頓。”聞行舟讨笑道。
“阿父阿母給魏尋回禮了嗎?”聞雲聲一勒缰繩,馬蹄漸慢了下來,她望着燒得火紅的落日,雲霞被染成一片火色。
聞行舟迎着夕陽,默聲道:“還沒吧,我看讓魏尋入贅不錯,魏尋定不會介意。”
聞雲聲輕抿嘴唇,她的思緒突然竄回到那昏暗得只剩月色的巷子中,少年親昵地靠在她的肩上,漆黑的眼眸中暗湧着某種撓心的情緒。
少女眉心擰起,抗拒地想把單靈澤的身影在腦海裏抽離出來,但全是徒勞。
曠野荒涼,枯草經過黃沙侵蝕仍深根紮入沙裏尋找水源頑強生長,一陣風吹來揚起她的長發。
“阿兄你可知鳴沙岡那個帶白玉扳指的鄭公子?”聞雲聲問道。
聞行舟一陣疑惑,妹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他半晌後道:“邶州的親王姓鄭,拇指常戴一枚玉扳指,此人名喚鄭方夷,他在兩國交戰時,叛國與李常忠暗通軍情,邶州戰敗後他便留在鳴沙岡,在賬本上他可是濃墨重彩的一筆,有三分之一都是他的。”
“那你可知他身邊有個喚阿笙的少年?”
“叫什麽就不知道了,但他當時為了抓一個少年,鬧了很大的動靜,腿也是因為被那名少年弄折的,從三樓摔下來。”
聞雲聲擡眸望向沙丘上注視這邊已久的身影,身影緩慢走近,他的目光不加修飾,恣睢無忌地落在她的身上,她一暗哼雙腿夾馬腹,策馬徑直過去。
溫煦的夕陽斜落在他身上,素衣籠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單靈澤負手立在馬前,手中執着一折子。
“找我阿兄的?”聞雲聲并未下馬,瞥了一眼少年道。
單靈澤微斂眉目,目光凝在聞雲聲腰間佩挂着的犬牙玉墜,“對。”
“你入汴陽就是為了替單公子完成遺願,贍養他的父親?”聞雲聲問。
單靈澤沉默着未發一言,他将折子遞給了她。
聞雲聲翻身下馬,展開垂眸看了少頃,她捏着折子的指尖微微發白,折子上寫着他所經歷的流亡,從抓進地宮裏當成奴隸進行販賣,到遇到單老丞相的兒子,最後遇到了她的全過程,折子結尾處落字畫押——阿笙。
她沒想到單靈澤竟将過程如此完整清晰的呈上來,她将折子一合對上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珠,“這即是你與已逝之人的約定,你便替他完成單公子的臨終之願,折子我收了,如你回汴陽之中另有圖謀,這折子便回呈到刑部之上。”
少年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委屈,他道:“好。”
聞雲聲手攥緊折子的一角,少年的服軟與溫順,讓她有一種錯覺,自己好像幹了一件很惡劣的事。
陷害阿兄的罪人罪有應得,那座會産黃金的黑廟被連根拔除,單靈澤将決定權交付到她的手中,夢境之中的荒誕之事,現在循循地回到正軌。
她也應該事情回到原來本該的樣子。
腦海裏回想起昨晚單靈澤對她說了兩次的話,呼吸一頓偏過頭去,指尖纏過吊穗,聲音不禁柔和了幾分,“昨晚你說……”話到了嘴邊,她雙手揪着吊着,突然不敢看他。
聞雲聲深吸一口氣,道:“回汴陽我要嫁人了,這個還給你。”她将腰間挂着的犬牙玉墜解下來,準備塞到少年的手中。
此時夕陽下沉,微弱的餘晖映照在少年的臉上,映襯得少年的瞳孔格外幽深,他輕扯下嘴角,胸膛起伏像在極力隐忍着什麽。
單靈澤接過玉墜,驟然逼近。
聞雲聲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兩人距離不過咫尺,她擡手一指戳在他的肩窩裏,“你回單府好好替單公子贍養父親。”
單靈澤比她高一個半頭,在這麽近的距離裏可以稱是居高臨下,下一秒他卻俯下身來将玉墜又挂回她的腰間,他聲音低啞道:“這塊玉是阿笙的,他贈予所鐘情之人,你戴着吧。”
聞雲聲身體僵直着,此刻間的所有思緒都被他所占據着,心跳聲在兩人寂靜的氛圍裏尤為清晰,現在她只想要離開他,離開他無忌的目光。
單靈澤感受到少女的惶遽,喉結輕輕一滾,細長的睫毛下斂,沒有阻撓她離開,神色松懶地放任少女翻身上馬,策馬。
*
理性告訴她應該選擇嫁給魏尋,但為何腦海裏還想着別的人。
鏡中的少女臉色微微泛青,淺珀色的眼眸透着一種迷茫,發絲反映着月光,屋子好像蒙上了一層薄紗,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朦胧不真實。
她的思緒纏繞交織在一起,憂愁與愧疚編織成網,将她拽入深淵。
現實中她與單靈澤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自己還對他那般的差,他竟然說心悅她。
聞雲聲想着,視線凝固在鏡中少女滿是疲憊的臉。
魏尋既待她猶如國士之禮,重她敬愛她,夢境之中魏尋将所有的誣陷與中傷都擋在外面,給予她一處安靜的容身之所。
世人說他被美色所誤,已是聞家的池中物,與逆臣小人為伍,有違聖賢之道,從才華秀拔三元及第的狀元,到成為逆臣黨羽,他的清譽折毀背上罵名,仕途一片灰暗。
聞雲聲知魏尋的阿父一生都在告誡他,報效家國不辱青雲之志,她一念起那道冷靜自持的身影便心中生愧意。
她視線都已被眼淚所模糊,回斂眼眸,眼淚劃過臉頰,留下兩道淚痕。
回到汴陽,他回他的單府,自己回去嫁人,橋歸橋路歸路。
聞雲聲将那塊犬牙玉墜解下來,粗暴地扔入匣子裏合上,匣子再放入化妝臺的抽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