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銀鈴

宋烈烈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

他去九重天兩日,人間二十年。

他把南池清理幹淨了是不是忘了給自己找個靈氣充沛的山頭建洞府。

是的。

健忘導致宋烈烈現在面對南池大大小小的城鎮目瞪口呆。

人間起了戰亂,南池的妖魔又被宋烈烈清理幹淨,無家可歸的流民災民都往這裏跑。

南池地界大,幾乎可當人間一國。

于是,流亡至此的災民經歷了□□後,建立了南國。

宋烈烈:“......”

這好像是我的封地。

偏偏這時候,長杳還來火上澆油:“你的洞府呢,南池君?”

宋烈烈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他懷裏純黑色的貓一眼,在心裏默默記了長杳一筆。

小子,要不是你吵着鬧着要回去把心肝寶貝帶上,我能多耽擱半天時間?

早回來幾年,我還怕找不到山頭建洞府?

宋烈烈越想越生氣,真想一尾巴抽死長杳。

宋烈烈的真身是赤龍,除了天帝,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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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之戰持續萬餘年,古神獸凋敝,現存的古神獸,龍族唯餘宋烈烈一個,連龍族世代居住的四海都只能封幾個海君去掌管。

鳳凰一族倒是剩了兩個,一只丹鳳一只鹓鶵。

還有就是隐居飄零島的黑麒麟,孤零零地待在島上。

古神獸中血脈不怎麽尊貴的族群,都住在一方名為萬壽的小世界裏。

當初宋烈烈願意受封南池君,害是看在自家親爹和天帝的交情的份上。

天帝金口玉言,絕不洩露宋烈烈的赤龍身份,畢竟龍族渾身都是寶,多少人都觊觎。

尤其是赤龍,赤龍馭風、雷、水、火,龍骨若鑄劍,天上地下,無人能敵。

說起來,古神獸中似乎除了宋烈烈,其他都活得很招搖,唯獨他宋烈烈,身份不能暴露。

因為宋烈烈的龍骨,是可以“複命”的。

複命,即活死人肉白骨。

龍骨有起死回生的逆天之效,哪怕死後魂飛魄散也能用龍骨重新聚魂。

具體方法沒人知道,但僅憑這一條,就足夠仙魔瘋狂。

宋烈烈活得小心,生怕洩露了真身引人追殺。

長杳突然明白了什麽,譏笑着看向宋烈烈:“南池君,您該不會連個洞府都沒有吧?”

他神色中帶着幾分偷揶和戲谑,宋烈烈突然很不高興。

宋烈烈看着他一臉的讨打相,擡頭望了望天,心想陛下啊,這可是您把兒子送到我手裏的。

然後,宋烈烈毫不猶豫屈起兩很手指敲了長杳腦袋一下:“我又沒有洞府,關你什麽事?”

從小就沒被打過的長杳徹底驚了:“你打我!?”

宋烈烈微笑:我還敢殺你呢。

當然,想想而已。

長杳憤怒地擡手就要打回去,宋烈烈輕巧地推開一步。

長杳眼神陰森地看着他,輕輕摸了摸懷裏純黑色的貓,那貓不知被觸動了哪根筋,竟從長杳懷裏躍起,跳到宋烈烈臉上。

濯濯,給本殿撓花他的臉!

七殿下恨恨地想。

眼看那一爪子就要下去,毀了這張眉目秀潤的清俊容顏。

長杳得意的笑容已經漫上眼角眉梢。

突然,濯濯的爪子停在了半天空,長杳看不見濯濯剔透的琥珀色眼眸中浮現的一絲困惑。

宋烈烈含笑對上濯濯的眼睛,在長杳看不見的角度,赤色眼眸一閃而過,豎立的瞳仁在那一瞬讓濯濯看了個分明。

濯濯渾身一激靈,想了想,跳到宋烈烈肩上,探着腦袋蹭蹭他的下巴,極盡讨好地軟軟叫了一聲。

宋烈烈擡手摸了摸濯濯的頭,笑了笑:“這才乖。”

他選擇無視長杳目瞪口呆的表情。

長杳臉色陰沉,走上前去拎起濯濯的後頸肉把它提回懷裏,伸指點了點它的小腦袋:“我真是白喂你這麽大了!”

