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圈套
這件事情,還是要從兩個星期前說起。
那時候他剛到香港,還在忙着給蘇黯尋找治療手部神經受損的解決方法,開會開了一整天,頭暈腦脹,出去喝杯咖啡的工夫,遇見了兩個瑞士男人。
“Wir wollen MIT Ihnen über deal。”
他們說想跟他談筆交易。
單刀直入,一句話切入主題,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身份被識破,顧曳最初以為瑞士人是江家生意場上的競争對手,沒有同意合作。但後來談判經過了一輪才逐漸明晰對方的目的,原來他們單單是沖着江堯來的,是江堯個人在歐洲市場裏樹立的死敵,跟江家沒有任何關系。
那這件事就容易多了。
方法很簡單,他們出人出力出錢,他配合他們演場戲。
有一句話,放在江堯身上正合适。
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在顧曳眼裏,江堯比他狠,但只可惜一點——江堯狠得毫無章法,一旦失控,就完全是瘋狗咬人的玩法。
所以樹大招風,最後的結果必然就是衆叛親離。
“……受傷這個提議是我主動要求的,不出點血,你怎麽可能真信?你不先信了,事後又怎麽可能反過來懷疑呢?”
他那天确實是在一片混亂中挺身而出,保護了特區派來的政府代表。但那個攻擊性人格障礙的男青年其實是那些瑞士人事先就安排好的,逢場作戲,不敢傷他。
顧曳當時動作敏捷,推開政府代表的一瞬間只是手臂上有些輕微的擦傷,但下一秒他腦海中就有一種想法一閃而過,不流血不受傷,江堯恐怕不會放在心上。
那天會場一片嘈雜,發生了這種事故,所有與會的醫生們都在往外逃,門外的安保都在往裏湧,他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那個肇事者的同時,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兇-器,手起刀落,一刀砍傷了自己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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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點血不要緊,皮外傷,遲早都會好的。
手肘搭在沙發兩側,颀長的上半身略微前傾。
顧曳眯着眼盯着江堯,目光一瞬不瞬,待讀出他眼底的震驚和怒意後,才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十年了,他到底是認識了江堯整整十年,江堯的秉性脾氣他不說一清二楚,可也太過熟悉。這位先生心狠,又多疑,可惜在心狠多疑的基礎上,腦子又沒他聰明。
“你以前可沒有這麽好騙……怎麽,江堯,幹細胞移植治療已經失效了?葛雷克氏症已經開始影響你的思維和判斷了嗎?”
顧曳随口說笑,目的就是為了激江堯生氣。
其實葛雷克氏症真正的殘忍之處就在于,他只會讓人全身肌肉萎縮并逐漸産生吞咽困難。故而即便江堯一直到最後因葛雷克氏症而呼吸衰竭致死,他的大腦也還是清醒的,完全不會喪失意識。
——這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死法。
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咽氣,卻又無能為力。
“顧曳……聯合外人來搞垮我,對你有什麽好處?”月光西斜,江堯坐在陰影裏,手指死死地抓着輪椅的扶手,骨節突出,散發出一股陰森的氣息。
顧曳挑了挑眉,“沒好處。但有一句話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他回國的這半年,風平浪靜,江家人沒有聯系過他,江堯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自己憑借在美國習得的一技之長,安安穩穩地坐上了第三醫院神經外科副主任的位置,似乎所有人都回到了他該回到的位置,又似乎所有的所有都歸為了一句合情合理。
但或許是施-暴者與受害者的記憶點有所出入。
江堯忘了,顧曳卻絕不會忘。
“你放在我身邊的那些人,打算什麽時候撤走呢?”
