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京城苦寒, 和鄉下的濕冷天氣略微不同。
即便開了春，夜裏也頗具寒意，風刮到臉上，幹澀澀的, 如同鈍刀割肉。
學子們各個凍得和鹌鹑似的, 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踉踉跄跄走回宿舍。
今日，葉薇上的是千面郎沈家的課。
學生們被謝道玄和葉舟吓住，還以為沈家也會出什麽幺蛾子, 一個個帶好了防身的法器以及防刀槍的甲.胄。
然而, 沈家行事十分溫和, 上的第一節課竟只是教他們繪人像丹青, 唯有學會辨別五官差異, 往後才能根據配方調制出合格的人.皮.面.具。
一點危險都沒有, 學子們想了想前幾日跌宕起伏的經歷, 又有點意興闌珊。
照葉舟的話就是，孩子們骨頭裏一股子賤性。
葉薇和裴君琅昨日遇襲的事是公開的秘密, 很快便傳遍了潛淵官學各個角落。
魯沉山和沈如意倒吸一口涼氣——
魯沉山：“周家人簡直目中無人！”
沈如意：“咱們下次躲着他吧！幸好我沒去丙班啊，不然還不被周家人按着打？也幸好我投胎的是沈家, 真要在葉家，我估計每晚都得被綁在榻上放血。”
沈如意腦補了一些不大好的畫面, 慶幸自己和孟婆有交情, 投胎到富戶沈家來享福。
謝芙聞言，很不高興：“他竟敢欺負小薇姐姐！等周銘回來上課, 我定要讓妹妹削下他的腦袋！”
葉薇想, 周銘武藝高超，下手狠厲, 謝芙未必是他的對手，還是不要把小孩子牽扯進來了。
于是乎，她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說：“算了，反正我沒受傷，暫且放他一馬吧。”
謝芙抱住葉薇的腰，悶在她懷裏，甕聲甕氣地道：“小薇姐姐，你脾氣真好。”
葉薇笑而不語。
一旁的裴君琅聽到這話，嘴角牽起一個諷刺的笑——你家阿姐還想殺人呢。
葉薇果然，很會在人前裝模作樣。
勞累了一整日，葉薇剛剛洗漱完，打算好好睡上一覺。
剛上榻，鑽入庭院裏曬過的厚棉被，卻聽到門外傳來細微的敲門聲。
深更半夜，猶猶豫豫，一點都不光明磊落。
她起了壞心，踮腳，悄摸上前，猛然一下開門。
咚、咚、咚，三聲。
三個小堂弟摔成了一摞。
葉星路最小，人卻最穩重。
他面紅耳赤地站起身，拍拍袖緣上的灰，又拉起兩位堂弟。
葉薇挑眉：“你們來做什麽？”
葉星路故作成熟地開口：“我們聽說，二姐姐險些被周銘傷到了，你沒事吧？”
原來是特地關懷她來的。
葉薇第一次感受到葉家其他親人的關心，心髒綿軟，凹陷了一塊。
老實說，心情不錯。
她拍了拍葉星路的腦袋：“我沒事，放心吧。”
“那、那就好。”葉星路只是一個小郎君，好意被二姐姐接受，心情大好。他沒忘記今晚的目的，屈起手肘，心急火燎地搡了搡葉雷還有葉樛木。
倆堂弟紛紛從懷裏拿出油紙包，遞給葉薇。
“這是酸棗糕，還有蜜煎金桔，我們差啞奴上街買的，給二姐姐吃。”
頓了頓，他們又補了一句：“周銘太嚣張了，下次遇到這種事，二姐姐喊我們一起，他不敢貿貿然對這麽多葉家子弟下手的……”
得到弟弟們庇護的葉薇輕輕一笑，笑容愈發明豔。
葉薇收下甜食，感動地道：“放心吧，下次我遇到危險，一定拉你們墊背。”
