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舊人
在學校裏轉了一會兒,其實,确實如顧曳所說,黑漆漆的,看不出來什麽東西。
看來看去,也就只有紀念碑下光線明亮,風景秀麗,蘇黯央了值班室裏的看門大爺好半天,大爺才答應出來給他們兩個照一張合影。
快門一按,手一抖,照歪了。
顧曳看着手機裏的自己,眉目清俊,神情自然,照得不錯。
蘇黯一臉的黑線,郁郁寡歡。
“大爺,我人呢?”
說好的合影,照片裏咋就顧曳一個人。
值班大爺跟她扯了個笑,“女孩子啊,以後出門要多留個心眼,穿個高跟鞋。”
“……”
那是她身高的問題嗎?
蘇黯咬着牙根兒收回了手機。半身像都能把她截沒了,這位值班大爺的照相技術,她實在是不敢恭維。
腳踩着石階,一級一級地往上爬,高中這些年雖然也修葺過幾次,但好在都是局部細微的改動,整體變化不大。
從圖書館逛到教學樓,蘇黯說想去以前實驗室的頂樓看一看,她記得那裏以前有個鴿子屋,每逢上午做體操的時候,鴿子都會被放飛出去,同時間學校還會安排一些學生去鴿子屋打掃,她跟他去過兩次,白色的灰色的,樓頂的風景也很好看。
可惜現在是晚上,通往樓頂的大門全都鎖住了。
可能是女人才會比較喜歡動物,顧曳對這件事的印象并不是很深。
“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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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鴿子而已,她喜歡,他可以買一些讓人替她養。
蘇黯搖搖頭,“可看可不看。”
人有時候就是一時興起,倒也沒有多喜歡。這次見不到,即便下次再來,心裏也很難驚豔。
從四十多級的臺階又邁了下去,走到最後一級臺階時,口袋裏嗡嗡震動,好像是電話。
“你的?”
她還披着他外套。
顧曳點了點頭,将震動的手機拿了出來。
夜色正濃,手機屏幕亮着,是畢超打來的。這個時間段,他會找他,恐怕不是什麽好的征兆。
“你們談。”
蘇黯以為是醫院裏的事情,她聽不懂,便下意識地回避。
顧曳沉着眸,将手機放到了耳邊,電話那邊一片嘈雜,畢超似乎是剛從什麽危機的狀況中脫險,啞着嗓子……“老大!江堯沒死!”
只這一句話。
一切,又都亂了。
當天晚上,顧曳就被一排豪車給接走了,從車上下來的人,神情肅穆,蘇黯哪一個都不認識。
顧曳臨走前親了一下她的額頭,“放心,不會有事。”
蘇黯心裏稍微松了一口氣,她知道如果是面臨着真正的告別,他不會以這樣的方式吻她。
她伸手拽了拽自己身上的男士外套,“我等你。”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和教訓,她知道,她還是留在家裏,不要讓他分心才好。
車子開走了,一陣轟鳴聲過後,是夜色裏無聲無息的寂。頭頂的月亮又圓又滿,月華傾瀉,落到了花園裏的草尖上,清風微微拂動,卻映出了一抹淺泛着憂傷的慘白。
蘇黯一個人回家,進屋拖鞋,姑姑和姑父有些生疑。
“顧曳呢?”
兩個人走的,怎麽一個人回來?
寧檬往外一探頭,“吵架了?”
蘇黯搖了搖頭,“他工作上臨時有事,領導讓他回去一趟。”姑姑和姑父都是做生意的,寧檬又是在私企上班,家裏人都不懂這些公職人員的單位制度,點點頭,便被她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
躺到床上,她身上還披着顧曳的外套,熟悉的氣息萦繞在鼻間,可惜人卻不在了。
蘇黯翻了個身,突然想起來姑姑說過的話——顧曳的衣服不能壓。
“反正也沒人穿,我想怎麽壓就怎麽壓……”
她用力地扯了扯,又拉起了棉被,從頭蓋到腳。在棉被裏忍不住嘆了口氣,她明明剛才還送他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一回到家,心裏頭就這麽煩呢。
隔壁時不時地還能傳來一陣嬉戲打鬧的聲音。她躺在床上,手心捂了半個小時都捂不熱。
心底裏驟然湧出一股感慨。
今年的秋天,好冷啊……
姑姑端進來一杯姜茶,看她蒙着被子,就替她關了燈。
“明天天氣不錯,我跟你姑父商量了一下,打算趁着人齊一起去給你媽掃墓。你也早點起,好好睡,咱們七點鐘就出發。”
蘇黯提不起精神地“嗯”了一聲。
中秋節掃墓,她本來也打算跟顧曳商量這事來着,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快。今年的掃墓……她還是得跟家裏人一起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色剛明,姑父的白色高爾夫就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車上載滿了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有說有笑。原說寧檬的那個小男朋友是沒必要來的,但他說自己一個人呆在家裏實在無聊,跟在蘇黯身後說了好半天,最後蘇黯一個心軟,便也同意了。
蘇黯能理解他,畢竟地方城市不比帝都,吃的玩的都少,自己一個人閑逛也沒什麽意思。再者說他跟寧檬這事兒姑父本來就是一百個不樂意,他要是不趁這幾天好好表現一下,回頭姑父非得把他們倆給拆散了不可。
可是為什麽人一旦同情心泛濫之後,伴随而來的……總是後悔的情緒呢?
