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梁暮秋走了。

他能感受到厲明深的視線一直追随着他, 但他沒有回頭,快速穿過馬路後就毫不留戀地上了車。

梁暮秋努力清空大腦,專注在路況, 路上堵車, 開回村子的時間比往常多了半小時。等在小院門前停下,他才松開緊握的方向盤,活動發酸的手指,向後靠在座椅上緩了片刻,随後去解安全帶。

安全帶的鎖扣彈開,在安靜的車廂裏發出啪一聲輕響,幾乎同時, 擱在副駕上的手機閃了一下。

拿過一看, 是那位明先生的信息。

對方問在嗎,沒說什麽事。梁暮秋發現他半小時前也發了一條,于是回複:不好意思一直在開車,剛看到。

MS立刻又問:那現在到家了嗎?

梁暮秋開門下車, 從後座把貓包拎出來, 單手打字:到了,您找我是有什麽問題嗎?

MS:表格我已經填好, 待會兒發給你。

梁暮秋立刻回複:好。

聊天框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過了十幾秒才有新消息。

MS:早點休息,晚安。

梁暮秋腳步一停, 遲疑着回複:晚安。

他收起手機, 往楊阿公的小院走去, 到近處才發現門外靠牆停着一輛黑色轎車, 雖然是本地牌照,但看着有點眼生, 之前沒見過。

梁暮秋正奇怪,梁宸安大概聽到動靜跑了出來,撲到他懷裏喊他:“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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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完又趕緊去看小花。

小花在貓包裏叫了一聲,就在這時,楊阿公小院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爸,我想帶樂樂出去住一個晚上,您放心,我明天會送樂樂去幼兒園的。”

梁暮秋一愣,緊接着聽到楊阿公一聲冷哼:“問我沒用,你那麽久沒回來,樂樂還認得你?”

安靜了片刻,那女人聲音再度響起,依舊溫溫柔柔的,這次是問楊思樂:“樂樂,要不要跟媽媽出去住一個晚上?”

梁暮秋微微蹙起眉,梁宸安拉了拉他的衣服,小聲說:“樂樂的媽媽來了。”

楊思樂的回答梁暮秋沒聽清,但很快,那女人就走了出來,一手牽着楊思樂,另一只手裏拿着楊思樂的書包。

忽然照面,雙方都一愣,很快地,對方借着門上不算明亮的燈光認出梁暮秋,主動向他問好說道:“是小秋嗎?好久不見了。”

梁暮秋也認出來了,客氣回道:“茉莉姐。”

阮茉莉,就是楊思樂的媽媽沖他笑了笑,解釋道:“我回來看看樂樂。”

梁暮秋不知道該說什麽,只點點頭。

楊思樂喊一聲“秋秋”,又回頭,似乎在猶豫,但手被母親緊緊拉住,于是又把頭轉了回來。

那輛黑色轎車的門打開了,駕駛室下來一個人,楊思樂吓了一跳。阮茉莉柔聲安慰他:“這是司機叔叔。”

司機想從阮茉莉手裏接過楊思樂的書包,阮茉莉說了句“我來吧”,司機便去開後座的車門。楊思樂高興地鑽進車裏,阮茉莉把他書包放進去,沖梁暮秋一點頭,自己也上了車。

車發動,很快開走了,楊阿公這才從院子裏走出來,望着那輛車離開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了才重重地嘆一口氣,随後回到小院關上了門。

不知為何,梁宸安感到有些不安,朝梁暮秋看去。梁暮秋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道:“走吧,回家了。”

确認梁暮秋安全到家,厲明深放下手機,他正在派出所。

梁暮秋離開後幾分鐘警察就到了,将那兩人抓個正着,厲明深一道過來,剛做完筆錄,剩下的事情讓律師去交涉,他找了個有插頭的地方給手機充電。

李律師是從飯局上被叫過來的,交涉過後朝厲明深走來,說:“厲先生,都了解清楚了。”

那對兄弟當場吓傻,警察一問就什麽都說了,除了兩人還有其他幾個同夥,都是被厲明深開掉的厲家親戚,開着一輛面包車停在路邊,準備等兩人把厲明深挾持到車上再狠揍一頓。

也不知道從哪兒學的招數,實在愚蠢。

李律師繼續說:“帶頭的是個叫方德的人。”

厲明深花了點功夫才想起方德是誰,之前在孟金良餐廳堵他,把他車砸了的那個人,厲玦他老婆的什麽親戚。

厲明深面無表情地點頭,示意知道。手機一頭還連着充電線,電量夠用了,他随手拔下來,起身往外走。

李律師跟在後面,問:“厲先生,真的要告嗎?”