三小只重重點頭，眼眸亮晶晶的，出門的時候，走路都在飄。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心裏很得意。
二姐姐果然很認可他們的能力，所以才會這麽信賴他們的庇護！
唉，當弟弟也很不容易嘛！
一牆之隔，耳力敏銳的裴君琅，不慎聽到這一番對話。
他的眉峰微蹙，心裏倒很佩服葉薇籠絡人的功力了……她是怎麽和所有人打好交道，并且還能讓全部人以為她是個善良的笨蛋美人？
這些人……都瞎了聾了不成？！
直到他的房門被人敲響，外面傳來女孩的柔聲細語：“小琅，開開門。”
裴君琅微怔。
猶豫一瞬，他還是推動木輪椅，挪向門邊。
剝漆的木門拉開，探頭探腦的是，葉薇秀麗的臉。
她看到裴君琅，朝他甜甜一笑，杏眼彎成了月牙尖尖。
葉薇：“小琅，這個給你，這是我差人買的酸棗糕和蜜煎金桔。料想你今夜膳堂沒吃什麽夜食，肯定餓了，我特地送你的。”
裴君琅定睛望去，目光複雜：嗯？這不是方才她堂弟給的嗎？
她不吃，特地拿來借花獻佛？
深谙葉薇奸猾本性的裴君琅已經不會上當了。
他接過油紙包，微微一笑：“好。我記得丙班的葉星路、葉雷、葉樛木也愛吃這兩樣，明日就拿去分他們嘗嘗鮮，也好增進同窗情誼。”
葉薇：……
等等，這厮笑得陰陽怪氣是怎麽一回事。
葉薇怯怯：“你聽到了？”
裴君琅：“嗯？聽到什麽？這不是你特地買來送我的嗎？還不許我分旁人吃？”
“好歹是我一番心意，你拿去分食，我會傷心的。”
“呵。你倒是沒在意過，你堂弟們會不會傷心。”
“……你果然聽到了。”小姑娘蔫頭聳腦。
裴君琅不再逗她了：“我不愛吃甜食，也沒有吃夜食的習慣，你吃吧。”
“哦，那好吧。”
見她失落，鐘靈敏秀的小郎君輕咳一聲，不甚自在地道：“多謝你夜裏記挂，只是我不餓。”
他竟感謝她嗎？
葉薇的笑意再次浮現臉上，她擺擺手，道：“好歹你我是生死之交，這點小恩小惠算什麽呢！那你不吃的話，我就收走了？”
“嗯。”
“小琅，夜安。”
裴君琅指尖微僵，他蜷曲指骨，攏于白潔的袖中。
他有幾分困惑。
困惑是，葉薇想方設法來和他講話，竟只是想和他道一句“夜安好眠”。
不像是處心積慮帶着目的接近他，小姑娘的言行舉止自然極了。
仿佛她真的記挂他、偏愛他。
甚至是，真心實意想和他……做朋友。
裴君琅的薄唇抿成青白一線，脊骨僵滞，無所适從。
好半晌，他才聽到自己沉靜地回應一句：“夜安。”
-
葉薇在潛淵官學裏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到了半個月後，學子們能各自回家府住五天，五日後繼續回學院上課。
都是年輕人，同窗一場，不少孩子都在短暫的課業中，和朋友們産生了感情。
離別那日，大家夥兒依依惜別。
謝芙抱着葉薇不放，不願回家。還是魯沉山生拉硬拽，才哄她放手。
沈如意見他們情意綿綿，很感動。
于是，他想趁着幾人不注意時開溜，卻半道被同班同學喊住：“富哥兒，趕着投胎呢？跑這麽急？”
沈如意讪讪一笑：“家裏人想的緊，我得回去報平安。”
葉薇等人目光如炬，道：“哦，那也別忘記味美齋請客啊！”
沈如意一臉生無可戀，他咬牙，說：“成！過幾日我讓春鷹來給你們報信兒，大家一塊兒去搓一頓。”
“沒問題！”他們異口同聲應下來。
