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然他都敢明目張膽地放在辦公室了,那他就是不怕人知道。恍惚間又想起中午的時候顧曳說的那些事,他處心積慮了那麽多年想要回國,江家的勢力又那麽強硬,那大概那些不能為人所知道的個人資料,他肯定早在回國前就全部删掉了吧。
連上戰場這種事對他都是小事一樁,那剩下那些不為人知的經歷,又會是多麽兇險萬分的呢?
蘇黯搖了搖頭,她不敢猜想,也不想猜想。思慮間又怨了怨自己——自己中午的時候為什麽要躲着顧曳,明明是她費盡心思地想要知道他的過去,他縱使是千般不情願卻也還是告訴了她。但她呢,反倒是對他有了隔閡……如果把這事換做成自己,掏心掏肺地告訴一個人事實的真相結果卻遭遇到對方如此的冷落,自己心裏會好受嗎?
她忍不住暗罵了自己兩句,可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那些既定的言行。
“蘇黯,你看那是不是村長啊?”
高岚看着窗外,院子裏大雨磅礴,她遠遠地瞧見一個男人穿着厚重的雨衣穿過雨幕,腳步飛速地往這邊跑。
蘇黯沒看清來人,門都已經開了。
“哎呀!蘇小姐啊,大事不好了!雨下得太大,隔壁那座山又突發山體滑坡,跟你們一起來的那幾個攝像和醫生住在最靠山的地方,村民們聯系不上了!”
村長掀開被淋濕的帽子,靴子裏一倒倒出兩碗水,這雨下得太大了。
滿屋子的人都是一驚,蘇黯反應迅速,“小蕊,給康哥他們打電話!”
高岚也連忙帶着其餘的幾個女護士,掏出手機聯系出診的醫生。但一長串的電話號碼撥出去,不是一陣“嘟嘟”聲沒人接聽,就是不在服務區,暫時無法接通。
“……”
一屋子的人都慌了,蘇黯右腹下突感一陣疼痛,她捂着痛楚強烈的地方,緊攏着眉頭,“村長,從這兒去隔壁村子的路還通着嗎?”
村長連連點頭,“我侄子一家剛從隔壁村回來,應該是還能走的!”
蘇黯點了點頭,轉身想要拿上雨衣出門找人,可手懸在半空中還沒碰到雨衣一角,右腹下一陣劇痛驟然襲來緊絞着腸子,她呼吸一滞,四肢僵硬,作勢要倒。
“蘇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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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
高岚和小蕊眼疾手快,接住了她。高岚摸着蘇黯的手,低溫發熱,眼見着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滑過,渾身還冒着虛汗……“你是不是有什麽急性病發作了?”
蘇黯疼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我半年前得過一次闌尾炎。”
窮鄉僻壤,她們這一行來得倉促,也不可能随身帶着CT。
“你撐着點!我先把你擡到床上,可能是病情複發了,需要緊急手術!”
手術
結腸充氣試驗、閉孔內肌試驗和腰大肌試驗挨個做了一遍,結果均顯示出是急性闌尾炎無疑……可是這三鄉五裏都是深山,屋外又是狂風暴雨,車都開不進來,在這種條件下,她們這些護士也不可能擅自開刀啊。
“蘇黯,你上一次闌尾炎發作的時候,有沒有吊過鹽水啊?”
蘇黯滿頭大汗,嘴唇都在不停地打顫,高岚彎下腰,趴在她嘴邊才能勉強聽清。
“吊……過。”
“唉……”
高岚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道那這一次是一定要開刀動手術了。
幾個小護士圍在屋裏團團轉,急得都快哭出來了,村長站在地中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們村子裏有個獸醫,要不然讓他來給蘇小姐看看?”那獸醫也是城裏正經大學畢業的,開刀做過手術,總比這幾個護士強。
小蕊緊緊地握着蘇黯的手,一眼睛就瞪了過去,“那獸醫能給人看病嗎!”