蘇黯坐在車後座裏,開窗望風。耳邊是一男一女的膩歪聲。
“親愛的,啊……”
一口梨。
“親愛的,你也是,啊……”
一塊蘋果。
蘇黯緊握着門邊的扶手,手腕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姑姑和姑父還在車裏,她恨不得把旁邊那對兒給活活掐死。
誰還沒有個男朋友似的!
她跟顧曳在一起的時間久了,都快忘了當單身狗被虐的日子是什麽感受了。好啊,恩将仇報的兩個人,趁顧曳不在竟然就這麽對她……異地分居是最折磨人的,他們可小心別把她折磨瘋了,否則一旦她失了心智,一定會反過來姑父跟聯手,不拆散他們兩個不罷休。
“寧檬,你們兩個注意點,快到墓地了。”
姑姑坐在副駕駛,往身後掃了一眼。寧檬立馬放下了手裏的東西,佯裝乖巧。
蘇黯把車窗又降下來了一些。秋日清晨裏的冷風吹到臉上,濕氣頗重,微涼的氣息漸漸使人清醒。
是啊……
快到墓地了。
車窗外,道路兩旁茂密的白桦樹蔥蔥郁郁,郊外的空氣普遍偏低,一路上叢生的毛草泛着金黃,眼看着已經有半米多高。
蘇黯擡手扶了扶額頭,她不能再想顧曳了,她一年才難得來看她母親一次,今天,她必須要跟她母親多說說話,好好聊一聊自己這一年的改變和情況。
不到九點,車子就停了下來,墓園是這座城市裏比較出名的地方,因為先後葬過幾個偉-人,所以一到中秋,人也多,車也多,很多外地人都會驅車慕名而來,路過的車輛也無一不停車祭拜。
蘇黯從後備箱裏拿出一束鮮花,“我先去看我媽。”
姑父以前參過軍,所以姑姑一家的習慣,也是先拜偉-人再去看家人。蘇黯倒沒有那個傳統要繼承,她到底是個外姓人,無拘無束,也沒那麽多忌諱。
幾百級的石階,毫無停歇落腳的地方,老一輩人管這個,叫心誠。
蔚然成林的石碑,每一塊土地下都埋藏着一個故事,因為是清晨,爬到山上的人還不多,蘇黯緩步地在樹葉落下的墓園中行走。
倏然,她放下一束白菊花,擺在一塊一米高的石碑前。
“這裏很冷吧,媽?”
城市裏還綠樹成蔭呢,這裏的落葉都灑滿地了。她抽出準備好的紙巾往石碑上拂了拂——幹淨的。墓園裏的員工總是那麽有心,她每次來,都是一塵不染的。
“我還帶了個人來。”
她把手機掏了出來,昨天新照的,是合影。“照片裏沒有我,但你看他就行了。”
她記得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媽就跟她說,男人呢……長什麽樣子不重要,做什麽工作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對她好,不離不棄,只要對方心裏有她,那樣的人就可以過一輩子了。
“他對我很好。”
她眼眶微紅。她覺得她能跟他過一輩子。
恍惚間,又想起了昨晚顧曳離開時的情景,蘇黯閉了閉眼睛,說不擔心是假的,說能安心等他也是假的,她怎麽可能放心得下……悄悄地抹了抹眼淚,她不想讓她媽看見她在哭。
“蘇黯?”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語氣靜悄悄的,蘇黯聞聲回過了頭。
身後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蘇黯微訝,連忙起身,“……秦園長?”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手裏提着個白花籃,眼角的皺紋一動一動,“我就知道是你。我來看看我老伴兒,順便看看你媽。”
老婦人姓秦,原本是這片墓園的園長,現在上了歲數,早已退休多年了。
蘇黯小的時候,兩家是鄰居,關系也處得不錯。
“我應該去看看您的。”
她媽過世這些年,她都沒有再回過原來住的地方,小時候的街裏街坊,也都随之全部斷了聯系了。
“哎……死者為大。我這個老太婆,身體硬朗着呢,三五七年都死不了,你看我幹嘛?”
花籃放到了石碑下,老婦人慈眉善目地笑着看她。
像……真像……跟她媽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呦……這是誰啊?”
眼珠子一轉,突然發現了立在石碑前的一部手機。
她眼神兒不好,得貼近了才能看清。
蘇黯立在旁邊,有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我……男朋友……”
“快結婚了吧?”沒那個打算也不可能帶來見她媽,老婦人掏了掏老花鏡,好半天才戴上。
說到結婚這事,蘇黯心裏還真沒個定數。她跟顧曳現在的相處方式也不錯,每天就算是柴米油鹽,也不會覺得悶。至于結婚……顧曳一直沒提過,她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考慮的,反正對她來說,一張紙而已,9元錢,也沒那麽重要……
“哎呦……哎呦……哎呦呦……”
蘇黯這邊還沒考慮好怎麽回答,對面的秦園長倒是驚叫了幾聲。
蘇黯連忙擡頭,卻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機裏的顧曳,她以為老人家是覺得顧曳長得帥,刻意捧場。
“您怎麽了?”
那張照片其實照得一般,光線也不好,她個人認為,顧曳的側臉會比正面更加好看。
老婦人瞪圓了眼睛,連連後退了幾步,視線在蘇黯和手機之間飛快地徘徊,難以置信。
天底下還有這麽巧的事……“這不是顧曳嗎!”
蘇黯被這句話驚了一下。
顧曳?
“您認識他?”
“十幾年前就認識了!”
突然,有什麽想法從腦海裏一閃而過,老婦人猛地一拍大腿。“哦!原來……他是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