每次葉薇他們相談甚歡，裴君琅就在一側冷眼旁觀。
他生性話少，真是天生的啞巴。
葉薇怕冷落到他，只能走過去，和他也打一聲招呼：“小琅，別忘記我們前幾日說的事，你若有部署，傳信來差遣我一句。”
裴君琅當然知道，是要對付周銘一事。
他們在潛淵官學裏束手束腳，只能考慮在官學外行事。
“嗯，等我消息。”
裴君琅難得開了金口，和她說上幾句。
“那我走了，別太記挂我。”葉薇厚顏無恥。
“……快滾。”裴君琅皺眉，頭疼，對她的親昵置若罔聞。
葉薇日常讨罵，沒再多話。
這次回家，她只拎了個小包袱，裏面裝了一兩件課上扯破的春衫，打算帶回家府讓心靈手巧的桐花幫忙縫補。
葉家派來的馬車就停在官學門口的石獅子前。
桐花跟着車夫來接的葉薇，一見到小姐，小丫鬟大喜過望，眼淚汪汪：“小姐，奴婢可想你了！”
“我也想桐花呀！”
“您快上來。”
說完，桐花匆匆忙忙放下腳凳，催她上車。
沒等葉薇登車，身後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調笑聲以及喧嘩。
她好奇地回頭。
只見一架華貴的馬車慢悠悠駛來。
車壁四角墜着四枚冒香煙的鎏金香爐，車簾微動，挂了兩面石青緞繡麒麟紋簾布。通體富麗堂皇，是天家的做派。
原來是大皇子裴淩，親自接葉心月回葉府。
兩人在人前交際密切，相當于是堂而皇之告訴衆人，他們的關系的确與衆不同。
葉薇緩慢收回了目光，橫豎是葉心月的桃花，同她有什麽關系？
然而，裴淩不知得了什麽失心瘋，忽然下馬車，走向葉薇，溫聲開口：“你是葉家二小姐葉薇，對嗎？”
葉薇一怔，錯愕地擡頭，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郎君。
裴淩比裴君琅還要年長兩歲，已是有模有樣的大人了。
今日，他穿了一身雲杉綠色春袍，腰間玉帶緊束，勒出窄腹。
天家的孩子，鮮少有五官不出衆的，雖說比之裴君琅是少了許多妖冶秀美，卻也是儀表堂堂的少年郎。
葉薇嗫嚅：“嗯、嗯，大殿下慧眼如炬。”
她實在不知道該和裴淩說什麽話，只能裝作笨拙的模樣。
裴淩卻被她唯唯諾諾的樣子逗笑：“你不必怕我。你是心月的二妹，也算是我該看顧的妹妹。正好今日我要送你阿姐回府，一道兒順路，你也上車吧。”
“我？”葉薇杏眼圓潤，目瞪口呆。
“是。”裴淩忍俊不禁，“不必害怕。”
他自問态度謙和，為何葉薇每次看到他，便像老鼠見到貓一樣戰栗不已？
葉薇心裏五味雜陳。
她想，她莫不是被裴淩當炮灰犧牲品來催使了吧？
畢竟他和葉心月還是單身的少年少女，衆目睽睽之下同行一車，害怕惹閑話，所以故意拉她一起，找個墊背的羔羊。
葉薇臉色難看，卻也不想得罪大皇子裴淩。
她正猶豫要如何婉拒，一偏頭，忽然如芒在背，覺察到兩道來者不善的視線。
第一道來源于車上撩簾的葉心月，長姐不喜葉薇拉攏裴淩，因此臉色十分難看。
第二道，則源自不遠處的裴君琅。
他仍坐在木輪椅上，面露慵色，等青竹來接。
只是停留了一會兒，竟撞見葉薇這個長袖善舞的女子，又同他皇兄兜搭上了。
葉薇最懂裴君琅，他應該、似乎、大抵是不悅。
這小子難得在人前表露喜惡。
好吧，他的眼神冷得……仿佛要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