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船艙

寂靜的夜裏,法式梧桐被風吹動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幾輛高級轎車飛速地行駛于高速公路之上。

“老板,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去找蘇黯。”

夜色如一壺濃稠的墨水,暈染了天際,沏散了香氣。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似是暗夜下的協奏曲,經歷了一場不平凡的演繹過後,掌聲落下,使寧靜複歸于寧靜。

……

“江堯給他喂了兩顆佐匹□□,估計要明天上午才能醒。”

寬敞整潔的卧室,畢超見顧曳走了進來,連忙起身。

顧曳知道他怕他,尤其自己還在今晚解決了江堯。

他點了點頭,脫下外套,聲音是久違的平和。

“辛苦了,去休息吧。”

“……”

畢超魂不守舍地飄出去了。

眼角含淚。這輩子第一次聽見老大跟他說辛苦,他應該死而無憾了。

舷窗緊閉,站在房間裏的人,用清冷的目光穿透一平方米的局限望向窗外,寬闊的海面一望無際,夜風混合着些許大海的腥鹹味道,一道轟鳴的響聲響徹海面上空,輪船起航,海浪翻騰。

房間裏的所有擺設都像極了他在帝都借給她的那間房子,但這裏不是,這裏依舊還是香港。游輪剛剛出發,觀光性質的航線,目的地是天津,等她明天醒來,游輪應該已經駛入東海了。

江堯把她帶走又帶了回來,沒有離開香港。顧曳為了保險起見,讓畢超把人偷走,又偷偷地藏到了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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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溫度微涼,蘇黯在睡夢中好像睡得極不安穩,手指緊握。顧曳走到她身側,脫掉皮鞋,放輕了動作才躺在她身邊,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輕地覆上她的臉頰,将她擋在面前的長發掖到了耳後。

他動作輕緩,眸光裏盛着溫柔。

“讓你被連累了。”

她手心裏的傷已經繃帶纏繞覆蓋,顧曳碰了碰她的指尖。

剛抓住,又放下。

他知道她吃了佐匹□□睡得昏沉,卻也還是怕自己的一舉一動會驚擾到她。沉默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

“蘇黯,我又欠了你一筆。”

這些天的種種,還有她失蹤的那六個小時……

顧曳從心底裏嘲笑自己,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事情做得确實太不應該,腦海裏隐約回蕩着自己半個小時前告誡江堯的那一番話——他說江堯自負,而自己又何嘗不是。

他瞞她,騙她。

但最後連累的……也還是她。

他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能掌控一切。是,他确實能計劃好他自己每一步該做什麽,他能知人善用地分配好每一個手下人的崗位和職責,他能收買人心,也能控制那些人的一舉一動,然而……他掌握不了她。

他答應那些瑞士人的時候,她還遠在帝都,那一個星期他故意沒有聯系她,卻沒想到她主動來了。當他精心安排好一切計劃的時候,她不得不走,而那時候他們還沒發現,江堯已經來了。

他還是不夠強。

他還是沒能照顧好她。

他曾經一度以為蘇黯是自己人生裏的變數,但現在漸漸明白,真正成為變數的人——其實是他。

……

“蘇黯,你有沒有恨過我?”

“要說恨呢……那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不過我好幾年前就想通了,每個人都應該有每個人的際遇,如果沒有經歷過那些,我也不會成為今天的我。”

那日她笑得很甜,有些過去被她說得雲淡風輕,但卻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頭上。

如果沒有他一開始的出現,她或許能過得更好。但好在……好在她不喜歡活在過去。

顧曳望着眼前的人,望眼欲穿,仿佛是要看到天荒地老。

“希望一切真的都全都過去了。”

他輕聲說,好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或許這就是最現實的生活,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明天早上一覺醒來,你的身邊又會發生什麽,是悲,還是笑。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半,游輪上的早餐過了,午餐也都到了,位于回廊的盡頭那個房間還是沒有動靜。

畢超在餐廳裏轉了一圈,覺得菜品看着還不錯,有了上一次買鴛鴦奶茶的經驗,他自己不敢輕舉妄動,便讓輪船上的海乘往顧曳和蘇黯的房間裏送了兩套。

“您好,客房服務。”

明朗的聲音突然響起,門開了,蘇黯站在門外的人,吓了一跳。

“噓——”

她下意識地護住顧曳的耳朵。之前披星戴月地忙了那麽多天,顧曳好不容易睡上一覺。

“不好意思,小姐,那……午餐給您放進去嗎?”

門口的海乘是位女性,她看見床上躺着的兩個人,一個衣衫不整,一個□□着上身——紅着臉,垂了垂頭,有些不好意思。

蘇黯倒沒想那麽多,她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

“放在門口就好。”

“好的,打擾了。”

擺好餐具,海乘匆匆忙忙地就跑了出去。關門時,手腕壓着把手,嘴角還噙着笑。

——都日上三竿了還不醒,這昨晚到底是幹什麽了。

蘇黯看對方一臉的笑容,近乎于不懷好意,心裏不免打怵。

“還有事嗎?”

