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如果我在勾引小琅, 你當如何?”

葉薇一點都不畏懼虛張聲勢的裴君琅,她甚至覺得他有趣,總想逗他玩。

此話一出,裴君琅錯愕地眨了一下長睫, 沒有說話。

若葉薇的風情是對尋常年長一點的郎君展現, 那麽興許真會給外人品出一絲暧昧的氣氛。

偏偏她對他搔首弄姿……

裴君琅是個廢人。

即便他平時從不提及,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這具殘缺的身體,早早和人欲割席。

他不會因女色而生出任何臆想,裴君琅清心寡欲, 完全不在意這些事。

可是。

葉薇在明知裴君琅身體有疾, 不允許有任何旖旎心思, 還故意撩撥他。

這是一種羞辱。

她故意的?

裴君琅寒着一張俊臉, 涼涼開口:“我不喜歡被人愚弄, 如有下次, 我會殺了你。”

他的語氣忽然肅穆, 冷若冰霜。

葉薇聽出那點真心實意的殺氣,摸了摸鼻尖子, 讪讪道:“不過開開玩笑,二殿下也太嚴肅了。”

“哼。”裴君琅知道她服軟了, 沒再為難。

冷峻的少年郎偏頭,望向漏出一道縫隙的車外。

馬車行到半路, 他信手把易容的面皮遞給葉薇, 叮囑她喬裝打扮,一路上再沒別的話。

葉薇學乖了, 她裝扮妥當以後, 自覺當起小啞巴,老老實實摸糕點吃。

帶來的綠豆糕不是酥皮包餡兒的那種, 而是泡開豆皮直接用綠豆泥隔水蒸,而後切成了小塊晾涼。

葉薇吃了覺得不錯,朝裴君琅舉起一枚:“小琅不吃嗎?”

裴君琅默默看了她一眼,臉色不虞。

這幾塊糕都落他衣上了,葉薇還不嫌髒污,拍了拍灰塵就包回油紙裏繼續吃。真不知該說她心大還是嘴饞。

“真的很好吃。”葉薇勸糕的老毛病一如既往。

裴君琅頭疼:“我沒興趣。”

“那好吧。”

葉薇只是象征性讓一讓食,想來裴君琅這種鐘鳴鼎食的大戶,肯定山珍海味都吃膩了。他不吃最好,她還不夠吃呢。

裴君琅見葉薇又嚼巴嚼巴糕點塞嘴裏,連一記眼風都不給他,不由有點心浮氣躁。

她從前……知他不吃,不是還會執意喂食麽?

如今熟了,倒改性子了。

一旁的葉薇看到裴君琅不說話的時候臉色越來越難看,忍不住縮了縮腦袋,嘴裏咬糕點的沙沙聲也不由自主放得更輕,生怕裴君琅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煩人精。

葉薇懊惱地想:看來小琅是真的很愛潔,讨厭別人在他馬車上吃點心……

來京城這麽久,葉薇還沒見過北市。

車外喧騰聲漸次變大,熱鬧非凡。

她取帕子小心擦幹淨滿是糕屑的手指,霸道地占領了裴君琅觀景的好位置,撩簾朝外打量。

北市果然熙來攘往的人潮。

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購物的車馬,人喊馬嘶。裝潢富貴的馬車上坐着的貴客基本不會下車,只挑起簾子随意一指,便有伶俐的小厮會意,聽從主子的吩咐來路邊攤采買。

葉薇好奇地環顧四周。

這裏的房屋奇特,有黑瓦白牆的小院,也有青石塊堆砌的碉樓。許多建築像是從番邦流傳入境的,整個西市便顯得風格光怪陸離,帶點異域風情,很是獨特。

兩側的小商鋪與貨物攤子鱗次栉比,小販們賣裝蠱蟲的陶甕、也賣趕屍用的三清鈴,甚至還有人賣各式各樣俊男美女的人/皮/面具,招牌上還打着沈家的旗號,說是沈家在西市的分鋪。

葉薇了然,魯沉山說得不錯,沈如意家裏的生意果然做得很大呀。

就是不知那些作奸犯科的惡人利用易容之術犯下的惡事,會不會帶累沈家人連坐遭罪。

這分明就是世家子弟一氣兒縱容黑色産業發展!

葉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接着,她指向不遠處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驚訝問:“那是牙人在賣奴嗎?”

裴君琅瞟了一眼,諷刺地道:“都是些病入膏肓的人,想把自己賣給江湖邪師為傀儡屍人,也好臨死前賺一筆錢補貼家用。”

葉薇明白了,難怪他們身上都是褴褛衣布。

她自認不是一個善心人,自己舍不得出錢,便和裴君琅說:“小琅,你平日裏挺缺德的,要不今日施舍一點銀錢給他們,積攢些功德吧?這樣死後入地府,好歹有一項好事能讓你免于堕落拔舌地獄。”

裴君琅第一次看到這種“罵了人還滿口為對方做打算”的女子。

他挑眉:“不好意思,我平生就愛作惡。”

“嗯嗯,小琅真性情。”

“……”這也能誇。

話雖如此,裴君琅還是朝車外抛了一袋錢,生怕葉薇這張烏鴉嘴一語成谶。

葉薇看夠了,放下簾子。

她問:“二殿、二公子,你不是說要來找周銘麻煩嗎?怎麽忽然來逛街了?”