高岚拉了拉小蕊的肩膀,“村長也是好心。”可轉頭又看了看蘇黯的病情,她怕是撐不了多久。
醫生們現在還音訊全無,高岚心忖道如果自己在這個情況下擅自給蘇黯吃藥,那事後萬一出了什麽事,她可是要背負上一條人命啊。
“小蕊,你想不想救你們組長?”
蘇黯蜷縮在床上,疼得都已經快失去意識了。高岚突然問小蕊一句,面色凝重。
“高護士,你就說吧,能怎麽救,我都聽你的!”
小蕊來到公司裏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一直都是蘇黯在前後照顧她,作為頂頭上司,她不嫌棄她手笨嘴笨,還事事關照,在帝都這個人情冷漠的城市裏,實在是太難能可貴了。
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敢去!
高岚點了點頭,起身拽下了挂在牆邊的兩件雨衣,“走,我們把蘇黯背出去!”
從山道被堵住的那個地方到村子現在的位置,步行不過一個小時,她們兩個背着她下山,最多不過兩個小時,最近的醫院是在高速公路站附近,她現在叫車等在山外,全程近三個小時的路程,蘇黯應該還撐得住。
難說當時其他的幾個護士聽到這話是什麽反應,總歸一個個是面色緊張,神情複雜。小蕊她初生牛犢不怕虎,點頭就要走,村長卻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攔住了她們。
“不能走!”
他如果讓這兩個小丫頭就這麽把人給送了出去,那事後要是救活了倒還好說,萬一沒救活,那他們村子的名聲豈不是就敗壞了嗎!
高岚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詫異,“村長,治病救人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們來這裏做醫療支援,也是幫助你們村子的村民檢查身體,改善醫療環境,你這個時候攔我們是什麽意思?”
村長攏了攏眉頭,“出山的路都封了,外面還狂風暴雨,你們就這麽出去,別說這蘇小姐了,你們兩個能不能活着回來都說不定!”
小蕊咬牙切齒地推開他,“山路封成什麽樣,大家心裏清楚!外面雨再大,也比在這兒坐以待斃得要強!”
“哎!你這個小姑娘,你怎麽這樣不聽勸啊!”
說話間兩個人開始推搡起來,高岚連忙拉住小蕊,後面的幾個護士看見這村長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對一個女人動手,紛紛也不饒他,合起夥來就要把他趕出門外。
蘇黯蜷縮在床上,還将将有點意識,“別……吵了。”
高岚迅速轉過身來,“你忍着點,我和小蕊帶你下山。”
蘇黯搖了搖頭,“別費力了。”上山的途中晴空萬裏,一路行還一路舉步維艱,更何況外面現在電閃雷鳴,山路肯定更加濕滑難走,“顧曳他們有消息了嗎?”
高岚背過臉,抹了抹眼角,“沒消息,但顧主任會沒事的。”
蘇黯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全身的疼痛讓她再沒力氣說話,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恍惚間憶起了一個聲音。
“我不好嗎?”
“我沒有女朋友。”
“你為什麽不考慮一下我呢?”
如果早知道他有可能失蹤,面臨着被山體滑波活埋的風險,她肯定不會再猶豫再顧慮些什麽……去他的家族背景!滾他的隔閡空白吧!她現在身體疼都沒有心裏疼,整顆心都揪在一起,她就想顧曳能活着回來。
“這是什麽情況?”
單薄的門板突然被推了開。一陣狂風暴雨肆虐襲來,門外的房檐下,不知何時竟站了幾個高大的男人。
小蕊看清來人,連忙松開村長的衣領,“顧醫生!你快救救我們組長吧!”
