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塵

九重天還是老樣子,仙氣飄飄,也單調乏味,一花一草都像是人為雕琢,沒有半分逾矩。

真是死氣沉沉,宋烈烈想。

他嘴裏叼着一根不知打哪兒拔的狗尾草,吊兒郎當地背着手走在路上,時不時有仙人路過與他打招呼,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多言。

嘴上笑着,心裏卻在想:這老不死的還沒寂滅吶?

宋烈烈漫無目的地走着,就走到了萬花宮前。

整個九重天,也就這裏的花草,長得帶着些活氣兒。

宋烈烈最喜歡的,就是這裏的棠棣。

可惜呀,除了管理萬花宮的小花仙們,誰都不能住在萬花宮。

所以宋烈烈希望以後住在開遍了棠棣的地方。

讓他每日一推開門,入目的就是大片大片黃白相間的花朵,與朝霞的光芒輝映,撞入他的眼。

可惜宋烈烈目前居無定所,也沒時間找地方建洞府種棠棣。

宋烈烈走進了萬花宮。

此時正是棠棣盛開的好時節,九重天唯有萬花宮的花草會四季更替,交相開放。

宋烈烈曾在萬花宮最老的棠棣樹下埋了一壇酒,今日心情一好,準備去取出來喝了。

想到酒的滋味,宋烈烈舔了舔嘴唇。

也不知栖桐的酒釀得怎麽樣了,改天趁丹鳳不在去找她要幾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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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栖梧那小子也太不夠意思,不許他單獨和栖桐待一起,這麽多年兄弟了難不成還怕他搶了栖桐不成?

宋烈烈是個斷袖,天生的斷袖。

他們不是都知道嗎?栖梧可真小心眼!

他往棠棣林深處走,花海連成片,仙風陣陣吹落花瓣,宋烈烈覺得這才叫真正的置身仙境。

最老的棠棣樹就在前面,宋烈烈繞過一棵長得比較粗壯的棠棣樹,看見他埋酒的那棵樹上,露出一片衣角。

枝葉茂密,花團錦簇,一片淡藍色的衣角垂下,宋烈烈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站到了樹下,忽然發現樹下有個大坑,正是他當年埋酒的地方!

宋烈烈後知後覺地聞到了清冽的酒香。

他愕然擡頭,望見花間樹幹上斜倚着一個身着淡藍色衣衫的少年,正拿着一壇酒仰頭喝。

宋烈烈認出了酒壇上自己畫上去的小赤龍。

偷酒賊!

“喂,把酒還給我!”宋烈烈憤然出聲。

樹上的少年聞言放下酒壇,伸手撥開了枝葉,手搭在黃白相間的棠棣花上,半張臉慢慢露出來。

宋烈烈看見了那雙眼。

半睜開的眼睛醉意朦胧,微微上挑的眼尾帶着些許風流的笑意,或許是喝醉了,那雙眼睛異常明亮,似乎有光華在其中轉動,流光溢彩似的,看得宋烈烈心跳加速。

那只修長白皙的手壓着幾枝交疊的棠棣,一張臉慢慢露出來。

宋烈烈醒了。

醒來後第一個想法就是:我還沒看清小美人的臉呢!

不知為何,宋烈烈就是覺得夢裏棠棣樹上的少年是個美人。

許是那雙眼睛美得太過醉人,又或許是夢裏的棠棣開得太好,襯得人比花嬌。

他茫然地擡起小龍頭看了看,明白了自己是在一個房間內,但仔細一看房內擺設不似南池山上宅院裏的房間,他突然想起來,七殿下不認路。

所以這是把他帶到哪裏了?

更恐怖的是宋烈烈一回頭,腦袋就撞到了一團黑色的毛絨絨的東西。

這是什麽!?

宋烈烈爬遠了一點,才看清那是濯濯。

濯濯睜着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是覺得小赤龍攻擊性不高,伸出爪子撥了撥宋烈烈的龍頭。

宋烈烈:“......”

孽畜!爪子往哪兒放呢!

宋烈烈當即就要現出赤龍血脈恐吓一下濯濯,卻冷不丁地看到了濯濯身後的人,他龇牙咧嘴地愣在當場。

七殿下?

宋烈烈陷入了沉思。

不是嫌他髒麽,怎麽願意跟他一個床了?

有時候他也搞不懂這位大爺在想什麽。

宋烈烈探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化了人形坐在床榻上,撐着腦袋思考是直接把長杳打醒了帶走呢,還是裝在乾坤袋呢?

