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我聽她倒吸一口涼氣,随即開始咳嗽,我開始後悔邀請她到車裏做客,天知道她身上的病會不會傳染到我。忍着從車裏拿出紙巾遞給了她。
歸小姐擦了擦嘴邊遺漏的咖啡漬,說了聲:“抱歉。”就把咖啡放下了。
這時候我才察覺出些許不同尋常的細節,問說:“不合口味嗎?”
也許是我的語氣不對?我不知道,她是否覺得我在責怪她?我也不知道,但她确實露出了一點皺容。
“我有糖尿病。”歸小姐說。
“……我不知道,抱歉。”我挑動了一下眉毛,為自己漏下的紳士風度感到有點沒面子,仍是不放心的問了一遍:“您,感冒了嗎?”
歸小姐搖了搖頭。
我才放下心來,正巧這時,後面有人打鳴,我才發覺她待的時間确實夠長,有了她,整個車道已經開始正常運轉。
這個時候,再讓她下車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已經啓動了引擎,目視前方。不知怎的,這句話,我可能不太敢看着她說。
“我送您回去,家在哪?”
我看不到歸小姐的表情,只感覺到她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又貼近了車窗,小聲報了一個地址。
那地址我聽過,環境不是很好,對于我來說,不太想去那裏。有一瞬間,我歇了要送她回去的心思,因為不送也是無關緊要,但還是教養把我攔住了,我裝作無所謂的笑了笑,一路無言把她送到了社區門口,沒有原因,我實在不想讓我的愛車踏進這片肮髒的土地。
那時雨已經停下了,歸小姐踩在厚厚的雪裏,一步一塌陷。她的個子本來就不高,這時候更像一個孩子,背後背着一個我只看着就覺得重的包。
“等等。”我叫住了她,因為我發現我無法放任她一個人獨自進去,路口黑漆漆的,就像一頭吃人的怪獸。于是我說:“我送您到家門。”
歸小姐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但我知道她并不抗拒這樣的接觸,“好吧。”她撓了撓頭,說:“但是在這之前,請您先把自己的車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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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笑:“不用擔心。”
歸小姐輕輕點了頭,我跟在她身後,始終維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我知道我的任務只是保護好她。事實上,她在我眼裏就像一個未發育成熟的孩子,她甚至只比我手肘的位置高一點,我低下頭只能看到她的頭頂,這感覺很奇妙,第一次見到這麽矮的。
不久,歸小姐到了家門口,我知道我的任務完成了,正是要告別的時候,那時,我卻說不出來話,因為我又對上了她的眼睛,那雙漆黑又無名閃着星光的瞳孔把我吸引住了,她站在臺階上,但還是沒有我高。
“要上來坐坐嗎?先生。”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她當時确确實實是這麽說的,哦,她說什麽來着?她說:“要上來坐坐嗎?先生。”
我想我當時應該是拒絕的,如果要我尊貴的屁股坐到那樣廉價且不知是不是藏滿臭蟲的沙發上,我想我從橋上跳下去也會比這好一點。
但我還是答應了。
也許是出于禮貌,但我們更像是一見如故的朋友,其實在面對面時,我就應該感覺到其實一些本能的排斥情緒都是可以忽略的。
我跟着她通過狹窄悠長的樓道,我的兩只手始終縮在兜裏不敢出來,她打開了門,房內一盞白色臺燈在桌上亮着,那光只夠照亮一個書桌,不過對比她的房間大小,只照那麽亮也就夠了。
我聽到歸小姐懊惱道:“天啊,我忘記關燈了。”
我搭了一句:“出門很急嗎?”
歸小姐說:“電費很貴。”她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讓我有種被冒犯的着氣感,但也只是微微的,有那種感覺罷了。
我跟她進了房間,她坐在轉椅上,說:“請随便坐。”
我左右看了看,回答道:“我想我還是站着好一些。”
她沒有再說什麽,緊接着又從轉椅上起來,走到貼着好亂的便簽的老冰箱旁,又轉頭看了我一眼,說:“只有橙汁。”
我微笑道:“我不渴。”
她的眼中透出很明顯的失落情緒,我站在那裏,又開始後悔上了樓,或許我現在告辭離開還來得及,但歸小姐又一句話把我拉住了,她說:“怎麽稱呼?”
我們互相交換了姓名,于是她把“先生”改掉開始換我“辛普森先生”,而我在得知她的名字後有點意外,她當時是這麽回答的:“小歸。”
因為我的同學中也有中國留學生,而中文課我也上過一些,所以當她用中文發音時,我才恍然她原來是中國人。
恕我直言,東亞人都長一個樣子,我實在分辨不出來。
她以為我聽不懂,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不想告訴我真名。所以我只是笑了笑,并沒有戳破這個奇怪的秘密,自然而然誤會了她。
乃至于在精神病院看到她的病歷時,我才發現,原來這并不是小名或是其他,她就是姓小,單名一個歸字。
“辛普森先生。”歸小姐在轉椅上立立正正的坐着,我看着有點好笑,因為我從未見過有人坐在轉椅上還能忍住不轉,她實在符合我對東亞姑娘的刻板印象,即使我的東亞同學都很熱情奔放,與我也很聊得來,但依舊不能打破什麽。“我本來想留您在這休息一下再走,但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
這是很明顯要趕人的意思,我聽懂了,我本該很開心的,為難的話她已經替我說了,所以我現在只要答應一聲,自如的走出這扇門,從此往後我與歸小姐或許就到這了,我不會交這個陰晴不定的朋友,也沒有必要。
但我突然覺得很沒有面子,我想,如果你叫我走就走,那我又算什麽樣的人?
于是我沒有走,而是擺出嚴肅的表情,我又有了一種強烈的感覺,那就是如同第一次見面那樣,站在她面前,強烈的譴責她這種行為的沒禮貌和不道義。
但我還是選擇最溫和的一種方式。
理由是,我并不想讓她覺得我生氣了,正是要她覺得,我完全不在乎才對。
“我不明白。”我說。
歸小姐這次沒有露出憤怒的表情,而是同我一樣的正色,她的臉在臺燈的照應下更黃了,一半隐沒在黑暗裏,一半生在發黃腐爛的光裏。
“理由是我想到了您之前是如何貶低我的作品,我受不了,因此不能留您再做客。”
我只是靜靜看着她,沒有說話。
她說話的神情語氣都是那樣的認真,似乎絲毫沒有考慮過這樣說會惹怒我,知道嗎?她是那麽低微矮小的姑娘,即使站在最高的臺階上,也永遠夠不上我一個頭。那麽,她究竟有沒有想過,半夜留一個陌生男人上樓并且試圖用邪惡的語言激怒他是多麽愚蠢的事!
她絕對不會知道,如若現在站在她房間裏的不是我而是別的男人,她這樣的話一旦說出口,就很可能會遭遇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