傾盆大雨淋濕了男人們的頭發和衣裳,顧曳穿過門口的衆人,大步流星地走進來。一雙修長的手指握着蘇黯的手腕,與他冰涼的指尖相比,她全身近似于滾燙的溫度。
“應該是急性闌尾炎,發作有一段時間了!”高岚站在一側連忙補充。
顧曳二話不說脫下外套,“這裏要動手術,閑雜人等現在都給我出去!”
門口的村長、小蕊等人紛紛都是一怔,畢超和康達還被堵在門外,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
高岚小心開口,“主任,要不要我們留下幫忙……”
顧曳抱起幾床棉被墊到了蘇黯身下,“不用了,把藥劑和手術器械準備好,這就沒你們的事兒了。”
屋外的雨漸漸變小,夜深了,整座院子都是出奇的靜谧。
小蕊和高岚本來放心不下,還要從窗戶外面看看,但後來一聽畢超他們說普通的闌尾炎手術,顧曳一個人能同時做三臺,幾個人懸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下了。
“不早了,明天還要拍攝,早點休息吧!”畢超伸了個懶腰,打算回屋睡覺。
高岚看着這幾個大男人從深山裏回來跟沒事人一樣,半句解釋都沒有就要回屋睡覺,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剛剛在山裏都沒事嗎?沒受傷?沒遇險?”
畢超揮了揮手,懶得解釋。
手腕處明顯有一道傷口,“男人嘛,這點皮外傷算什麽?”
高岚連忙叫住兩個資歷淺的護士跟着畢超一起進了屋,好歹是主治醫生的手,金貴着呢,這輩子都要靠這個吃飯,以後留了後遺症可就沒救了。
康達也挺擔心小蕊的,看剛才那個村長一臉兇相,還恬不知恥地跟小蕊兩個人拉扯在一起,也不知道傷着她沒有。
“要不是這次是三院的公益行動還打着政府的旗號,我剛才面對那村長……我肯定一拳頭我就揮上去了我!”康達瞪着眼睛,兇狠勁裝得有模有樣。
小蕊不以為然。看着他一身的泥點子,還有濕漉漉的頭發,就沒有那種英勇上陣的氣概。
“康哥,就你這模樣你還想收拾別人?你還是先把自己收拾了吧。”兩個人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說話,小蕊還打了一盆水,幫康達把髒臉擦了擦。
簡陋的民宅裏,就剩下顧曳和蘇黯同在一間屋檐下。
麻醉劑注射到體內,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手術,顧曳翻出一張床單橫豎撕扯了兩下,挂在破舊的窗框上,倒也像是個窗簾的模樣。
他要替她手術,就得把她的衣服脫了。支開外人是第一步,二是夜裏屋子的光線太亮,若沒有窗簾擋着,屋裏人做什麽都能被外面瞧見了。
麻醉劑的藥效漸漸上來,蘇黯也沒有那麽疼了,她躺在寬敞的床上,閉着眼睛覺得還挺舒服的。恰在她松懈的空檔,顧曳挂好窗簾轉身掀起她上衣,冰涼的觸感襲來,蘇黯頓時縮了一下。
顧曳皺了下眉頭,“你自己能脫?”
蘇黯平躺在床上有些僵硬,下意識地往下看了看,可礙于視線阻擋,其實也看不見什麽。
“那就只掀開……不脫行嗎?”
顧曳勾了勾唇角,“你要是脫了呢,就像平常進手術的病人一樣,我也不會有什麽別的感覺。可你要是不脫,非要掀着呢,那這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情形下,我說不定會什麽事情出來。”
“……”
蘇黯閉了閉眼睛,她心想反正一會兒麻醉劑藥效上來了,她也不會有什麽意識,睡着的人哪知道害羞啊,一切為了手術要緊,那脫也就脫了吧。“那……能等麻醉全部藥效都上來的時候再脫嗎?”
