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時間進入十一月之後氣溫逐漸降下來,陽光不再炙熱,讓人感覺格外舒适,柔軟的草地上點綴着一些落葉,面前的湖泊因為天鵝的活動泛起漣漪,把倒映出的樹影撕裂成碎片又快速融合。

真地未麗悠閑問坐在她旁邊的夏油傑說:“真的不介意陪我這麽消磨時間?”

“當然不介意,畢竟是陪着未麗。”

穿着便服的夏油傑擡手摸了摸真地未麗的頭發,指尖順着她頸邊的舊發帶滑落:“我送你的新發帶你怎麽沒用?”

“當然是因為舍不得啊。”舍不得換掉舊的,也舍不得用新的。

夏油傑無奈:“我又不是沒錢送你新的……之前只是……”不敢給她送,也沒有身份給她送。

他捧住未麗的臉,兩個人湊得很近,近到那雙栀子色的眼睛裏只有他:“未麗,我想和你有未來。”

未麗眨了一下眼,鴉青色的眼睑遮去了一閃而過的情緒,第一次主動吻上夏油傑的唇,一觸即離。

“那你要好好幫我揍悟君……算了,你打不過他。”

知道夏油傑還是勾搭上真地未麗後,反應最大的莫過于五條悟,混不吝的前問題兒童直接跑去夏油傑的地盤掀了他的屋頂,逼得夏油傑出來和五條悟打了一架,夏油傑當然

——沒打過。

轉頭五條悟就跑去控訴未麗是個負心漢,擾得真地未麗不勝其煩。

對于男女之愛依舊遲鈍的未麗并不覺得對方喜歡自己,就算詢問她,她大概也只會反問“悟君不是一直是那種性格嗎?”

她并不覺得自己特殊過能讓那麽多人喜歡,老實說她甚至有些吃驚當時夏油傑能對她說出告白的話。

而她對其他人的感情……如果讓她現在對重要的人排行,那大概五條悟都是在一雙手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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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能也是她告訴森尾自己和夏油傑交往後,森尾糾結半天說了她一句“渣女”的原因。

這麽多年過去,森尾依舊是未麗認識的最正常的人類,雖然她不清楚咒術界的事,但是卻認識那些圍繞在未麗身邊的人,也清楚未麗哪怕到了二十歲也依舊是不開竅的木頭疙瘩。

夏油傑嘆氣:“是啊,打不過,不僅被悟那家夥抛下,也打不過未麗。”說着說着他自己又笑起來,“不過那又怎麽樣,即使打不過,未麗依舊選擇了我。”

未麗單手托腮看着夏油傑,嘴角微微翹起:“畢竟傑是比其他人都重要的。”

她握住夏油傑的手,發出邀請:“傑要不要和我回老家看看?我想看繡球了。”

垂下視線的夏油傑握緊她的手,擡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側:“好。”他也很多年沒回過夏油家,既然決定和未麗在一起,那他就需要再回去面對那些……還有一句道歉沒和家人說。

兩個都很有行動力的人當即買了回老家的票,未麗沒打算和夏油回他家,而是準備自己先一個人上山。

在山腳下看着夏油傑要離開,真地未麗突然喊他:“傑。”

青年回過頭,露出未麗最熟悉的溫和笑容:“怎麽了?”

真地未麗快跑兩步撞進夏油傑懷裏,摟住他的腰擡頭看他,眉眼彎彎,那張長開的清麗臉蛋好似和五年前的少女重疊,又好像能看到更久遠時期她的影子,未麗說:“傑,我希望傑一直幸福,大家都好好的。”

夏油傑無奈俯身擁抱她:“怎麽突然說這麽奇怪的話啊,肯定會的。”

“嗯。”未麗把臉貼在夏油傑的頸側蹭了蹭,然後過河拆橋松開他催促他離開。

夏油傑低頭在未麗唇角落下一吻,揉揉她的腦袋:“我等會兒過來找你。”

未麗點了點頭。

可能是因為決定要做的事,她現在覺得時間流逝格外緩慢。

這條她走過十五年的山路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真地未麗拾階而上看着路邊的桂花樹,風吹過她淡朽葉色的裙子,有那麽一瞬間她的身形好像隐在了山林裏。

她路過了和傑玩鬧的桂花林、實戰訓練的空地、初次見面的花叢……

未麗擡頭看了一眼向上蜿蜒的山路,向着神社走去。

桫椤告訴她,神社有一個密室,那裏有未麗在找的東西。

進入密室的未麗見到了過去只在他人口中的存在。

那個黑發黑瞳的青年一臉冷漠看過來,比女性還精致三分的漂亮面容會讓人想到豔麗的天竺葵,帶着一股優雅從容的氣質。

這只是真地清一郎本人留下的一絲幻象,雖然沒見過未麗,但是憑借血脈認出這是他的後代,青年開口說:“既然來到這裏,想必你有所覺悟。”

未麗點頭:“是的。”

幻象靜靜看着她讓出了道路,在未麗和他擦肩而過時,那個依舊保持青年姿态的幻象低聲說:“她還好嗎?”