幾人雖然策劃但沒能實施,沒有造成實質傷害,估計關不了幾天就會放出來。

厲明深臉上閃過厭惡,腳步不停,邊走邊道:“之前他們去寰旭鬧事,有報警記錄,這次的事有錄音有錄像,能關他們多久要看你的本事。”

“是是。”李律師抹把汗,追着厲明深的腳步往外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厲玦迎面走了進來。

說走顯然不妥,厲玦是不情不願被他老婆拽着往前的。

雙方照面,厲明深停下腳步,視線冷冷地掃過去:“舅舅,好久不見,病好了?”

這段時間厲家親戚頻繁去寰旭鬧事,厲玦兩邊不敢得罪,幹脆裝病。

厲玦滿臉尴尬,讪讪地賠笑,他在家呆得好好的,他老婆忽然接到方德電話,讓他們趕緊過來。

厲玦知道了情況,心想真是作死啊,他不敢見厲明深,根本不想來,但他老婆又哭又鬧不消停。

厲玦沒辦法,知道自己搞不定,再加上這次的事不止涉及方德一個人,先去大宅求厲環,讓厲環也跟着一起來。

以前幾次報警,警察都是教育一頓就走,厲明深這次連律師都帶來了,看來是要動真格。

“明深。”厲玦一咬牙,先把厲環擡出來,“明昭的小孩是你媽的親孫子,是你的親侄子,你們倆都希望孩子好,為這件事鬧翻是不是不太好?她現在就在外面,你去認個錯,把明昭孩子接回家,一家人團聚,開開心心多好。”

“那今天的事呢?”厲明深面色平常,看不出情緒。

“我一定好好教訓他們!”厲玦嚴肅說,“都是一家人,你大人大量就不要追究了。”

厲明深冷聲道:“先是砸我車,接着在公司樓下聚衆鬧事,現在又揚言要揍我。舅舅,你和稀泥也要有個限度。”

厲玦老婆見狀,忍不住插話:“明深,你這樣就不對了,家和萬事興,家裏現在給你搞得烏煙瘴氣,那麽多親戚沒工作,大姐也天天不高興。明昭才走多久啊,做人不能忘了本。”

厲明深懶得跟個沒見識的女人計較,但他心裏窩着火,嘴下也不留情。

他連餘光都沒給對方,只看着厲玦說:“舅舅,我看你早晚還會再結婚,既然老婆遲早要換,那趕早不趕晚,到時我一定奉上大紅包。”

厲玦腦子還沒轉過來,下意識說“謝謝謝謝”,回過神已經晚了,被他老婆抄起包狠狠掄在頭上。

厲玦當即也火了,反手打了他老婆一巴掌。兩人撕打在一起。

厲明深才不管,繞過兩人就走,下臺階時看到路邊停着一輛車,認出是厲環平時外出的座駕。

厲環沒有下車,大概在等他過去。

厲明深冷冷地投去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徑直離開了。

隔天早上,梁暮秋送梁宸安去幼兒園的時候,又看到了阮茉莉。

阮茉莉從昨晚那輛車上下來,蹲在楊思樂面前替他整理衣領,又從後座拿了個嶄新的書包給他背上。

看到梁宸安,楊思樂興奮地揮手,跑過去說:“冬冬看,我的新衣服新鞋子還有新書包!”

梁宸安伸手摸了摸那書包上的卡通人像,有些羨慕地說道:“好看。”

兩個孩子手拉手往幼兒園走,快到門口時梁宸安回了下頭,沖梁暮秋揮一揮手。梁暮秋也揮揮手,等梁宸安進去了才收回視線,看到了同樣站在旁邊的阮茉莉。

昨晚光線暗,離得又遠,梁暮秋沒看清。白天再看,他才發現阮茉莉容光煥發,穿戴華貴,完全不是記憶裏和楊雄吵架離婚時憔悴的模樣。

阮茉莉主動打了聲招呼,又感嘆說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冬冬也這麽大了。”

梁暮秋道:“是啊。”

“回家嗎?”阮茉莉問,“我正好也要過去,要不要坐我的車?”

“不用了。”梁暮秋客氣地笑了笑,“我還要去買點菜。”

阮茉莉也不勉強,等司機拉開車門後就上車走了。

早市買完菜,梁暮秋拎一袋排骨去給栗阿婆。

村子裏沒有秘密,一夜過去連栗阿婆都知道楊思樂的媽媽回來了。

栗阿婆抓起一把水果糖往梁暮秋口袋裏塞,跟他嘀咕道:“一離婚就走了,樂樂那時候還不到兩歲吧,追在後面哭也不回頭,心真是狠。不是說又結婚了嗎,現在還回來幹什麽?”