顧曳扯了扯嘴角,算是同意。她看了眼時間,他轉過身去給手術器材消毒。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一分鐘,兩分鐘……
“麻醉藥效上來了,我要幫你脫衣服了。”
清冷的聲音落下,顧曳輕輕解開她上衣扣子,袖口、領口,無暇的肌膚裸-露出來,然後一直到最裏面的那件輕薄的內衣……
蘇黯猛地睜開眼,“為什麽我還沒睡着?”
顧曳嗤笑一聲,好像是在看笑話一樣似的看着蘇黯。
“我打的是腰麻,你如果不是真的困了,怎麽可能睡得着呢?”
睡覺
于是乎,深山之中,一場史上最為尴尬的闌尾炎手術就這樣進行了。
沒有專業的手術臺,簡陋狹窄的房間裏,蘇黯幾乎一-絲不挂地躺在光潔的床板上。顧曳埋頭手術,也不知道給她擋上個什麽簾子,就讓她親眼看着他一會兒拿刀一會兒拿鑷子,在她肚子下面動來動去。
悶熱潮濕的空氣裏,突然有一股血腥味湧彌漫開來。
過了一會兒,蘇黯偶然發現顧曳潔白的手套上竟然綻開了幾朵紅色的花蕊……那是她的血吧?蘇黯屏住一口氣,再也不敢繼續看下去。
閉上眼,她腦海中回憶着剛才的畫面,總有種看美國恐怖電影的感覺。電影裏常演的鏡頭不就是一個活人躺在一張簡陋的床板上,一個醫生面無表情地切開她的肚皮?而人的六感之間又是可以相互彌補的,蘇黯剛一閉上眼睛就發現自己的觸感仿佛更加靈敏了,她總感覺有東西在自己肚子周圍蠕動,也能感覺到空氣在腹腔裏流動……
這種體驗,實在是又驚悚又新奇。
“不早了,睡吧。”
二十分鐘後,顧曳放下手術刀,拿起了準備已久的縫線縫針。
“……”
蘇黯欲哭無淚,有人在手術過程中聽到過這麽暧昧的語句嗎?
“我……我如果睡着了,那醒來之後怎麽辦?”她悄悄地睜開眼,一臉擔心地看向顧曳。
難道她真的要躺在床上一-絲不挂,讓同行的小夥伴輪流觀光嗎?
“我守着你,誰都不會進來的。”修長的手指飛速穿梭,顧曳戴着純白的口罩,一雙深眸專注而堅定。
本身手術環境就差,夏天濕熱,在這種簡陋的地方動手術,傷口一不小心就會感染。人多了只會帶來細菌和病毒,醫院的人好歹經過專業訓練,這種最起碼的職業操守還是有的。誰都不會進來,手術之後,他們只會把這間房子隔離。
“……”
蘇黯雙頰泛紅,顧曳這麽肯定,那就意味着這間房子只會有他們兩個人出入。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再這樣相處下去,他和她難道真的不會發生出什麽事情嗎?
蘇黯赧然地看着顧曳,異常的嬌羞。
“蘇黯,你再這樣看着我,我可能就沒法手術了。”擡起頭,顧曳直腰看她,剪斷了最後一根線頭。
蘇黯聽見“咔嚓”一聲,吓得連忙閉上眼睛,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我睡了,你走時幫我關燈。”
修長的手指還捏着銀白的長針,聞言,另一端的縫線微微一滞。他什麽時候說過他要走嗎?四人寝的連鋪床,他就算留下那也不會妨礙她什麽。結束手術,他轉身放下手裏的工具,開始準備清洗用品。
口罩、手套、手術刀、工作服……常年在醫院工作的人都是有潔癖的,顧曳沒有,所以他只簡單地消了四次毒,然後就上床睡覺了。
“……”
燈關了,房間裏落入了一片寂靜,顧曳緊貼着蘇黯的身子躺在床的外側,和衣而眠。漆黑的夜裏,他深眸黑亮。
“我不會趁人之危的,你安心睡吧。”
他知道蘇黯還沒睡着,因為他臨上-床前,幫她換了件消過毒的睡衣。但中途不小心碰到了一處柔軟,某人呻-吟了一聲。
“……”
閉着眼,蘇黯緊咬住下嘴唇,把頭扭向另一端。
“你,你能離我……稍微遠一點嗎……”
她雖然一直閉着眼睛,可她能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流噴薄在自己的脖頸間,癢得她睡意全無。
勾了勾唇角,顧曳拽起衣擺,順着她的意思往後退了半米。
“這樣可以?”