濯濯自知理虧,伸出粉嫩嫩的小舌頭讨好地舔了舔長杳的手指。

長杳的心情這才好起來。

宋烈烈無奈一笑,擡腳往自己曾經最中意的山頭走去。

長杳連忙跟上他。

“七殿下,您若是不耐煩我,大可以去人間游玩個幾百年,時間到了禁制消了再回九重天,就算天帝陛下問起,我給您圓過去就行了,您何必留在南池呢?”何必留下來跟我相看兩厭呢?這是宋烈烈的真心話。

長杳聽了,冷哼一聲,一副“誰願意留在南池陪你”的表情,冷冷道:“既然是父君的意思,在南池待個七八百年本殿還是過得去,有勞南池君賜教。”

不知為何,他就是喜歡看宋烈烈不高興地模樣,許是第一印象不好讓他很讨厭宋烈烈,又或許是上輩子宋烈烈欠了他什麽沒還。

宋烈烈覺得頭疼。

他倒是不讨厭長杳,只是單純覺得這孩子多事兒、煩人。

宋烈烈突然能理解天帝為什麽這麽迫不及待把七兒子丢出去了。

實在是煩人。

走在山間,長杳腳步平穩,衣角掃過草木,未沾半點塵埃露水,反倒是宋烈烈,踩在剛剛下完雨的柔軟泥土上,根本沒用靈力護身,鞋子邊全是泥。

長杳露出嫌棄的表情。

宋烈烈渾然不覺,他留意欣賞沿途風景,這個山頭靈氣極充沛,是他早就屬意建洞府的,只是一直沒時間。

還好,此處周圍并無城鎮。

走到山頂,放眼望去,半山腰雲霧缭繞,置身其中,如臨仙境。

時不時有白鶴飛過,朦胧的山峰輪廓和漫漫雲霧構成一幅山水畫,宋烈烈眯了眯眼,似乎很享受這種看風景的感覺。

長杳忍無可忍:“你的洞府到底在哪兒?”

宋烈烈心情好了,便實話實說:“還沒建呢。”

長杳:“!”

堂堂九重天七殿下絕不睡在荒郊野外!

他還真沒建洞府啊......

宋烈烈見他一幅吃了蒼蠅的模樣,輕笑一聲,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一簇火焰随着圓圈畫完消失在他指尖。

不一會兒,一個樹妖便出現在宋烈烈面前。

“仙君您回來了?”小少年阿厭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

宋烈烈擡手敲了敲他的腦袋:“睡醒了沒,睡醒了就找人給我建房子去。”

阿厭眼神清明了幾分,立刻點頭:“知道啦,馬上就去。”

“半山腰的那片空地,記得哦。”宋烈烈笑了笑,催他快去。

阿厭立刻消失,尋找自己的精怪朋友幫忙。

宋烈烈找了塊山頂的石頭坐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對長杳道:“來坐不,得等一會兒呢。”

長杳目光移到他拍的地方,塵土被宋烈烈的手拍起來,長杳額角跳了跳,抱着貓一幅寧死不屈的模樣:“不坐。”

宋烈烈勸說:“站着很累的。”

長杳冷笑:“身為仙人怎會怕累?”

見他決意站着,宋烈烈也不管他,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本書顧自看了起來。

天知道這本書是他藏在哪塊鱗裏的。

宋烈烈看書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等他想起來旁邊還有個七殿下,立刻擡起頭,卻發現不知何時長杳已不見了身影。

果然,嬌生慣養的七殿下還是跑了。

宋烈烈料到了一般笑笑。

他往下一跳落在新建的房子門口,阿厭到真是盡心,把南池各大樹妖都叫來,建了個三進三出的院落,門口還不知從哪裏移植了兩株棠棣,此時正是開放的季節,黃白相間的花開得熱烈。

阿厭邀功似的湊過來:“我厲害不?”

“厲害。”宋烈烈笑道。

“家具裝飾明日我再給您補上,您看那位客人的房間要怎麽布置?”說到這裏,阿厭四處望了望,疑惑道:“那位客人呢?”

“跑......”宋烈烈還未說完,就被一道清潤卻沒好氣的聲音打斷:“在這裏。”

宋烈烈奇道:“你居然沒跑?”

長杳冷哼:“本殿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既然答應了父君留在南池受宋烈烈管教,長杳就絕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

宋烈烈突然覺得長杳其實也有優點。

比如說,言出必行。

“那你去哪了?”宋烈烈問。

長杳手裏還拿着在山上摘的用來指路的樹葉,聞言丢了一個小錦囊給他,宋烈烈認出這是一個乾坤袋,疑惑地探查。

長杳:“裏面都是本殿買的東西,勞煩南池君為本殿布置在房間裏。”

宋烈烈:“......”