安靜的室內,顧曳伸臂穿回了西裝外套,整了整襯衫上的褶皺,正襟危坐。
高岚、畢超……還有那些一直潛伏在他日常生活裏,24小時監視他一舉一動的一二三四。他們就像是一個個針孔攝像頭,讓他把自己生活裏所有的一切都暴露無餘。
顧曳不是不知道江堯的目的,在江家的這十年,他知道太多有關于江家和江堯的秘密,每一個秘密都可以賣出驚人天價。江家是座山,無人能撼動,所以他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去留。
但江堯就不一樣了。
他跟顧曳雖然以治病為條件,達成了協議,并承諾自己一旦病情穩定,就不再囚禁顧曳。但當顧曳真的離開美國以後,江堯還是不免擔心,萬一顧曳把他所知道的秘密全都賣給了國際市場怎麽辦?萬一他夥同競争對手聯手對付他怎麽辦?黑市上想要解決他的人大有人在,他不能冒這個險,所以他就派人24小時跟蹤顧曳,密切觀察着他的動向。
“都是一群廢物,你又何必入眼。他們如果真的把你在這裏的一舉一動悉數傳回了美國,我現在又怎麽會坐在這裏?”
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江堯氣得渾身發抖。
整起事件都是由最開始顧曳在香港受傷一事引起的,而那一則消息的傳遞,正就是負責跟蹤和監視顧曳日常行動的那幾個屬下負責的。
他當時還在美國接受藥物治療,聽說了顧曳在香港受傷,以經驗判斷,不疑有他,第一反應就是這是生意場上的對手在對他示威。
顧曳于江家而言只是一個小角色,江家并不會因為這一個小角色而有所動搖,但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他料想這只是對方予以的一種信號,真正的絞殺博弈還在後頭,于是他一方面下令調查幕後黑手,另一方面又對顧曳本人予以警告。
他原本的計劃只是警告而已。
他并沒有打算真的親自從美國飛到香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顧曳竟然拿他的警告作為借口,聯合一衆瑞士人,在幾天之內大規模地侵吞掉了他在香港金融界的固有市場。江堯在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桌子都掀翻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顧曳,顧曳以前從不插手江家的生意,這一舉動着實可疑。所以他又派人着手去查,可是就在他發令調查顧曳的同時,江家下達了決定性意見,要他立刻和顧曳進行談話,三天內務必解除香港地區的金融-危機。
時間緊迫,他是迫不得已才從美國連夜趕過來的,顧曳有瑞士人撐腰,整座醫院又有香港政府派來的警隊保護,他動不了他。蘇黯是顧曳唯一的軟肋,他們确認好蘇黯離開香港的時間,便知道時機到了。
可到頭來,到頭來,他還是誤入了圈套。
“是誰背叛了我?”
緊咬着牙根,江堯眼裏怒火直燒。
顧曳和那幾個瑞士人談判的時候,那些負責監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情況。知情不報,就是背叛。
“江先生現在問這句話,還有意義嗎?”
顧曳緩緩起身,闊步昂揚朝江堯走去。
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
江堯本來就手段殘忍,而自從他下半身癱瘓之後,他對待下屬的态度更是變本加厲。喪心病狂都不足以形容他,衆叛親離是遲早的事。
“你錯就錯在不應該那麽自負,讓他們毫無保留地圍繞在我身邊。”
高岚也是,畢超也是,還有那些一二三四也都一樣。他們本性都不壞,只是祖上世代為江家家臣,便一直追随着江家的主人,畢恭畢敬,馬首是瞻。
他們屬于江家,間接附屬江堯。
良禽擇木而栖。顧曳眼睫微動,他一想起畢超和高岚争着搶着替他熬夜值班的日子就覺得好笑。他不收買人心,都對不起這幾個一心為主盡心盡力的好屬下。
“我忘了,是我大意了。”
江堯緩緩地擡起頭,冰冷的目光迎上顧曳沉靜的眼神。
那時在美國,跟随顧曳一同回國的人選是他親自挑選的,他用最嚴格的标準,在年青一代裏篩選出來一批最忠心耿耿的家族親信,但沒想到,他一時大意忽略了一點——顧曳身上流淌的,也是江家的血。
……他同樣可以成為他們的主人。
顧曳輕笑了一聲,“說到底,還是你的自負連累了你。”
早些年一直處尊居顯,如果江堯不是在這幾年一直一意孤行,肆意妄為,他最後也不會到落得個孤家寡人的下場。
雙手插在口袋裏,顧曳看着窗外的一輪明月,心內不免悵然。
十年間的光陰流逝,這一切終于可以在今天做個了斷了。
重獲自由的日子是新生,亦或是又一場輪回漩渦?顧曳搖了搖頭,想起了不久前蘇黯說過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應該有每個人的際遇,如果沒有經歷過那些,我也不會成為今天的我。
他笑了。
明天總會比今天好。
告別這一切,自己也是時候脫離這些是是非非了。
江堯還坐在輪椅上,看着顧曳舉步朝不遠處的樓梯走去,他心有不甘。“不要說得就好像你贏了我一樣……顧曳,你聯合瑞士人破壞江家在香港的生意,江家不會放過你的!”