夜深了,顧曳遲遲沒有等到答案,恐怕是那人先睡了。窗外明亮的月光透過輕薄的窗簾,斜照在狹小的室內,顧曳長睫微動,摸索間,抓住了蘇黯的手。
幸好,幸好他回來的及時。
在電閃雷鳴的天氣裏翻過荒山野嶺都不算什麽,只要——她沒事。
第二天,天蒙蒙亮。
隔壁屋子裏的衆人還躺在被窩裏沒睡醒,就聽見昨夜手術的那間屋子裏,突然發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那叫聲不大,卻痛徹心扉,聽見的人都猶如醍醐灌頂,紛紛坐起身來。
“是不是昨晚的手術出什麽事了?”
“不會吧,這都間隔多長時間了?”
“小小的闌尾炎确實不至于啊……我還沒聽說過有什麽手術是顧主任搞不定的呢!”
“咱們神經科又不管闌尾!再說這裏的醫療條件多差啊……刀口感染之類的都很正常好吧?”
“……”
同一個屋的護士交頭接耳,嘟嘟囔囔。高岚和小蕊各頂着一頭亂發,面面相觑了幾秒……
糟了!
二人連忙簡單地套上兩件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門。
“蘇黯!你怎麽樣了?”
“組長,你沒事吧?”
兩個纖細的身影站在窗下,但是房裏的窗簾拉着,裏面什麽都看不見。她們倆這一夜輾轉反側,就怕她再出什麽意外,房裏沉默了半晌,好半天後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這裏用不着你們,都回去歇着吧。”
小蕊瞪大了眼睛,這一大清早,顧主任就來檢查患者身體了?這職業精神也太過崇高了吧,可歌可泣啊!高岚心裏一清二楚,顧曳這是昨晚壓根兒沒回去睡覺,兩個人同宿一室了。
“走吧走吧,今天不是還要補拍昨天的鏡頭嗎,蘇黯倒了,你就是一把手了,你說這工作怎麽開展,我們醫院的人都聽你的。”
小蕊愣了愣,指着緊閉的門窗說道,“可是組長……”
“哎,蘇黯有我們主任照顧,你還不放心啊。她現在病了,病人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咱們不能打擾她,大家該忙什麽忙什麽吧。”
高岚一通連拖帶拽,終于把小蕊給解決了。聽着屋外重新落入安靜,蘇黯懸着的一顆心才算放下,她倚在顧曳的懷裏,緊緊地咬了咬牙。
“疼嗎?”
一道清冷的聲音輕柔地問道,言語間透漏出不忍。
“嗯。”
铄石流金的季節,蘇黯額頭上直冒冷汗,她疼,但是說不出話。低頭又看了看顧曳覆在她腰間的一雙手,剛一睜眼就被顧大主任二話不說地拽了起來,現在他竟然還反問自己疼不疼?換你你試試,你說疼不疼。
“疼也得忍着,醫院的病人也都是這麽熬過來的。”
“……”
顧大主任站着說話不腰疼,這裏又不是醫院,忍着它也疼啊。
“蘇黯,你得聽我的。這是闌尾炎手術的通識,在麻醉藥效消失後,24小時候之內必須要排氣排便,還要一直下床走路,以防腸粘連腸梗阻的發生。”顧曳知道她疼,也知道這裏的條件不比正規醫院,可是萬一手術後出現腸粘連腸梗阻那可不是小事情,這道理就如同小孩子學走路,不摔跤,你是學不會的,疼痛是必經之路。
蘇黯坐在床邊,緊緊抓着顧曳的手,吓得一動不動。顧曳嘆了口氣,下了床,彎腰低頭幫她把拖鞋穿上。
“走吧,我扶你。”
聲音跟着身體一起打顫,蘇黯手心都冒着涼汗。“你……不能中途松手。”
顧曳挑了挑眉,突然覺得自己太過放縱她了。
“有沒有什麽報酬?”
