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但我們還是看到了雪,在一個晴光乍現的早晨,天上下來了白色的巨龍,我又說錯了,那應該是雪。
我與歸小姐踩進雪裏,那雪只比我的鞋底厚一點,對她而言卻像要被吸收進去一樣,我低下頭,還是只能見到她的一個頭頂,無數的無聲的思緒,都被隐藏在發絲之下。
我們就這樣站着,幹巴巴的看着雪,她忽然彎下了腰,凍的通紅的手還是不厭其煩的捏了一個雪球,正當我全神貫注的新奇着她的做法,她忽然把揉的醜陋的雪球丢到我的臉上。
我張了張嘴,像個傻子一樣。緊接着,歸小姐在放聲大笑。
我合理懷疑着她在公報私仇,于是我更确定了她在欺瞞我的事實,斯文不允許我對一位女士進行攻擊,可她的惡作劇并沒有就此停止,而是愈演愈烈的無休止的在冒犯我。
上帝,如果你要我做她的人肉墊子我一定會恨你。
在這個無人問津的大院中,所有的人都會縮在被子裏安心的睡眠,所以我并不會擔心我這樣野蠻的一面被發現,我也忽然變成了幼稚的小鬼,在她攻擊我的同時,我也在攢足了雪球扔回去,彼此之間不敢松懈半分,我們繞了一大圈,我懷疑她在故意裝着弱小,我說:“為什麽總是躲在樹後?”
她探出頭:“如果上帝給我三天自由的日子,我便會帶着我的理想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
她忽然冒出這樣無厘頭的話來,我早已習慣,因為我知道她正是個瘋子,這樣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一點也不奇怪,而我也聽了類似于這樣的話無數遍。
我們忽然停止了雪球大戰,而是轉身堆了一個大雪人,這工程的百分之九都是我在做黑奴給她打工鏟雪,而她只負責拿她那小破鏟子将它們搓成球,然後揉到一起,越滾越大,最終做成了雪人的身體和西瓜大的頭。
我遺憾的說:“我們沒有胡蘿蔔做鼻子,沒有小石子做眼睛和嘴巴,不然它一定會很漂亮。”
歸小姐解開自己的圍巾給雪人系上,指着它的臉看着我:“我喜歡它白色的臉。”
我變得一言難盡:“可是它沒有五官。”
“我就是要它沒有五官的淩厲!”歸小姐的情緒忽然變大了,我面露喜色的看着她,一臉希冀。
有一瞬間我以為她變回了之前的模樣,但終歸只是我的大腦在欺騙我。她只是激動了一瞬,又恢複到了冬日那般冷靜。“它沒有眼睛卻看得到,沒有耳朵卻聽得到,沒有鼻子卻聞得到,沒有嘴巴卻能說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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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嚴謹的指出了她文學上犯的致命錯誤:“那眉毛呢?”
歸小姐微笑着:“眉毛在我心裏!心裏!心裏!”她驚嘆道:“這就是‘五盲’!”
她将“心裏”這個詞說了三遍,每一遍比前一遍的聲音更大,語氣也更昂揚,真是一頭來自冬天的白龍。
“看到了嗎?辛普森先生。”她轉身抱住了雪人的脖子,好吧,我們并沒有為雪人做脖子,她抱着自己的圍巾,一般臉頰枕了上去,塌陷下去,露出了既幸福又美好的笑容,晴天的白光照在她身上,和藹的變了模樣,慈祥的光明在閃耀着,歸小姐仍舊不好看。
“如我的身體被困在這狹小肮髒的精神病房,但我的心早已到了另一個世界。”她閉上眼睛,仿佛在細細聆聽着雪人的心跳。“那裏不會有歧視,沒有戰争,沒有好壞之分,沒有憂愁……沒有痛苦!”歸小姐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來,我的臉卻忽地沉了下去,她說:“我知道總會有一天,低微的人會獲得平等的權利,富有的人依舊富有,但貧窮的人不會再貧瘠,若您認為的是物質上的富有,那麽整個世界的美好将會遺失,如果我可以準确的指出是關于精神世界的富有,那麽即使身無分文的人也可以得到幸福!因為我們同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縱使膚色、容貌、身材、性格、家境,有心人将我們割裂成三六九等,但這只是假象,這是暫時的,因為我知道,我們本來就是平等的!”
歸小姐一直活在理想的世界中,我如此的确信着,這個東亞姑娘是個愛幻想的女孩,她總是做着異想天開的美夢。
“您錯了。”
縱使雪球大戰中我與她結下了多麽美好的友誼,我還是會在不符合我觀點的事上提出嚴厲的批評和打擊,因為我知道我是對的,如果她不立即接受正确的指導,那麽25歲的歸小姐是不可能在這個吃人的世界中存活下去的。
“如果沒有戰争,如果沒有攀比不對付,如果這世上失去了壞人,我們的世界将無法被推動,沒有了欲望的原産地,我們将停滞不前,甚至直接滅亡!”我發洩着我的觀點,因為我知道她依然會笑着,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小歸了。
但我又錯了,因為這一次她也在堅定的反駁我:“所以這世界需要好人的存在,所以我們才會相信信仰的力量。”她說,“壞人和好人必須同時存在。就如同陰陽的兩面,如同黑夜與白晝,如同怯懦與勇敢,如同男性與女性,如同天空與土地!因為互相制衡着,所以痛苦才如影随形啊!”
她唰唰流下了淚,這是我沒想到的,我忽然感知到了濃烈的愧疚,這是一次直擊我心靈的考驗,可我最終還是守住了自己的道心,一句話也沒有說。
“活着就會感到痛苦,痛苦永遠不會消失,即使平衡才是世界的真理,我也依然相信,平等永遠存在我的心裏。”
我又開始痛恨她的不知悔改,憤憤的說:“難不成人一輩子都要活在幻想中的平等裏嗎?若您真的有了骨氣,那麽為何不開始行動,創造您認為真正公平平等的世界?”
歸小姐說:“誰都沒有資格那麽做。這世界有它自己的法則,無論我們存在多大的野心,也會在利用了自然後遭到嚴重的反噬。真正的平等從來看不見,只存在于我們心中的那一部分,假若我能早點懂得,還要在這永夜的漫漫長路走多久?”
我靜了下來,不知該如何回答。或許這場游戲是我認輸了嗎?不,這是不可能的事,她沒辦法叫我心服口服,但我現在确實還沒想出什麽話來反駁她,比起反駁,我想我可能是懶得再解釋了。
于是我們又變得沉默,準确來講是我一個人的沉默,親愛的歸小姐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抱着雪人愛不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