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更)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一更)
手機忽然在口袋裏震動。
梁暮秋回過神, 趕緊走到一旁拿出來看,是即将入住民宿的客人,他深呼吸後接起電話, 因此錯過了梁宸安接下來的回答。
“我不走。”梁宸安說, “我要跟秋秋在一起。”
“可是你叔叔很有錢。”楊思樂誇張地比劃,“還有那麽多跑車。”
“我可以自己掙錢。”梁宸安平靜道,“他的錢又不是我的,我也不稀罕。”
楊思樂睜大眼睛,目光滿是崇拜。
梁宸安隐約聽到梁暮秋的聲音,掀開簾子跑了出去。梁暮秋還在打電話,把炸雞漢堡遞過給他, 做了個口型示意他和楊思樂先吃。
梁宸安高興地接過袋子, 沒注意梁暮秋看他的眼神。
挂斷電話,梁暮秋又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才進屋,兩個孩子一人一個漢堡,吃得嘴巴上一圈油光。
幾只小貓聞到香味, 聳着鼻子爬來爬去, 梁宸安撕了點漢堡裏面的雞肉給小花,小花吃完又舔他的手指, 梁宸安笑起來, 看着梁暮秋說:“好癢哦。”
梁暮秋壓下心頭的酸澀,沖他笑了笑, 等梁宸安轉過頭時, 嘴角又悄然落下。
幾只小貓陸續有了名字。
兩只黑白的, 楊阿公給其中一只起名叫蔥花, 另一只背上帶斑點,梁暮秋起名叫斑斑。三只三花裏頭, 有一只胸前毛發雪白,楊思樂最喜歡,堅持要叫“白雪公主”,梁宸安原本還想跟他争論,心裏一想還是算了,給一只眼睛周圍一圈黑毛的三花起名叫“小眼鏡”。
還剩一只三花沒名字,梁暮秋問起,梁宸安說他還沒想好。
隔天上午,阮茉莉又來了,言語之間還是想要帶楊思樂走。楊阿公坐在院子裏剝大蒜,不管阮茉莉說什麽都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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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阮茉莉又把一個信封遞過去。
“不管怎麽說,我都曾經叫您一聲爸,我和楊雄結婚之後您一直很關照我,我生完樂樂您天天熬湯給我喝,湯的味道我現在都還記得。所以無論樂樂跟不跟我走,這錢我都要留下,這是我孝敬您的,跟旁的沒關系。”
阮茉莉溫聲細語,姿态放得很低,楊阿公還是冷着臉,看都沒看那信封就丢回她腳邊。
阮茉莉臉色一變,撿起信封塞回包裏,離開的時候正好看到梁暮秋。
兩家住隔壁,兩人以前也有過接觸,阮茉莉一直覺得梁暮秋心地好又明事理,大概認為梁暮秋能理解她,便倒起苦水:“小秋,你能不能幫我勸勸樂樂阿公,我帶樂樂走是為樂樂好,城市機會多眼界高,難道讓樂樂一直在村子裏讀書,長大以後還跟阿公一樣開個小飯館嗎?”
“開飯館怎麽了,我不覺得靠雙手勞動獲得財富有什麽丢人。”梁暮秋語氣微冷,“阿公照顧樂樂很辛苦,這麽多年沒給自己買一件新衣服,什麽好的都先緊着樂樂,他對樂樂的付出比任何人都要多。”
阮茉莉聽出這話裏暗含的諷刺,咬緊嘴唇:“我知道我沒對樂樂盡過做母親的責任,但我只是怕樂樂跟着我受苦,現在我條件好了,想要補償樂樂,想給他更好的生活,我不覺得我有什麽錯。”
說完她又看梁暮秋一眼,坐上車離開了。
梁暮秋望着那輛車開遠,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情感上他支持楊阿公,但理智上,他清楚阮茉莉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時就見楊阿公在抹眼淚。
注意到梁暮秋在外頭,楊阿公撩起圍裙随意在臉上抹兩下,粗着嗓子抱怨:“這什麽大蒜,太辣。”
他起身去後頭堂屋,很快又出來,手裏拿着一張存折。
村裏老人用不慣銀行卡,有錢還是習慣存在存折上,時不時看一眼上面的數字,心裏踏實。
梁暮秋知道這張存折,是楊阿公給楊思樂存的學費。他獨自支撐着小飯館,兒子靠不住只能靠自己,每個月都會往裏面存錢,有好幾次還是梁暮秋帶他去的銀行。
楊阿公翻開存折在陽光下看,靜了好半晌,忽然重重嘆一口氣,聲音哽咽地說道:“人家說得對啊,我就這麽個小飯館,怎麽供樂樂讀好大學。”
梁暮秋感到不是滋味,想起那天兩個孩子的對話,心頭越發沉重。
回到小院之後,他在書房一直待到下午,伏案久了腰背酸痛,在椅子上伸個懶腰,看時間差不多正要去接梁宸安,突然又收到明先生的消息。
近段時間,明先生的信息變得頻繁,這次發來的是一則天氣預報,提醒本市尤其是北方地區今明兩天大到暴雨。
梁暮秋一愣,不明白對方用意,緊接着就收到新消息。
MS:不好意思,發錯了。
原來如此。
梁暮秋恰好在看明先生發過來的表格,那棟別墅他是要與愛人同住,還有一個五歲男孩,是否養寵物那一欄也打了勾。
他當時就在想,這位明先生應該是個細膩又顧家的人,這條信息或許原本是要發給他愛人吧。
他正要找機會再問些細節,于是回複一個笑臉,問方不方便,有幾個問題想問清楚。
MS立刻回複:方便。
明先生自己做生意,梁暮秋知道,便問:方便說一下您愛人的職業嗎?