蘇黯懸着一顆心,別無他念,“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跟我要報酬?”
“這些話都是你說過的,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我只是有樣學樣。”
“……”
蘇黯咬了咬牙,有種類似于姨媽疼的燥郁湧了上來……“誰跟你是親兄弟!”
他真當她是文盲啊?排除掉自身病體感染,急性闌尾炎的發作因素一般不是飲食不當那就是壓力過荷,她的那塊闌尾炎自從半年前掉過鹽水之後那就再沒疼過,好端端的一塊肉為什麽突然變異,她那是聽見他失蹤了一瞬間壓力過大,心情跌暴造成的急火攻心!
罪魁禍首都是他,他竟然還敢跟她讨價還價?
不然憑她這頑強的精神和強健的體魄,百毒不侵是有點誇張……但也不至于說倒就倒吧?
顧曳微頓了兩秒,“不想當兄弟,那就要當女朋友了啊。”
“……”
堂堂的第三人民醫院精神外科副主任,臉皮怎麽這麽厚。
“蘇黯,我沒有女朋友。”
“……”
又說了一遍,她又不是金魚7秒就忘,昨天剛說過的話她還是記得的好吧?
“蘇黯,你真的不能考慮一下我嗎?”
“考慮什麽啊!”蘇黯紅着一雙眼睛,激動地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顧曳曲膝蹲在她身前,靜靜地等她開口。
良久,一雙嫩白的手臂圈了上去,蘇黯死死地抱着顧曳不肯松手……“你以後再也不許離開我了,一步都不行!”
住院
短短三天的醫療支援轉瞬即逝,蘇黯和顧曳就在這樣的幾度波折中,終于确定了關系。
時隔多日,被封鎖的山路已經清理好了,醫院的旅游車和攝影組的越野車前後停在路邊,一行人紛紛忙裏忙外地搬着行李。因為是拍攝的最後一天,顧曳負責做最後的總結陳詞,蘇黯躺在房間裏,隐約還能聽見院子外的喊聲。
“清點仔細,不要落下什麽東西!”
康達還像第一日來時那樣扯着個大嗓門。小蕊點了點自己和蘇黯的東西,沒缺什麽,她反手拽了拽康達的袖子,小聲道。
“康哥,來,跟你商量個事兒。”
過了一會兒,蘇黯下床,但還是舉步維艱。好在醫院的旅游車裏随行裝着一副擔架,兩個熱心的實習男醫生把她擡出了院子,卧倒式穿過大門時,蘇黯遠遠地看見小蕊和康達站在角落裏,好像正在商量着什麽。小蕊低聲了幾句,康達嗤笑了一聲,“哎,這算什麽事兒啊!”
言罷,康達挽起袖子,大步流星地就朝蘇黯走去。
“黯啊,來,康哥跟你換個位置。”
門口停着一排車,醫生們原本是打算把蘇黯擡到旅游車裏的,但被康達一攔,動作也就停了下來。小蕊的提議是想讓康達和蘇黯換乘車輛,讓康達去坐旅游車,蘇黯轉乘越野車,畢竟越野車的人均空間比旅游車寬敞,她自己開車載着蘇黯,女生之間一路上能随時照應。
臨上車前,顧曳卻又把小蕊攔了下來。
“你開車幾年?”
“知道什麽叫維也納國際道路交通公約嗎?”
