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我合上書頁,靜靜坐在桌前,窗外早已經暗了下來,那雪如紙屑飄落,我的視線從窗臺掃過,又回到剛才的書上。
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艾倫·辛普森,今年25歲,是一名……記者?不,我是一名投資人,在人生中為數不多的苦日子裏,這位名叫小歸的小姐是最讓我感到困惑的一個。
要說我與她,其實早在她進精神病院之前就認識了。
四年前,也是像這般暗沉的黑夜,像撕碎的紙屑一般翺翔在天的白龍,其實要說白雪更合适一些,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出于某種人道主義,我對歸小姐的印象還不錯,雖然我并不認同她的觀點。
我當時21歲,剛從同學聚會上回來,巴黎的雪夜總是很冷,于是我保險起見穿了一件十分龐大厚實的黑色風衣,撐這快被凍壞的雙腿從亞歷山大三世橋經過。
也就是在下橋後,我碰見了一位奇怪的東亞姑娘,她的脊椎微微有點頹,嘴角撇下,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穿着平常樣的白色細身棉襖,藍色牛仔褲,一雙與之非常不搭的棕色棉鞋,絨毛從裏翻出來,站面前擺了一個小攤,旁邊立了一塊會發亮的牌子。
我有點近視,走近了才看清她在賣什麽。
“‘上帝的手腕’?”我在她攤前擺弄一陣,拿起那本白藍色的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過那語氣有連我都沒察覺出來的諷刺意味,老實說,若不是她提醒,我到現在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問題。“這是什麽書?”
我擡眼看了她一下,心裏已經猜出了七八分,正等着她的回答。
歸小姐的臉有點紅,這不出我所料,她既沒戴耳罩也沒系圍巾,且是個東亞姑娘,對我來說,這樣的羞澀已經見過很多,因而沒什麽感觸。
“這是我自己寫的。”歸小姐這般回答。
“哇哦,真是了不起。”我不鹹不淡的出了聲,帶着黑色手套的手将那本書掂了掂,如果要我解釋,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為什麽會留在那,我應該在問完第一句過後直接離開,或許是因為新奇,或是出于骨子裏某種頑劣的興致,我問:“可以看看嗎?”
我不用聽她回答,就知道她一定會同意,不出我所料,她顯得有點激動,那雙略顯疲憊的雙眼剎那間睜得圓溜溜的,像深紫色的大顆葡萄一樣齁甜。
歸小姐笑着回答:“當然可以。”
我默默板起了臉,翻開快速看了幾頁,再擡起頭,我的眼中早已被失望浸染,冷酷且不近人情的指出了她的問題:“文筆太小家子氣,根本沒有什麽好聽的詞彙,就算是沒有什麽文化,多看書難不成也寫不出華麗的文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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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白的看到她的臉變了顏色,然而我并沒有停下繼續打擊她的自信的目的,接着指示說:“在多看書的前提是,您可否将您書中的語病修改一下,我看不懂,我想沒人能看得懂。”
我看到她兩條眉毛皺起,但卻沒有出言反駁我,我為她的氣憤而愉悅,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我繼續說:“最後一點,空有大道理,如果連一個簡單的故事都寫不出來的話,我建議寫書之前先重上語文課吧。”我放下她的書,一招致命:“而且,您太不節制了,将自己心裏的想法寫的淋漓盡致,生怕別人看不透你嗎?這樣讀者不會思考的書,還不如爛在自己身上。”
我發誓,我也是個很愛看書的人,我說的這些問題她一定都有。我期待着她摔東西走人,從此不再來巴黎丢人現眼,又或是低下頭卑微的道歉,這樣我就會很開心。
“……請您離開這裏。”歸小姐是這麽說的,語氣聽不出她生氣了又或者沒生氣,有起伏但太過于平穩,我只能通過她臉上的表情來判斷些什麽。
對于她隐約有發怒征兆的驅趕詞,我拿出了只有紳士會露出的那套标準微笑,我打賭,只要我不生氣,那麽露怯的一定是她。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我打賭她不敢再說第二遍,卻問我的依據是什麽?因為我是白人,可以這麽說,我對自己有絕對的指标和自信。
但歸小姐生氣了。
她兩條袖眉豎起,一字一頓的道:“我說,請您離開這裏!”
我打愣了一番,簡直不可置信。“說真的,我沒見過你這樣不可理喻的姑娘。”我這樣說道。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世上為什麽會有人在得知自己錯誤後還不知悔改,反而用這種語氣趕走一個救了她的人。我搖搖頭,不屑與她再解釋,轉身走了半步,歸小姐在我後頭道:“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誰,但是這樣貶低一個人是否太過于霸道?這是我的寫作風格,我喜歡這種淋漓盡致的文風,這也不行嗎?”
我氣不打一處來,但良好的教養不會允許我對女士動怒,因此也只是回過頭,對她微微一笑:“小姐您不了解市場還敢動筆寫書,我真是佩服您的勇敢。”
我知道,她一定看出我這話中濃濃的輕視之意,所以我才見到了一雙噙滿淚水的杏眼,看着我,就算她一言不發,那雙眼睛已經把我赤裸裸的看透了。
就此以後的兩個多月,每當我經過那座橋後,我都會準時在那看見歸小姐,可是我當時并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我們說話的機會都浪費殆盡,有幾次我正大光明的經過她面前,卻也只是在遠處看着,也有幾次她和我對上了眼,我知道我不會移開眼來宣布我的失敗,因為我沒錯。
所以每次移開眼的都是她,她每次只短短的看我一眼,就低下頭,像座冰雕一樣站在那發呆,我從她無神游離的眼中看到了屬于另一個世界的色彩。
同樣的,我當時并不懂,只是覺得心中升起微妙的觸感,如果這就是所謂的“陪伴社交”,那我發誓以後不會再看她。
我開始避開走那座橋,我以為我已然平靜了下來,直到一天雨夜,我的車堵在了路上,按照這個架勢沒有兩個小時是跑不開的,所以我下了車,去到星巴克點了一杯咖啡,透過玻璃窗,我又瞥到了歸小姐。
她似乎沒有看天氣預報,在雨中慌忙的拆卸書攤,那雨點不間斷的打在玻璃窗上,在我眼中變成了透明的珍珠,珍珠充滿了歸小姐所在窗中的小世界,我忽然深有感觸,又到櫃臺點了一杯焦糖咖啡,撐起傘走到了歸小姐的面前。
她起初并沒有注意到我,把鋼管架子拆好收進大包裏,那張眯着眼臉擡了起來,表情有點不自然:“您有什麽事?”她先開口問道。
我也是沒心沒肺的說:“我會請您喝杯咖啡,到我車裏。”
歸小姐與我四目相對,我從她眼裏看出了不信任的肯定色彩,但她最終還是同意了。
我與歸小姐坐在車裏,她發紅的手指拿起那杯焦糖,覆在唇邊吸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