身後傳來了江堯嘶吼的聲音,顧曳兀自闊步。
“那些瑞士人的目的不是江家,只是你。瑞士人給了我很多錢,我可以跟江家做筆交易,以百分之五的瑞士頂級金融公司控股權,換取你退位讓賢,保證我安然無恙,江家應該很樂意。”
“顧曳,你逼我下臺……江家下一個的目标就是你!你不是最厭惡錢權利益的嗎?他們找到你以後,一定會讓你接收江家的企業,你就是下一個的我!”
顧曳不以為然,“我只是一個外科醫生,不懂生意。”
說白了江家找上他也是無濟于事,除非江家想白白放棄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的家族生意。
“好……但你別忘了,蘇黯還在我手裏。你如果現在棄暗投明轉而選擇跟我合作,也還來得及!”江堯拿最後一張底牌來賭。
拿蘇黯要挾他?
“江堯……你覺得我會拿我未來老婆的安全跟你談交易嗎?”沒有确認蘇黯完全脫離危險之前,他是不會放心離開的。“抽煙是信號。我20分鐘前就已經派人将她接走了,按照100公裏的車速,蘇黯的車應該馬上就要駛入本地市區了。”
“……”
江堯惱得暴跳如雷,恨得七竅生煙。“好,好啊……顧曳,我真沒想到……原來你今天晚上到這裏來,是想給我示威啊?”狠厲地眯了眯眼,江堯驟然高聲一喝,“把他給我攔下!”
扳機扣動,黑衣黑面的保镖動作一致,整齊劃一,槍口也都瞄準着同一個方向。
“……”
會客廳裏一片死寂,顧曳一行人沒有輕舉妄動,安靜地站在原地。
腳步停在樓梯口處,顧曳站在最高點,淡漠地看着抵在胸前的一把由全鋁合金制成的最新型M9。
“李道?”
從樓下聞聲而來的一個人,扶着眼鏡,笑了笑,“顧先生,識時務者為俊傑,先生怎麽吩咐,您就怎麽照辦吧。”
顧曳扯了扯嘴角,倒也并沒有十分意外,“我認識了你十年,你當了十年的狗。”要說江堯身邊的走狗,李道排第二,沒人能排第一。顧曳斂了斂眉,微微低下頭,不緊不慢地看了一眼表盤上的時針和分針。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聞聲,顧曳循聲看去,看見江堯一臉的得意和張狂。
顧曳彎了彎嘴角,感慨萬千,“其實……瑞士人原本給了我半個小時的時間跟你解決私人恩怨,但因為我急着去找蘇黯,所以我只用了25分鐘。
瑞士人還有5分鐘到。
江堯,你的命對我來說一文不值……所以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把這寶貴的5分鐘,浪費在我身上。”
“……”
房間裏瞬間響起一片整齊的倒吸冷氣聲,抵在顧曳胸膛前的M9也跟着沉了一沉。
居高臨下,顧曳眯起眼睛,回看着李道打顫的手腕,感覺着實可笑。
他忍不住拍了拍李道的臉,笑着道,“良禽……擇木而栖啊。”
一個腿軟,李道直接倒在了冰冷的臺階上。
顧曳看都沒看他一眼,帶着同行的親信,徑自下樓。
“還有4分30秒。”
郊外的三層別墅,驟然陷入一片驚懼和恐慌。平日裏兇神惡煞的一群人,心亂如麻,紛紛丢盔棄甲。
作者有話要說:
呼……人渣解決完畢。下一章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