要不就把他扔在這兒吧,反正他不認路也找不到南池,過了七八百年他自己就回九重天了,也不必擔心他來找自己。

宋烈烈覺得自己真是聰明。

他剛站起身來準備走,長杳就醒了,正好對上宋烈烈回過頭看的眼睛。

宋烈烈:“......”

不是,您老能不能多睡會兒?

長杳剛睡醒,懵懵地看着宋烈烈,疑惑道:“小蛇妖你怎麽變成人形了?”

宋烈烈:“!?”

我說我是蛇你還真當我是蛇!?

宋烈烈有苦難言,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指了指窗外:“七殿下,不早了,起來趕路了。”

長杳呆呆地反應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問宋烈烈:“噢......我們這是在哪兒?”

宋烈烈要笑死了。

您把我帶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問我這是哪兒?

宋烈烈面帶微笑,掐死長杳的心都有了。

長杳撐着身子坐了一會兒,終于清醒了。

“勞煩南池君到屏風後面去。”長杳指了指房內的木質雕花屏風。

宋烈烈:“為何?”

“本殿要更衣。”長杳伸手在乾坤袋裏取出一套天青色的衣裳。

宋烈烈心想:屁事兒多,都是男的還怕我看看不成?

也不知是誰慣得你這一身臭毛病!

宋烈烈走到了屏風後面。

待長杳換好了一身行頭,宋烈烈才走出來,就看見長杳不知打哪兒掏出一面銅鏡,正拿着一把青玉梳慢慢地梳頭發。

長杳整理好了發冠,從鏡子裏瞥到抱着手斜靠在門上的宋烈烈,忽然想起了什麽。

他顫抖着聲音:“你是不是又沒換衣服?”

宋烈烈冷笑。

他沒時間管長杳的感受,一腳踏出展開領域,突然愣住。

“怎麽了,我們這是在哪兒?”長杳知道他在探查位置,便問道。

宋烈烈閉上眼睛,眼皮之下赤紅色的眼眸浮現,豎瞳如劍刃,赤龍的強大力量助他感知着方圓千裏的土地。

長杳察覺不到赤龍血脈的力量,單純地認為這條“蛇”成了仙之後便厲害了。

雖然很嫌棄宋烈烈的邋遢,但長杳不得不承認,宋烈烈認真起來地樣子,很好看。

好看的眼睛閉着,淡色的薄唇微微抿着,黑而細長的眉微微蹙着,帶着一絲嚴肅,額上的碎發又添了一絲灑脫。

長杳對他的臉頗為滿意,當然,如果宋烈烈願意像他這樣每日沐浴更衣,他就更滿意了。

宋烈烈睜開眼,眼眸已經恢複了常态,他剛想告訴長杳他們的具體位置,就發現長杳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臉看。

宋烈烈:“?”

長杳回過神來,輕咳一聲,臉上又恢複了一貫的傲慢:“所以我們在哪裏?”

宋烈烈沒計較他的語氣,有些輕松地道:“你運氣好,誤打誤撞回了南池,不過離我的住處遠,這裏是南國的帝都,粱京。”

長杳茫然:“粱京是哪兒?”

宋烈烈:“......”

累贅啊,真是個累贅。

宋烈烈想到自己還有正事要辦,直接從窗戶翻了出去,快步往城外走。

長杳跟着他翻下窗,追上去:“你去哪裏?”

“城外仙君廟。”宋烈烈答。

“仙君廟?”

“封地上的百姓會修建仙君廟供奉這塊封地的仙君,我去看看這裏的仙君廟供的是不是我。”

宋烈烈有預感自己去尋丹鳳,會離開南池很久,仙君廟裏若沒有他的靈力庇護,震懾不了周圍妖魔,時間久了,南池勢必會出亂子。

宋烈烈可不想南池出亂子,到時候又要費力解決,耽誤他睡覺就不好了。

宋烈烈以為仙君廟裏供的應該是自己,可讓他失望的是,裏面供的是送子娘娘。

宋烈烈:“......”

長杳驚愕地看着他:“你還有這本事?”

宋烈烈:“......”

“果然是真人不露像。”長杳嘆服。

宋烈烈冷眼掃了他一下,轉身往粱京的皇城飛去。

宋烈烈眨眼就沒了影子,長杳根本記不得回城的路,只得在原地等他。

宋烈烈直入皇城帝王禦書房,在他看來,解決仙君廟供奉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人間的帝王來幫忙。

可憐南國那位皇帝,剛下了早朝,就被等候在禦書房內的宋烈烈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皇帝驚詫不已,怒喝道,接着就準備喊人:“來人......”