“有ICRC頒發的初級急救員證書嗎?”
“如果在高速公路上,患者的傷口突然撕裂,你是選擇停車救人還是繼續行駛直到安全脫離高速地帶?”
“……”
小蕊一陣語塞。
倏爾,她悻悻地從駕駛座上跳了下去,“組長,我去前面找康哥去了……”
蘇黯躺在副駕駛位置上,跟小蕊揮了揮手。眼看着顧曳坐到駕駛室裏,她強忍住笑意,說道,“顧大主任一定要這麽欺負我可愛的同事兼下屬嗎?”
那ICRC頒發的初級急救員證書是用于心髒複蘇的,她一個闌尾炎,要那種東西幹嘛?
“我只是表示我的疑問,她回答不上來,當然也有權利保持沉默或選擇離開。”
顧曳目視前方,淡然地啓動引擎。蘇黯躺在副駕駛上,盯着他看了好久,越想越好笑。
“睡覺。”
顧曳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蘇黯任由他捂着,倏爾,用睫毛掃了掃他的手心,“你不熱嗎?”
剛才小蕊在車裏,因為怕她着涼,所以故意将車裏的空調開得很小。但顧曳的體溫明顯要比她的高,手心都有點發燙。
稍微放慢車速,顧曳輕瞥她一眼,反手解開襯衫扣子。
“這樣?”
潔白的襯衫敞開了一半。寬闊的胸膛,結實的胸肌線條清晰可見……
“……”蘇黯連忙吞了下口水轉移視線。
她……
她不是這個意思啊……
3個小時的車程說短也短,從深山裏回來,蘇黯還得住院,因為是顧曳幫她動的手術,她也就順其自然地到第三人民醫院辦理了住院手續。
出差期間急性病發作,這可算工傷,還是在那麽偏遠的小山村裏動的手術,聽見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大魔頭薇薇安消息靈通,代表公司全體上下送來了一束花籃。
“蘇黯,你好好養病,公司給你批了半個月的休假,你就趁着這段時間,好好放松一下哈。”
電話裏,薇薇安的聲音溫柔至極。
蘇黯客氣地回道,“謝謝總監。”
工作中的上下級關系也沒有多親密,薇薇安形式性地關心了幾句,說完便挂了。公益廣告的後續工作都交到了小蕊和康達身上,他們兩個也沒有太多富餘的時間,把蘇黯送到醫院後不久,便也紛紛回公司報道了。
中午12點,蘇黯正躺在床上看雜志,單人間裏一片寂靜。胡桃和寧檬突然破門而入,吓了她一大跳。
“我的個小黯啊!你這是怎麽回事啊!”
胡桃和寧檬一路狂奔到6樓,高跟鞋都快跑掉了。蘇黯長舒了一口氣,就知道她們肯定會來,“不急不急,先坐下,來喝杯水。”
床頭擺着兩個玻璃杯,她依次遞到了胡桃和寧檬的手裏,這三天的事情猶如幻燈片一樣放映了出來……顧曳的事情她沒細說,只簡單告訴她們,她這個千年剩女現在也是個有家室的人了。
胡桃立即抓住重點,鼓掌歡呼,“第三人民醫院的副主任,有錢途!”
寧檬才不關心那個,她坐在床頭,看着蘇黯毫無血色的臉頰,鼻涕一把淚一把。
“我明天就跟公司請假,照顧你起居飲食……”
蘇黯看着她這個傻妹妹着實好笑,“也不是什麽大病,過幾天就好了。醫院裏有顧曳陪我,沒事的。”
胡桃挑了挑眉毛,“呦……聽聽,人家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用不着咱們這些姐姐妹妹了!”