這位七殿下真有錢啊。

乾坤袋裏,上好的黃花梨木桌椅一套,紫檀木的長案一張,屏風上的布帛是蘇錦,烏木的衣櫃,還有一個雕花大床,甚至連窗戶上糊的紗他都買了。

什麽巾架衣架盆架浴桶一個不少,且看上去都造價不菲。

他竟然還買了女子的梳妝鏡臺!

他得是有多臭美啊!

不過都只買了他自己的。

宋烈烈搖了搖袋子:“你确定要我幫你布置?”

長杳傲然擡了擡下巴:“不然呢?”

宋烈烈轉身丢給阿厭:“幫他布置吧。”

阿厭點頭:“是!”

阿厭的動作很快,布置完了才想起一件事,跑過來問宋烈烈:“仙君,您今夜住哪裏?”

宋烈烈:“去就近的城鎮找個客棧住一夜就行。”

阿厭笑道:“對了仙君,今日是人間的元宵呢,鎮上熱鬧得很,您要不要去看看?”

長杳聽了,未等宋烈烈回答,便問道:“元宵是什麽?”

阿厭:“是人間的節日,可好玩了。”

樹妖的眼睛亮亮的,描述着人間的元宵:“人們都會穿顏色鮮亮的新衣裳到街上去,街邊的商販一個一個挨着,賣糖葫蘆糖人和燈籠,對了,還有元宵吃!還可以放河燈和孔明燈,富貴人家會買煙花放,煙花啊,特別漂亮,就像星星一樣亮,在空中開出一朵花。”

“元宵很好吃的,還有馄饨,對了,每年元宵鎮上的人都會湊錢請戲班子,唱戲呢!”

他越說越激動,眼睛直往長杳身上瞟,仿佛只要長杳一點頭,他就立刻帶着他沖到城鎮裏去。

長杳興趣濃厚,摸了摸濯濯的腦袋:“想去嗎?”

濯濯叫了一聲。

長杳:“好,那就去看看。”

宋烈烈:“......”

沒人問我的意見?

為盡地主之誼,也為了防止長杳煩他,宋烈烈只好讓阿厭帶路,與長杳一道去南國的城鎮游玩。

長杳眯了眯眼,心道這人間的元宵果然如阿厭所描述的那般熱鬧繁華。

他被路邊的花燈吸引,湊過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花燈蒙的是紫紅色的紙,在燭光的照耀下,映了一層朦胧的紅光在長杳的臉上。

宋烈烈見了他這幅模樣,心不自覺就軟了。

他還是個孩子啊,宋烈烈想。

長杳伸手扯了扯宋烈烈的衣袖:“我想要!”

宋烈烈心道你還真不客氣,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拿去。”

其實宋烈烈也沒過過人間的元宵節,與長杳不同,他在意的是周圍人的衣飾。

一邊看,宋烈烈一邊記下來,想着下次去九重天述職,去仙閣的時候順便把這些人間的衣裳款式和首飾式樣告訴少棋。

長杳心滿意足地提着花燈,又看中了旁邊的糖人。

“小哥要個什麽樣子的?”賣糖人的藝人笑眯眯地問長杳。

長杳想了想,指着懷裏的濯濯:“就這樣的吧。”

“好嘞!”藝人立刻拿着勺子開始畫,長杳覺得有趣,便停在原地仔細地看着他畫。

宋烈烈走出一段路,突然發現長杳沒跟上來,疑惑地回頭,在人群中一眼看見那淡藍色的身影,正準備回去找他,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銀鈴聲。

他猛地一頓。

鬧市喧嘩,的确有鈴铛聲音,可不會有這麽清晰的鈴聲傳入他的耳朵。

簡直就像在他腦海中響的一樣。

“你聽到鈴铛聲了嗎?”他問阿厭。

阿厭愣了愣,笑着指着前面經過的姑娘:“她頭上可不就是鈴铛?”

宋烈烈看了一眼,姑娘頭上戴着一串鈴铛首飾,金色的,聲雜亂,淹沒在人聲裏。

就當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準備往長杳的方向走時,同樣的銀鈴聲再次響起。

宋烈烈不會再聽錯。

他凝神排除腦海裏其他聲音,人群的喧鬧都消失在他耳裏,銀鈴聲再次響起,通透清明,仿佛只是為了響給宋烈烈聽。

宋烈烈讓阿厭回去找長杳,等他玩夠了把他帶回去,自己則憑着直覺往僻靜處走。

他遠離了喧鬧的人群,銀鈴聲卻消失了。

宋烈烈站在小巷裏,若有所思地伸手按上牆,輕輕點了幾下手指。

銀鈴聲再次響起。

這次,不是清脆的一聲響,而是接連不斷,如水滴落潭。

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宋烈烈想也未想,指尖竄起一簇明亮的火焰,轉身劃過去。

空無一人。

宋烈烈心道自己莫不是撞鬼了?