頓了頓,葉薇恍然大悟:“你不會是用‘周銘’的借口,特地約我出來見面吧?唉,我也不會拿喬,沒什麽架子,何必這樣大費周章……”

葉薇臉皮厚,眼見着要越說越不像樣,裴君琅打斷她的話:“你想得挺美。”

“唔……”葉薇一臉不信,還狹促地暗示裴君琅臉皮太薄。

少年郎終是不耐地開口:“我命青竹盯過周銘很長一段時間,每月的十八,他都會來蒹葭筆墨閣一趟,可人一進去筆墨閣,卻再沒有出來過。”

葉薇遲疑地問:“你懷疑,周銘去蒹葭筆墨閣只是一個幌子,實則他另有其他去處?正因為他能通過筆墨閣穿梭別的地方,故而不用原路返回?”

“是。”裴君琅篤定地道。

葉薇無異議,她只是疑惑,裴君琅竟這麽早就盯上了周銘……他分明早有部署。

“從前在葉家,你是故意讓周銘和大殿下聯手欺負的麽?”

葉薇忽然想起那日在祖宅裏的見聞。

裴君琅城府深沉,其實一點都不好欺辱。他能示弱,一定是故意為之。

裴君琅不置可否。

他只是慵懶地瞥了葉薇一眼,警告:“你很聰明。不過,風聲傳出去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時。你我的關系……還沒好到我能縱容你背叛。”

葉薇深谙裴君琅疑神疑鬼的性子,她點頭,笑眯眯地說:“小琅放心,我這個人呢,最惜命了。”

兩人的馬車總算停靠于蒹葭筆墨閣門口。

葉薇:“周銘在裏面?”

裴君琅:“青竹來報,說他已經走了。”

“他人都走了,我們還來這裏做什麽?”

“有事。”

葉薇不懂了。

他們的當務之急,難道不是處理周銘麽?怎麽一轉頭,辦上別的差事了?

裴君琅看出葉薇的困惑。

他沒有為她解答,而是在下馬車的時候,和小販要了一串稻草靶子上插的冰糖葫蘆,用以堵住葉薇旺盛的好奇心。

果然,葉薇忙着吃糖,半天沒開口。

裴君琅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

他們邁入商鋪,一直朝內走了好長一段路。

如裴君琅所說,蒹葭筆墨閣內部果然別有洞天,繞出鋪子後門,便是一座與京城高牆接壤的荒山。

葉薇隐隐有一種錯覺,這一間鋪子的目的,就是為了遮掩荒山。

裴君琅仿佛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他熟門熟路朝前挪動木輪椅。

與其說是陪着葉薇探索,倒不如說他是個神秘莫測的引路者。

葉薇一根糖葫蘆吃完了,總算有嘴說話了:“你很熟悉這裏?”

裴君琅不知想到了什麽,鳳眸微眯,嗤笑一聲:“尚可。”

“哦,還要走多久?”

“再進入一條地下密道,便能踏入地穴。接下來的路,一切小心。”

葉薇納悶:“小心什麽?”

“機關會要人命。”他說這句話,好似今日要吃一碗河鮮粥一樣輕松。

葉薇頓時感到毛骨悚然。這厮都帶她來了什麽地方啊!

幸好,裴君琅還算一個稱職的引路人,途中,裴君琅會細心提醒葉薇,不要被最漂亮的雕花門迷惑,按照他的口訣開門。

明開暗合,跟着屋裏亮起的燭光行動,稍有不慎,便會有毒瘴透牆而出,把擅闖者毒殺于此地。

葉薇的優點是很聽話,一應事辦得一絲不茍,極其體面,全按照裴君琅的吩咐行事。

進入地穴,最起初的機關最兇險,可随着裴君琅的破解,越往後面,機關出現的次數便越少。

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更為開闊。

漸漸的,葉薇發現,這裏其實是一座古老的宅院,有許多房客生活過的痕跡。

衣櫥裏的灰燕子提花綢夾襖面料貴重、簇新;梨花木翹頭桌案上擺着名貴的首飾與香味馥郁的胭脂水粉。

即便是主人家臨時想到要搬遷,又怎會不把東西裝入行囊呢?

再匆忙,也會帶上一些需要的用物吧?

倒像是……所有人都憑空消失了似的。

葉薇的雞皮疙瘩已經爬上肌骨,她忍不住瑟縮一下,小心翼翼問裴君琅:“好好的一座香粉宅,怎麽沒人住呀?”

裴君琅似笑非笑:“你猜?”

