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秋後算賬

第20章 秋後算賬

深夜,大理寺。

“我受不了了!”

張笠澤把筆一摔,險些把案上小山高的奏疏掀翻。

賬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困得差點睡着的楚荊一下被這動靜驚醒。

只聽張笠澤幾近抓狂,抄起一份奏本說:“好歹也是個大學士,你看看這王曠寫着什麽?!”

楚荊接過來細看,這上面洋洋灑灑罵了上千字,大意是:我,內閣大學士,舉報工部左侍郎胡常廷是閹黨。

原因有以下三點:其一,前工部尚書為閹黨親信,他上任後僅半年胡常廷就被提拔為左侍郎,此二人私交甚深。

其二,此人與韓文忠是同鄉,先德宗帝在位時曾多次召他入朝為官,都被他屢次推脫,而韓閹掌權後任命,他立刻就去了。

其三,這人是個老不要臉,一把年紀了還納妾,出門都要帶在身邊,品行有很大問題。

楚荊搖搖頭發下了奏本,說:“胡侍郎是因修黃河水利有功,被先帝欽點提拔的,至于他所說的不受召,則是當年恰好在服喪期,後來三年期滿便入仕了。”

不過好色倒是京官中出了名的,據說他家中有九房姨太太,上月才納了比自己小三十餘歲的小妾。

王曠跟他的過節,正是因為胡常廷納了他最喜愛的藝妓作妾,據說進門那日,王曠還去他府上冷嘲熱諷了一通,場面一度十分難看。

私德尚待議論,為官政績還是不缺的。

自從科考舞弊大案以後,禮部尚書吳圩被斬,韓文忠倒臺,閹黨黨羽四散,皇帝先是下令捉拿了幾個韓文忠的心腹宦官,又從韓文忠家中搜出五千萬兩白銀,以及上萬頃田宅、各種私産。

各地紛紛上疏,朝廷舉報成風,朝中大臣戰戰兢兢急着自證清白,生怕跟閹黨沾上一點關系。還有不少人借機攻擊政敵,與自己政見不合的,統統打為閹黨。

眼看形勢不妙,刑部尚書也在被查到他頭上之前自請辭官回鄉了,這清查的苦差事便落到倒黴的戶部尚書張笠澤和大理寺卿頭上。

皇帝命他們半月內清查完畢,還剩三日到期,兩人已經兩天沒有好好合過眼。

再翻下一份,明晃晃的便是王曠自己被舉報賄賂韓文忠白銀三千兩,這回倒是有理有據,連地點年月日,在場人士都記得清清楚楚。

張笠澤癱倒在椅子上,幾乎氣絕。

等他喝口冷茶,頭腦清醒些時,見楚荊隐隐帶着笑意,給他看手上那份。

“臣竊以見督察院左都禦史張笠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張笠澤當場就把茶水噴了,罵道:“左都禦史叫張立澤!”

“這是哪個老眼昏花上的奏本,你別攔我,我要去砍了他,這人定是閹黨!”

楚荊哈哈笑道:“笠澤兄冷靜,冷靜。”

驚蟄剛過,楚荊上奏了一份閹黨名單,共一百一十八名官員在冊。實際上楚荊已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更嚴格的條件又篩選過最初的近三百人的名單。韓文忠把持朝政十幾年,有些官員也不過身不由己,在位子上還是幹了不少實事。

這份名單是秘密呈遞的,還未公開,第二日大朝會時便已經引起了騷亂。

楚荊走得慢了些,到了大殿時,早朝還沒開始,往日莊嚴肅靜的朝堂上,兩撥大臣竟吵了起來。

“你不是閹黨,還有誰是閹黨?”楚荊聽見混亂嘈雜中有人說了這麽一句。

“呸!”

“韓琰金榜題名那日,不知是誰說要把女兒嫁給那位韓狀元,還說要讓自己兒子認韓公公當幹爹,真是贻笑大方。”

“哼!去年韓閹六十大壽,你們之中給這閹人賀壽的可不在少數,我李某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群人罵着不過瘾,又翻起舊賬來。

“德宗帝在位時,韓閹所管的永泰殿失火,那可是你張大人幫他把事情蓋下來的吧。”

“你怎麽不說申閣老被韓文忠鬥倒時,落井下石的事你可沒少幹!”

“我今日就打死你們這些奸黨!”

“你才是奸黨!”

“打死他!”

兩撥人越說越激動,竟顧不得體統,動起拳腳打了起來。推搡之中幾個大臣被推倒在地,官帽滾了兩滾,滾到了楚荊的腳邊。

楚荊躬身撿起,拍了拍上面的灰,正要擠進人群中勸架時,手中的官帽被抽了出去。

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陸随終于收起了看熱鬧的笑容,道:“你就別過去了,免得被誤傷。”

有陸随和幾個武官的幫忙,終于控制住了局面,那個罵聲最高被打了好幾拳的大臣坐在地上叫苦不疊。

太陽已經高懸了,楚荊疑惑皇帝怎麽還未出來時,只聽見胡公公喚了他一聲。

“楚寺卿,皇上傳召。”

大殿上亂作一團,不上朝的皇帝卻只召見了楚荊。

李錫年少時登基,受制多年,也許是解決了多年壓在他心頭的大事,連氣色也好了不少。

不過楚荊臉色就沒這麽好了,大案接踵而至,忙得他沒時間好好休息,眼底的烏青是又重了。

“愛卿腿腳不便不必跪了,你這右腿可有好些?”

楚荊走路還有點別扭,又逢多雨時節,膝蓋總是隐隐作痛。

“謝陛下關心,已經快痊愈了。”

“那便好。”

如今刑部尚書之位空懸,楚荊在朝中年紀輕輕又在清查閹黨中立功,難免遭人忌憚。不久後就有言官彈劾他與鎮北将軍陸随私交過密,又質疑他在韓焱中毒案中私自放走賀應淮,目無國法。

李錫手邊壓着那道彈劾的奏疏,猶豫良久還是沒有打開,又說:“如今內閣多出了三個名額,你以為誰入選較為合适?”

一下清算了上百人,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不止是內閣,朝中很多職位還空缺着。

“臣在大理寺多年,對內閣不甚了解。若陛下心中無合适人選,可由群臣推舉。”

李錫嘆氣,說:“連你也不肯說真心話了。”

“臣……”

“若是讓你入閣如何?”李錫突然問道。

楚荊行了個禮,道:“多謝陛下擡愛,只是臣才疏學淺,恐難當大任。”

李錫道:“怎會,沒有愛卿的助力,朕恐難一舉鏟除閹黨,至于為人如何,朕更是看在眼裏,你又何故推脫?”

楚荊答道:“閹黨幸得陛下聖明才得以查明,朝中能臣衆多,學富五車者,功名赫赫者,皆在我之上,臣恐德不配位。”

李錫翻開那封奏疏,假意查看,又問道:“若是陸随入內閣,卿以為如何?”

楚荊面不改色,道:“未有武将入閣的先例。”

李錫笑道:“這好辦,陸随勤王有功,剛好兵部尚書一職空缺,任他為兵部尚書即可。”

“陛下慧眼識珠,全憑陛下定奪。”

李錫盯着他看了許久,最終揮了揮手,讓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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