他的聲音頓住,張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宋烈烈。

宋烈烈看着這個被他施了閉口咒的帝王,伸手現出了龍爪。

他右手自手臂處發生變化,細密的赤紅色龍鱗浮現,手指變化成龍爪,五根鋒利的爪尖閃着寒光,似乎能撕裂空氣。

強大的力量聚于爪尖,即使宋烈烈克制住不洩露出凡人無法忍受的威壓,肉眼看去,也能感受到那一爪的強大。

宋烈烈爪子一揮,在禦書房布下隐匿陣法,使得禦書房內的聲音半點兒也傳不出去。

跟着皇帝的內侍在宋烈烈現出龍爪的時候就被吓暈了,眼下禦書房內只有他和皇帝兩人。

皇帝此刻也明白了來着身份不凡,眼中浮現出一絲惶恐,卻仍強作鎮定。

“本君長話短說,本君是南池水域的守護仙君,你最好盡快把那些送子娘娘廟或者觀音廟拆了,給本君修幾座,本君才能護南池這一方水域平安。”宋烈烈轉了幾下龍爪,撤了閉口咒。

皇帝強裝鎮定:“好,那就按仙君的意思辦。”

“記得,本君的廟宇不要出現有關‘龍’的東西。”在凡間帝王面前暴露身份沒什麽,但若是過路的仙人閑的沒事去仙君廟看了,那就好玩了。

皇帝點頭。

目的達成,宋烈烈也不耽擱,收了龍爪,化光飛出皇宮。

待宋烈烈消失好一會兒,皇帝才如夢初醒:“真龍,那是真龍啊......”

宋烈烈很久以後才知道,南國的護國神獸在他來過皇宮一次之後,就變成了赤龍。

不過現在宋烈烈什麽都不知道,他的要務是找丹鳳拿回銀鈴重新鎮壓在聚華山,以确保荊烨水域的天地靈氣沒有從缺口洩出。

等解決了這些事,默妗應該也把荊烨那些大大小小的妖魔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到時候就把長杳派到荊烨去管個幾百年,自己好睡覺。

宋烈烈回到送子娘娘廟,一眼就看到了抱着濯濯站在菩提樹下的長杳。

長杳一襲天青色的衣衫,高雅素潔,俊朗的眉舒展來,眼眸低垂摸着濯濯順滑的毛出神,清貴的氣質由內而外散發出來,他站在菩提樹下,竟是如此賞心悅目。

宋烈烈落在遠一點的地方默默欣賞了一會兒,才走過去。

沒辦法,平時和長杳待在一起根本沒心思欣賞他的姿容,這小子的嘴太讨人嫌了。

長杳見他回來,對他把自己丢在這裏的行為不悅地蹙了蹙眉,扭過臉去不理他。

宋烈烈跟個沒事兒人一樣:“走吧,回去睡一晚上,然後跟我去找丹鳳。”

長杳對宋烈烈對默妗的逼問一無所知,此時正生氣,拉不下臉來主動問他,等着他自己解釋為什麽要找丹鳳。

等了半天,宋烈烈也沒跟他解釋,長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差點給他氣死。

宋烈烈擡頭看着送子娘娘廟前的菩提樹,忽然一手握拳錘了下另一只手:“失策了,應該告訴那小皇帝我的仙君廟只能種棠棣的。”

長杳:“......”

你不是應該為你丢下我的事道歉嗎?

你都不解釋一下為什麽去找丹鳳嗎?

七殿下覺得跟南池君待久了自己遲早會被氣死。

沒準兒能成為九重天史上第一個被活活氣死的帝子呢?

長杳面無表情地想要真是這樣了,他可真驕傲。

宋烈烈不能忍受自己的仙君廟不種自己喜歡的樹,擡手打出一道火,細細的一串往皇宮飛去。

“走吧,回去了。”宋烈烈這次沒有直接消失,而是放慢了速度等着長杳。

長杳看了看他的背影,慢慢消了氣。

與此同時,剛剛被宋烈烈驚吓正在拟旨拆廟修廟的皇帝面前,出現了一道火焰,皇帝吓了一跳。

只見那火焰落在紙上,卻并未燃燒,而是勾出幾個字:本君甚喜棠棣。

不多時,火焰便消散了。

皇帝立刻明白了,連忙在旨意上又加了幾行字。

粱京離宋烈烈的住處挺遠,不過以宋烈烈的修為,眨眼千裏不是難事,很快便帶着長杳回了山上。

長杳看着眼前只睡了一夜的房子,舒出一口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家了吧。

他要在凡間待七八百年,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

長杳想了想,轉過頭問宋烈烈:“這座山叫什麽名字?”