梁暮秋剝了塊糖放嘴裏,草莓味的,他搖頭說:“不知道。”

“你見到了嗎?”栗阿婆問,“聽說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戴着耳環項鏈,拎着皮包,還有司機,氣派得咧,看來嫁了個有錢人。”

“可能吧。”梁暮秋沒多逗留,把排骨送給栗阿婆就走了。陽光不錯,他慢悠悠地晃回去,看到阮茉莉的那輛黑色轎車停在楊阿公院子外頭。

他看了一眼,摸出鑰匙正要開門,聽到了隔壁傳出的對話。

“這些年您辛苦,這些是我一點心意。”這是阮茉莉的聲音。

“拿走拿走,我可受不起。”楊阿公粗生粗氣回道,“你也別叫我爸,你都跟楊雄離婚了,我們倆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您是樂樂的爺爺,一直照顧樂樂,我很感激您。”

楊阿公哼了一聲:“有話直說,別跟我來這一套!”

鑰匙插在鎖眼裏,梁暮秋沒動,豎起耳朵聽。

沉默一陣,阮茉莉的聲音才又響起:“您要是這麽說,那我也就直說了。楊雄欠的那些錢我已經幫他還清了,但是有條件的,他願意把樂樂給我撫養,所以我這次來是要帶樂樂走的。”

楊阿公情緒立刻激動起來,大聲說着讓阮茉莉想都別想。

梁暮秋怕他高血壓又犯了,鑰匙一拔擡腳就過去了,到的時候楊阿公正抄起掃帚要趕人,阮茉莉臉色都變白了。

阮茉莉走了,說還會來,讓楊阿公考慮她的話。

掃帚扔到地上,楊阿公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氣,脊背仿佛被什麽壓彎直不起來。梁暮秋看在眼裏,感到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壓在心頭。

下午放學的時候,楊思樂興沖沖回來,一到家就問“我媽呢?”。

楊阿公心情本來就不好,中午小飯館都沒開張,再一看楊思樂的書包衣服都是新的,忍不住發火:“你就知道你媽,你媽!多少年沒管過你,給你買點東西就是你媽了?”

楊思樂被說哭了,跑過來找梁暮秋。梁暮秋正在網上回複咨詢民宿的信息,蹲在他面前替他擦眼淚,又好聲安慰:“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從小到大這一招哄楊思樂最管用,果然,楊思樂的眼淚立馬止住,吸吸鼻子說:“我想吃炸雞。”

“行,吃炸雞。”梁暮秋又問梁宸安,“冬冬,你要吃什麽?”

梁宸安說:“我想吃漢堡。”

“我也要吃漢堡。”楊思樂打着哭嗝補充,“還要多加沙拉醬。”

炸雞店在村口,梁暮秋同兩人商量:“我去買,你們倆在家看小貓好不好?”

梁暮秋先去了趟隔壁,跟楊阿公說楊思樂在他那兒,讓老人家別擔心。楊阿公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像聽明白他的話,撐着椅子的扶手緩緩坐了下去。

梁暮秋不知道該說什麽,悄悄離開了,又走去村口買炸雞。有人排隊,他便站在隊尾耐心等待。

小院一樓的客廳裏,兩個孩子圍在小貓旁邊,楊思樂這會兒不哭了,逗着小貓玩。梁宸安把一只吃飽了奶要“越獄”貓抓回小花身邊,問楊思樂:“你媽媽怎麽回來了?”

楊思樂抿了下嘴唇,沒說話。阮茉莉出現的時候他都沒認出來,還是阮茉莉跟他說他才知道那是他媽媽。

梁宸安記得楊思樂說過,他媽媽又結婚了。

楊思樂坐在地板上發了會兒呆,吸吸鼻子說:“好像要帶我走,去城裏生活。”

梁宸安有些驚訝,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那你要跟她走嗎?”

“我不知道。”楊思樂小聲說,“但我媽媽現在好有錢,她下午還去學校找我了,塞給我好多錢,讓我買零食吃。”

有錢就可以買玩具買零食,想買什麽買什麽。楊思樂心裏想,但他又有些害怕,這麽多年他都沒有跟所謂母親生活過,況且他舍不得楊阿公,也舍不得梁宸安。

五歲小孩提前體會到了成年人的煩惱,托着下巴說:“好煩哦。”

兩個小孩沉默一陣,楊思樂忽然喊梁宸安。

“冬冬。”

梁宸安朝他看。

“你叔叔也好有錢。”楊思樂說。

梁宸安眨眨眼,沒明白什麽意思。

楊思樂湊近問他:“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叔叔要來帶你走,你跟他走嗎?”

梁暮秋拎着炸雞站在外面,屏住呼吸,心跳一陣快過一陣,等待着梁宸安的回答。

梁宸安卻陷入沉默,半天沒說話。

梁暮秋咬緊嘴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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