小巷幽暗,到真有幾分詭異氣氛。

宋烈烈面無表情地收回火焰往回走,他有預感,既然這鈴聲只有他能聽見,就一定與他有瓜葛,既然有瓜葛,該出現的時候,定然會再次出現。

等宋烈烈走到剛剛長杳買糖人的地方,長杳已經不見了身影。

宋烈烈想着這七殿下貪玩,許是被阿厭帶着去其他地方玩了,也沒在意,準備先回去等他們。

就在他剛剛準備轉身走的時候,身後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你去哪兒?”

宋烈烈停住,詫異地回頭:“你在等我?”

長杳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抱着濯濯的手緊了緊:“誰等你了,那樹妖不知跑哪裏去了,我得找個人帶我回去啊!”

說來慚愧,九重天無法無天的七殿下長杳,是個路癡。

宋烈烈點頭,接受了這個理由:“你還想玩嗎?”

“怎麽?”

“不玩就回去。”

長杳想了想,果斷道:“我要放河燈。”

阿厭把放河燈描述得很美好,長杳心生向往,手癢癢也要放一盞。

宋烈烈覺得很麻煩,他又不是陪玩的,于是道:“我記得以前有人跟我說過,河燈是小姑娘希望嫁個好人家才放的東西。”

說着,他還挑眉看了看長杳,仿佛在說,你是女兒家?

長杳:“......”

他不放了還不行?

“那我要放孔明燈。”長杳退而求其次。

宋烈烈實在想不出理由回絕他,只好答應。

見他點頭,長杳臉上立刻露出了勝利般得意的笑。

宋烈烈失笑,這小孩真幼稚。

長杳小指勾着錢袋,四處找賣孔明燈的地方。

宋烈烈跟在他身後,心中隐有不安。

長杳終于買到了想要的孔明燈,把濯濯放在肩上,按照攤主教的方法放孔明燈。

火光亮起,映照着長杳精致俊美的臉,長杳眼睛亮亮的,很是好看。

宋烈烈:“你怎麽不在上面寫字?”

他記得孔明燈是要寫些祝福期願在上面的。

長杳買到了孔明燈心情好,語氣沒有那麽尖銳,軟和了許多:“沒什麽想求的。”

宋烈烈沒說什麽。

長杳放燈的時候,宋烈烈擡起頭,滿天繁星與升得很高的孔明燈難以分辨,燈火如星,照亮元宵佳節的夜幕。

他忽然斜眼看了長杳一眼,長杳仰着頭,下颌優美的弧線沿上沒入兩鬓,眼睛亮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孔明燈的燈火。

這麽頑劣,生得倒是好看,宋烈烈想。

這麽想着,心中對長杳的不滿便減少了幾分。

他低下頭,眼角餘光看到旁邊有賣糖葫蘆的,走過去買了兩串,回來遞給長杳一串。

長杳愣了,接過糖葫蘆看了看,懷疑地道:“你是想收買我讓我以後回了九重天不跟父君告你偷懶的狀?”

宋烈烈:“......”

他無言地看着長杳,轉身往家走。

長杳沒得到回答,莫名氣惱,攥着糖葫蘆跟在後面喋喋不休:“這樣,以後我想吃什麽你都買給我,想去哪裏玩你就帶我去,我會九重天就不告訴父君你擅離職守的事。”

宋烈烈驀然回頭:“我怎麽擅離職守了?”

少年帶着質問的目光落在長杳眼裏,長杳愣了愣,理直氣壯道:“父君把荊烨水域封給你,你不趕緊去管理,反而在南池建宅游街,這不是擅離職守是什麽?”

宋烈烈要被他氣笑了,若不是這祖宗嚷嚷着不睡荒郊野外,他會讓阿厭建宅子?不是他想來看看元宵節的熱鬧,他會跟着來?

真是蠻不講理!

宋烈烈有些生氣,臉色便冷了下來,兀自往前走,不再理長杳。

回到山上的宅子,阿厭說已經布置好了,宋烈烈進了自己的屋子倒頭便睡。

長杳想說什麽,到底收回了準備敲門的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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