“……很好,只是你不在讓她很寂寞。”

“是嗎。”清一郎語氣裏帶着不易察覺的寵溺,“唯從小就很喜歡黏着我,真是長不大啊。”因為在這裏待了很多年,他不清楚時間的流逝、對時間的概念也模糊起來,這麽多年沒有消散也只是想再問一句關于唯的事。

真地未麗垂下頭,繼續向前走。

那邊回到家裏的夏油傑與家人交談的動作微頓,似有所感看向山的方向。

————

總覺得昨天好像做了好長的一個夢。

但是具體內容是什麽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時年十歲的夏油傑已經有了體貼別人的能力,他現在沒有嘲笑發出“咿呀”叫聲的風介,也沒有嘲笑抓着他胳膊不停發抖的俊太。

“傑你知道那個怪談嗎?”俊太說話的聲音也在發抖,“聽說夜裏會出現醜時之女。”他說話的聲音都哽咽起來,“嗚嗚,好可怕。”

黑發的狐貍眼男孩無奈嘆氣:“根本沒有那種東西啦,而且我聽說了哦,這座山是私人的山吧?來這裏玩試膽真的沒問題嗎?”

因為爸爸工作調動的關系夏油傑四月來到這裏讀書才認識俊太和風介,兩個男孩很熱情帶着夏油傑一起玩,三個人很快成了朋友。

“那個倒是沒關系,山上的神主一家已經搬走了,平時不會有人來這裏。”

旁邊傳來貓頭鷹的叫聲,在夏油傑轉過手電筒查看時身後的兩個男孩已經大叫着往山下跑去。

“……”夏油傑無奈嘆氣,依舊準備去山上把白天風介放在那裏的試膽證明拿回來,那個足球好像是風介的爸爸剛剛給他買的,還是順便拿下去比較好,省得明天再來一趟,不然丢了估計會被家長訓斥。

他越往山上走,感覺越是怪異。

五月山林裏的繡球開得格外繁簇,明明是第一次來這裏,他卻對這裏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走到山頂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後,他遠遠就看到了神社的鳥居,越過鳥居,夏油傑意外看到了一個大姐姐。

那個大概二十歲左右的女性腦袋轉向他的方向,夏油傑即使不怕鬼也覺得這個時間山上有人很不正常,他下意識确認對方是否有腳。

“……す……あ 、あ ……”那個女性用奇怪地語調開口,似乎是很久沒開口說話的樣子,頓了頓才找到說話的節奏,“……你是來找、這個足球的嗎?”

聽到她說話時夏油傑往前走了幾步,心髒好像越跳越快,等到站到她面前,夏油傑才看清她的臉。

[恰足以讓水仙花的葉子彎身。]

砰砰、砰砰。

心跳控制不住,夏油傑捏緊手電筒,笑着問:“我是夏油傑,大姐姐的名字是什麽?”

“名字……”女人露出迷茫的表情,“……未麗。”

“姓呢?”聽到她名字時夏油傑耳邊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

“沒有。”未麗彎腰把拿在手裏的足球遞給夏油傑,“回去吧。”

夏油傑抱着足球沒有走,他擡頭看着未麗的眼睛,問到:“姐姐,你住在這裏嗎?”

“……是。”

向來穩重的男孩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語氣說:“那我可以再來這裏找姐姐嗎?就我自己來。”

“……好。”

————

與夏油傑的相遇,讓獨自待在山上不知多少年的她想起一些事。

她過去曾經是“人”。

因為不希望重要的人再傷心,她在二十歲那年決定成為神明。

「人造神明」是真地清一郎過去研究的陰陽術,是為了當時的真地唯而造的。

許多年前,十二歲的真地清一郎去劄幌出家族任務時遇到了全家被咒靈殺害的唯,他把十歲的唯帶回家,在這座山上長大、定情、生子。

咒術師的身體素質都非常好,若非是死于意外,他們不會被疾病折磨,只會死于衰老,但是真地唯不是咒術師。

在真地唯四十歲那年,她死于突發性疾病。

真地清一郎保管好唯的屍體用了兩年開始研究如何複活愛人,最後決定使用他研究出的半成品「人造神明」。

他把自己和愛人的壽命互換,因果小幅扭曲,死在兩年前的人成了真地清一郎——

由于清一郎的死亡,原本存在的三個式神變成了被封印的狀态;由桫椤照顧的真地宗介變成了被“失去摯愛的母親”送走的孩子;原本最崇拜父親的真地宗介變得極度怨恨那些非普通的人類。

然後,誕生于這份怨恨中的真地未麗成了被父母厭棄的“怪物”。

幾十年之後,從天星口中聽到「人造神明」事情的真地未麗借着清一郎的手稿、理解了禪院真依的術式、與在清一郎死後不斷複盤的桫椤的幫助下,擁有了實現更宏大願望的願力。

說難也不難,只是把所需的「信仰」變成了「怨恨」。

未麗成了那個虛假的神明,消除了世界上的咒力。

但總歸不是真正的神明,她所做的事依舊不完美,存在諸多BUG,變成了僞神的未麗失去了人類的感情,自然也不會在意過去的記憶,時間線在清一郎使用陰陽術、真地未麗出生後的某一段內重啓,沒有了咒力不會再産生咒靈的人們依舊正常生活,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再也沒有「真地未麗」而已。

她認識的那些人都以一種平凡的身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不會再有咒靈和咒力造成的死亡。

沒有了感情的未麗,在這座山上冷漠看着人類的悲歡離合。

直到今天遇到夏油傑。

失去姓氏的未麗坐在神社屋頂看着夾在雲層中不時漏出光亮的新月,不知為何有種“以後的生活會起變化”的預感。

明天會是個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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