寧檬破涕為笑,連忙附議胡桃的話,“是,你看我,怎麽這麽死腦筋呢,竟想着當電燈泡。”
蘇黯但笑不語,總歸有顧曳在她身邊,她确實是安心不少。“中午吃什麽?我在荒郊野嶺裏呆了那麽多天,天天都是清湯寡水,連個肉星都沒見過。”
寧檬和胡桃見她那麽可憐,也想幫她補補身體。
“到基輔羅斯叫一份罐焖牛肉,再要一只烤雞怎麽樣?”胡桃翻着手機,翻出了外賣電話。
蘇黯頓時雙眼閃亮,“我還有一份蒜香面包,奶油蘑菇和紅菜湯!”
“……”
胡桃和寧檬面面相觑,“這麽多……吃得完嗎?”
一道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局面,“你傷口還沒好,不能吃這麽油膩的東西。”
三道目光同時循聲看去,一個颀長的身形倚靠在門邊,白衣勝雪,遺世獨立。顧曳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拿起一支剛消過毒的口腔溫度計,順手塞進了蘇黯嘴裏。
“……”
蘇黯眨眨眼,嘴裏含着體溫計,無法說話。
胡桃和寧檬紛紛用眼角的餘光瞄着剛進門的大帥哥,話少,面冷,總覺得這人氣場不太對。
“那個,姐夫說的是,你剛動完手術,确實是不能吃那麽油膩的東西。夥食還是等你傷口好了之後再改善吧,我跟桃子還有點事,恐怕今天就不能陪你吃飯了。”寧檬讪讪地開口,不待胡桃反應,拉起她手腕就往門外拖。
姐夫?蘇黯含着體溫計,伸手摸了摸鼻子。
這小丫頭認親的速度倒是挺快。
顧曳勾着嘴角,微微側過身,“我知道附近有家江南菜做的不錯,口味清淡,你們如果時間還來得及,可以一起去那裏。”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胡桃掙脫開手腕,點點頭,“那現在也可……”
“不了不了,你們兩個吃吧,我和胡桃确實是有點急事!”不等胡桃說完,寧檬一個翻身上前,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她冒着稍晚些時候可能會被胡桃大人罵死的風險,硬是把她拖出了門外。
兩道纖細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最終在視野中消失不見。恰好蘇黯口中的體溫計時間也到了,顧曳幫她取了下來,捏在指尖定睛一看,37.2度,還可以。
蘇黯擦了擦嘴角,皺眉看着寧檬離去的方向。這丫頭是怎麽回事?
“寧檬好像沒有認出你來啊?”
以前上高中的時候,寧檬跟他們是同一個學校的,只不過寧檬比她小半年,所以年級就晚了一級。蘇黯還記得那時候周末放學,遇到公交車排隊的人多她跟寧檬就會徒步回家,顧曳有時候不騎自行車,也會跟她們一起步行半個小時。高中三年,兩個人見過好幾次呢。
“嗯,如果不是經你提醒,我也不會認出她來。”顧曳放□□溫計,倒也不怎麽在意。
擡腕看了眼時間,他大步一跨,反手将蘇黯身上的棉被掀開。手術後的半個月內,每天例行走路鍛煉,加速傷口愈合。
“來吧,到時間了。”
蘇黯知道他要做什麽,連忙往裏縮了縮。轉了轉眼珠,繼續剛才的話題道,“你跟她,那不是一碼事啊。”
那時候寧檬每每見到顧曳,都是一臉花癡相,直流口水的那種啊。按理說像寧檬這樣典型的花癡癌晚期,重遇顧曳這樣的大帥哥,就算叫不出來他準确的名字,也應該感到有點眼熟才對啊……怎麽現在的感覺是印象全無,一點興趣都沒有呢?
“蘇黯,你不要故意顧左右而言他。”
顧曳一語道破她的那點心機,蘇黯委屈地捂了捂傷口,“那能不能先吃午飯啊……”
沒開過刀的人不知道開刀有多疼,讓她走路那跟殺了她差不多。
“蘇——黯!”
顧曳瞬間高聲,語氣中夾帶了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