“東西還留着,舉家搬遷,再大的手筆也總不能一點細軟都不帶走吧?倒像是遇到了什麽事,一家老小正好全員外出,又正好全員都回不來了……”

哪有這麽詭異的事!

裴君琅若有所思地說:“這裏是八大家族之一,赫連家的祖宅。”

葉薇驚訝極了:“就是那個銷聲匿跡的世家?”

她不是第一次聽說了,與皇權一同治理大乾國的世家明明有八個,如今尚存于世的,只有七個家族。

最後一個去哪裏了?

看所有人諱莫如深的樣子,似乎遭遇不大好。

大人都不再提起赫連家,更別說他們這群不谙世事的小輩了。

“赫連家的人去哪兒了?”葉薇問。

裴君琅的目光又變成一潭死水的冰冷,他淡淡道:“我怎麽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卻能帶我安然無恙來到家宅深處?”

“我聰慧,不行麽?”

葉薇牙酸死了,捂住腮幫子,嘟囔:“行、行!”

裴君琅不再和葉薇講話,他垂下濃長的眼睫,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一樁小事。

那時,母親遇害死了,給他留了一個匣子。

裴君琅花了好長的時間,才鼓足勇氣打開它。狹小的木頭盒子裏,除卻一封信件,還有一枚烨烨生輝如紅月的石頭,圓形的紅石,轉過來,還繪着葵花瞳仁一般嶙峋的紋理。

像是一只布滿血絲的紅眼睛。

……

四周無活物,他們不說話,周遭便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隔壁的房間忽然傳來細微的喘息聲。

一下又一下,很悶,很悠長。

荒廢許久的古樓,到處都是灰塵,又哪裏來的人聲?!

葉薇的汗毛倒豎,忍不住倚靠到裴君琅的身邊。

她半點沒有女兒家的矜持小意,怕到極致,竟敢輕輕拉住裴君琅的小指,怯怯地開口:“二殿下,你膽子大,你去探探路好嗎?如果撞鬼了,你就提醒我一句……我,咳,先跑出去給你尋援兵。”

裴君琅不好騙,他諷刺地道:“你的意思是,我留在此地葬身鬼腹,拖延時間,你則開溜逃難,不管皇子死活?”

“別說得這麽難聽!”葉薇拍了拍胸口,“臣女不是那樣的人!臣女手腳輕便麽,比、比您逃跑的速度快。”

“葉薇……”裴君琅忽然鉗住她的下巴,鳳眸裏滿是厲色,“誰給你的膽子,譏諷我不良于行?”

“小琅,你對我有些誤會。”葉薇捂嘴,掩飾自己的口無遮攔。

“算了。”裴君琅撇開她的臉,碰過女孩的手指抵在衣上仔仔細細擦了擦,“推我過去。”

“殿下?”

“表忠心的時候到了,且讓我看看,你方才說的那些話,是不是一場誤會。”

“是,臣女遵命。”葉薇蔫頭聳腦地照辦。

她明白,裴君琅最讨厭別人騙他。今日行動,他能主動喊上她實在大不易,葉薇不應該辜負裴君琅要帶她一起送死的良苦用心。

于是,葉薇一如閑庭漫步般,優雅地推動木輪椅,靠近了隔壁的房門。

紅門被人從外頭鎖住了,屋裏虛弱的人聲漸漸清晰。

“門鎖了,不如我們出去先找一個擅于此道的工匠,再……”葉薇委婉地勸。

然而,“叮”的一聲,門鎖落地。

是裴君琅拿出一柄火铳,徑直射出一枚威力巨大的鐵彈,直接擊碎了鎖扣。

“開吧。”裴君琅說。

葉薇沒辦法,只能輕輕推門,一探究竟。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一陣血腥味撲面而來。

眼前的一幕,吓了葉薇一跳,就連裴君琅也忍不住輕輕挑起眉頭。

洞開的紅門,光線落入。昏暗的燭光,照亮了屋舍每一個角落。

嘩啦、嘩啦,鐵鏈震顫。

只見房間四面八方都牽了一條長長的鎖鏈,好像一張粘滿毒液的蜘蛛網,束縛住一個少年郎的脖頸與手腳。

待食的獵物,是毒蜘蛛豢養的孩子。

少年低着頭,他的呼吸很弱,時有時無,不知是死是活。

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垂地,幹燥、淩亂,已經許多年沒有修剪過了。

郎君的衫袍似乎也不合身,下擺高高吊起,露出滿是血污的腳踝,腳背上全是小刀拉開的傷口。

聽到有人來了,他渾身一顫,繼而緩慢擡起頭。

葉薇和他對上了眼,心髒忍不住狂跳。

他竟然和周銘長得一模一樣!

葉薇呆若木雞,小聲問:“你是……周銘?”

少年郎聽到這個名字,身體驟然一怔。

接着,他彎眸,眼裏是周銘不曾有過的圓融溫和。

郎君牽起柔和的微笑,輕輕開口——

“你們……是阿銘的朋友嗎?歡迎兩位,莅臨寒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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