以後出去說自己在凡間怎樣怎樣,也好說個具體地名啊。

宋烈烈不甚在意:“沒名字,你可以随便取一個。”

長杳站在門口,側過身看着半山腰缭繞的雲霧,看着門口開得熱烈的棠棣,忽然福至心靈,脫口道:“那就叫望棠山吧。”

擡頭仰望,可見棠棣,觸手能及。

長杳莫名覺得這個山名很熟悉。

不止他,宋烈烈也覺得很熟悉,愕然了一瞬,便笑道:“好名字,那就多謝七殿下賜名了。”

長杳輕哼一聲,傲然地勾起唇角。

當然是好名字,他可是九重天的七殿下,飽讀詩書,文采斐然。

長杳回了自己的房間,之前一直沒時間變動房內的擺設,如今有空了,長杳便開始把房內擺設按照自己的喜好移動位置。

相比之下,宋烈烈就閑得多,他找來阿厭,讓他在院子正中央移栽一棵棠棣,自己則動手削了一套石頭桌凳。

之所以說是削,是因為宋烈烈不知打哪兒找來一塊大石頭,火焰刀刃附着于手,唰唰幾下就把石頭削成桌凳的模樣。

宋烈烈這些年走南闖北任勞任怨就沒閑下來過,如今終于有了自己的仙府,雖然不像其他仙人那麽氣派,不過宋烈烈也不喜歡那樣氣派,但對于宋烈烈來說,更有一種家的歸屬感。

自從他爹死了,宋烈烈好多年都不知道什麽是家了。

而此時此刻,看着自己親手削的桌凳,宋烈烈心中有了一絲滿足感。

當然,如果他家裏沒有長杳這個讨厭鬼,他會更滿足的。

宋烈烈把桌凳安在了那棵新移栽過來的棠棣樹下,阿厭找的這棵棠棣樹樹幹很粗壯,花開滿了枝桠,沉甸甸地壓了一樹。

阿厭坐在石凳上瞅着棠棣樹,咧嘴笑了。

“阿厭,我明日要出一趟遠門。”宋烈烈低頭看着這個曾經跟着他征戰南池的小樹妖,聲音溫和。

阿厭偏頭看他:“仙君多久回來?”

宋烈烈估算了一下尋找丹鳳位置的時間,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可能要很久。”

阿厭撇了撇嘴:“您這才安定下來呢。”

宋烈烈也知道,這跟了他許多年的小樹妖希望他留在南池,守護這一方土地,不東奔西走的,那樣很辛苦。

他心裏暖暖的,擡手摸了摸阿厭的腦袋:“所以你在家裏等我,幫我守着屋子,我會留一道火焰在棠棣樹內,若有妖魔入侵你不能敵,就劈開這棵棠棣,我留下的火焰自然會幫你對付。”

阿厭點了點頭,不舍地道:“那仙君您早點回來。”

末了,阿厭又添了一句:“阿厭會等你回來的。”

有人等的感覺,也挺好啊,宋烈烈笑着摸了摸阿厭的腦袋。

宋烈烈覺得,要不是自己是個斷袖,以後娶個賢良女子生個阿厭這樣的兒子,或許也不錯。

可惜啊,他生來不喜歡女子。

宋烈烈讓阿厭回了房,左右看了看,在院中施了障眼法,就算長杳突然出來,也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宋烈烈再次現出龍爪,龍掌上火焰升騰,赤紅色的火焰說不出的幹淨。

這便是赤龍真火,只有現出龍形才能使用。

這天地間至純至淨的火焰化作一縷細線,鑽進了那棵棠棣樹。

棠棣樹震顫了一下,歸于寂靜。

宋烈烈撤了院內的障眼法,給長杳房間施了一層障眼法。

然後化龍升天,赤紅色的鱗片覆蓋全身,一條威嚴的赤龍騰飛上天,引來陣陣雷電。

宋烈烈提前給自己施了隐身術和隐匿術,哪怕是天帝,也看不見他,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赤龍的眼睛閃着寒光,鱗片上映着雷電極亮的光芒,如流光掠過龍鱗,璀璨奪目,無比耀眼。

龍尾一掃,一道道雷電聚集成光球,低沉悠長的龍吟聲響起,光球忽而散開,落在望棠山四周。

護山大陣已經布好,不管是凡人還是仙人妖魔,走到這裏,只能看到一片空曠的平地,就如同聚華山一樣。

宋烈烈落地化為人形,走回房間之前撤了長杳房間地障眼法。

忙碌的七殿下完全沒察覺到外面的動靜,他正糾結用天青色的床簾好,還是天水碧的好。

宋烈烈在他門口站了一會兒,确定長杳沒有察覺,失笑着回了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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