“啊,沒有沒有啦。”笑聲悅耳。

關上門,這回是徹底跑掉了。

松口氣躺回了床上,蘇黯看了一眼身側的顧曳——氣息均勻,呼吸綿長,睡得還算安穩。

臨近9月,海上的氣溫也不似陸地上那麽溫暖,透過舷窗,蘇黯隐隐約約地能聽見一些海鷗的叫聲。船上的颠簸起伏不大,游輪也不容易暈船,她從床上的這個角度仰視窗外,還能看清甲板上懸挂的五星國旗。

她知道這裏是中國的海域,但海面一望無際,只有海水和海鷗,所以她也分辨不清自己具體在哪個位置。

清醒過後,她能大致猜到他選擇坐船的考慮。

初衷肯定是不想再留在香港,其次是受身體條件所限,還不能搭乘飛機。

坐船總比坐汽車和火車要強,這裏人少,清淨。

不用說肯定是要回帝都的吧,他離開了香港,那他就應該回第三人民醫院複命了,憑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能否工作是另一碼事,但最起碼應該露個臉出現一下,讓醫院的同僚看一看自己的情況。

至于蘇黯自己呢……

手機都不知道掉在哪裏了,一整天都聯系不上,胡桃她們應該都已經瘋了吧。

已經到了工作的時間卻沒有及時出現。希望薇薇安沒有暴跳如雷,小蕊沒有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心底裏完全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蘇黯回眸,看了看顧曳。

不知道他昨晚是怎麽把她帶回來的。她最後的一點記憶就是又被江堯灌了一顆味道苦澀的安眠藥,沒過多久,她就倒在地板上喪失了抵抗能力,再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出現了什麽人,誰把她救了,她也都一無所知了。

“早知道你能把我救出來,我就不犯傻似的威脅江堯了。”

擡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繃帶纏得很緊。

手指輕輕一碰——疼,很疼。

蘇黯原以為他會受傷,最起碼斷胳膊斷腿,或者又被江堯帶走失蹤個十年。但現在看他安安穩穩地躺在她身邊,毫發無傷,蘇黯莫名地有點替自己不值……

既然他深入虎穴都能把自己和她同時救回來,那她摔花瓶以性命為賭注威脅江堯到底為的都是什麽啊?

眉頭微蹙,蘇黯嘆了口氣,仔細地打量着顧曳的這張臉——如墨的粗眉,濃密的眼睫,透白的肌膚襯着清俊的五官,整個面相組成的明明是一張文弱書生的臉。人家都說面由心生,但是……

經歷了這一次的事情之後,蘇黯暗忖他分明生着一顆豺狼虎豹的心。

“你現在應該不會再瞞我什麽了吧?”

吃一塹長一智,她以前問他,他總含糊其辭。但經過了這一次生死攸關,清醒過後,蘇黯不免後怕。

以後有什麽事她還是問清楚點比較好。

她不能總慣着他。

雖然有一句話叫傻人有傻福,再迎上一句戀愛期的女人普遍智商不高,但蘇黯覺得她真的已經裝傻充愣夠久了,以後跟顧曳在一起她還是得留個心眼,否則自己哪天會不會再被人綁票勒索她都不知道。

“……”

顧曳還在睡着,空氣裏沒有人回話。蘇黯也沒想真的吵醒他,純粹就是閑着無聊,自言自語。

眼角餘光一掃,蘇黯漫不經心地往他身上瞥了一眼,突然想起他的胳膊每天上午都要換藥,現在的時間都快過中午了,顯然不能再拖。

“船上應該有提供醫藥箱吧……”

她輕手輕腳地迅速翻身下床,将房間裏的每一個櫃子都翻個遍。最後在最角落的角櫃裏找到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箱子,确實是醫藥箱,但裏面的藥大多數都是防暈船的,能用的只有白紗布。

先看看傷口的愈合情況吧。她心想。

蘇黯輕巧地走到他身側,拆開了一截紗布,手指卻在擡他手臂的時候,一不小心——摸到了一個不該摸到的地方。

“……”

纖細的手指不由得顫抖了兩下。

這大中午的,沒想到,他精神還挺不錯啊……

“嗡——”

一道手機的震動聲适時響起,蘇黯有點心虛,連忙打起精神。不會是她的,她的手機已經弄丢了,循聲四處轉了轉,最後從門口的外套裏找到了顧曳的電話。

來電人是畢超?

“怎麽了?你有什麽事進來說就好,沒必要打電話啊。”

蘇黯捧着手機,站在門口竊聲竊語。她早上的時候從門外聽見過畢超的聲音,他們住的房間應該距離不遠。

畢超在電話那頭尴尬地笑了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更何況小心駛得萬年船,他還是謹慎一點,穩重一點,免得打擾她和老大的二人世界。

“那個……我還是不過去了,嫂子,你幫我看看,你們房間的房卡我是不是留了兩張,有一張是我的。”

蘇黯看了看門口插房卡的卡槽,“只有一張啊。”

“啊?”畢超抓了抓頭發,“那你問一問老大呢?我昨天是親手交到他手裏的,或許在他衣服口袋裏。”

“……顧曳還在睡覺。”

“嫂子,你幫幫忙嘛,我昨天晚上就沒進去房間,最後還是出賣色相,求保潔阿姨幫我開的門。”

“……”

深表同情。

蘇黯順手翻了翻顧曳挂着的外套,沒有。地上的襯衫,也沒有。

目光在房間裏逡巡了一圈,蘇黯有點為難。

“應該……總不會在他褲子口袋裏吧?”

電話那端傳來“噗通”一聲巨響,“嫂子,我給你跪下了!”

“可是……”

三四米外,還沒等蘇黯說完,松軟的床上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低低沉沉,帶着半分剛睡醒的朦胧與嘶啞。

“嗯,在我身下,過來拿吧。”

勻稱協調的肌肉線條裸-露在明媚的日光之下,蘇黯僵硬地轉過頭,吞了吞口水,“你……什麽時候醒的?”

顧曳躺在床上,揚了揚唇角,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剛才摸我的時候。”

“……”

完了,被發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

Suan: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姑爺:你是招惹錯了一個不得了的人。

B超:好吧……這下沒人給我開門了……

TTTTT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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