等了須臾那頭才回複。
MS:他是個設計師。
梁暮秋有些驚訝,MS的消息緊接着彈出來:我想為他留一間單獨的書房,讓他可以安靜工作。他本人比較浪漫,愛幻想,喜歡色彩明快的東西,還喜歡吹風喝茶看星星,所以露臺最好不封起來。花園裏要擺上桌椅,再留一片地方,他可能會種樹。
聊天習慣能暴露一個人的性格,這位明先生聊天時文字一向簡潔有力,不帶語氣詞,也絕不說多餘的話,這是加好友以來他發過最長的一段文字。
梁暮秋盯着那一長串字,繼續打字:寵物是貓還是狗?
MS:現在還沒養,但以後應該會養,他很有愛心,或許我們會養一只貓。
梁暮秋的心微微一動,MS連用好幾個“他”,應該不是打錯,字裏行間,愛意幾乎滿溢。
他回複好,又問:那小朋友呢?
MS:小朋友很乖,喜歡看書,也要有一間單獨書房,或許可以兩間房子打通,給他做活動室。
梁暮秋一一記下,又問:您有什麽要求嗎?
MS說:我本人嗎?
梁暮秋:對。
MS:我沒有要求,我只要他們開心。
對話到此就結束了,手機收起來之後,梁暮秋慢悠悠地走到院子中央,擡頭望天,努力驅散剛才那番對話帶來的怪異感。
頭頂天空碧藍如洗,陽光金燦,但遠方卻聚起烏雲,似乎真要下雨。
明先生的消息還挺及時,錯有錯着,梁暮秋這樣想,拿上雨傘出門去了。
接連下了好幾場雨,氣溫陡降十幾度。村口那棵梨樹一夜染上金黃,風一吹,樹葉便簌簌落下,仿佛蝴蝶随風舞動。
栗阿婆雜貨鋪外的遮雨簾螺絲有些松動,風一刮就不停地響,梁暮秋帶上工具去擰緊,又把其他幾顆螺絲加固,剛搞定,瓢潑大雨忽地從天而降,瞬間将他淋濕。
他趕緊從梯子爬下來,跑進雜貨鋪裏,脫掉外套抖落上頭雨水。褲子和鞋也濕了,潮乎乎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梁宸安就快放學,回去換衣服肯定來不及。
栗阿婆趕緊去後頭拿條幹淨毛巾,遞給梁暮秋說道:“趕緊擦擦,別感冒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栗阿婆已經穿上了對襟的棉夾襖,頭發抹上發油梳成光亮的發髻,斜插一支翠綠的簪子。
愛美的老太太,梁暮秋心想,就聽栗阿婆突然說:“好久沒見你家那個又高又俊的房客了。”
雨不停下,落在地上濺起水花,空氣中漫起一股土腥味。梁暮秋擦頭發的動作一頓。
關于厲明深的身份,他沒告訴其他人,神情平淡地回道:“他不租了。”
“不租了?”栗阿婆露出驚訝的表情,“那以後還來嗎?
梁暮秋囫囵擦着身上,含糊說道:“不會來了。”
“挺好的一個人。”栗阿婆露出惋惜神色,“不過也是,人家本來就是來玩的。”
梁暮秋眼神有些黯淡,不知道怎麽接話,幹脆沉默,就在這時雨中沖來一個人影,幾步跑進栗阿婆店裏。梁暮秋認出對方,是劉曉輝媽媽。
上次見還是梁宸安給劉曉輝寫作業,兩方家長被老師叫去辦公室。
劉曉輝媽媽也認出梁暮秋,尴尬地笑了笑,栗阿婆也趕緊拿一條毛巾給她。
劉曉輝媽媽說:“出門急沒帶傘,還想着不會下雨,誰知這天說下就下。”
“可不是。”栗阿婆附和,朝梁暮秋看去,“暮秋到了。”
一語雙關,梁暮秋不禁一笑。
孩子是家長之間永恒的話題,劉曉輝媽媽主動問梁暮秋:“寒假的冬令營你們報名了嗎?”
梁暮秋一愣,冬令營?
“什麽冬令營?”栗阿婆問。
劉曉輝媽媽滔滔不絕:“要去市裏,去好幾所大學參觀,還請了外國老師上課,聽說是跟縣裏争取來的,就幾個名額。”
“呦,那得多少錢,不便宜吧。”栗阿婆問。
“幾千塊錢吧,關鍵能讓孩子長見識。”劉曉輝媽媽滿不在乎,“他爸在外面辛苦賺錢不就是為了他嗎?我們已經報名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選上。”
梁暮秋沉默地将毛巾疊成方塊,見他不說話,栗阿婆喊他一聲:“小秋,冬冬去不去啊?”
梁暮秋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梁宸安沒跟他說過。
眼看快到放學時間,雨勢絲毫不減。梁暮秋帶了兩把傘,讓一把給劉曉輝媽媽,對方忙不疊感謝。梁暮秋勉強地一笑,撐着傘走進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