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Chapter72

Chapter72

許知霖像丢了魂魄一樣地走下場,整個人頭重腳輕,視線模糊,只能勉強看清穿着紅色外套的徐祎向他走來。

徐祎抓住許知霖的手臂,差點被燙得甩開手,他再摸許知霖的額頭,不過是十幾分鐘的時間,體溫竟然飙升得如此快。

難怪師兄掉杠兩次,徐祎心想。

許知霖木讷地坐回椅子上,徐祎忙着往他頭上放冰袋。

“師兄,喝水。”徐祎把保溫瓶放到許知霖面前。

許知霖幹裂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臉色白得幾乎可以跟他手上的鎂粉融為一體,他沒有接過保溫瓶,而是很木然地看着挂在另一邊牆壁上的大屏幕,他的分數已經打出來了,難度6.0,完成分……6.0。

比賽多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單杠項目上出現重大失誤,還出現了DE同分。

多麽殘忍。多麽諷刺。

許知霖扯住徐祎的衣角,把頭埋在徐祎懷裏。

“對不起。”許知霖說得很小聲,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徐祎隔着兩件衣服都能感到冰袋帶來的冷意,然而許知霖的頭死死抵在他身上,他動彈不得。

“師兄,你在說什麽?”徐祎輕輕地撫了撫許知霖的後背,幫他順氣。

“我真的盡力了。”許知霖的音量稍微提高了那麽一點。

徐祎想安慰許知霖,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說沒關系嗎?可是他徐祎不能代表其他隊友。況且向來只有徐祎比得不好,許知霖安慰他的時候,現在情況相反,徐祎便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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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許知霖對自己的要求高,他還承擔了作為隊長的責任,本該和隊友們越比越好,結果他卻失誤了。

“我真的沒想過會摔兩次,我真的看不清。”許知霖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失落與自責,他甚至以為,剛剛那只不過是一場夢,他不能用“生病”當借口,作為他掉杠的理由。

徐祎的心裏也不好受,許知霖以往堪稱完美的比賽戰績,就這樣生生被打破,他那麽要強,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但他的分數,毫不留情地給了他沉重一擊。

徐祎等着許知霖平複心情,還有一項自由操,他肯定要打起精神比完。

姜城和韓峰早就走過來了,但誰都沒有上前一步,他們需要給許知霖一點時間。王宇手裏提着個醫藥箱,又不敢走近許知霖。

在這三人身後,還出現了一個人,徐祎一見到他,心中那把早已熄滅的怒火瞬間被點燃。

徐祎不管衆多教練在場,毫不猶豫地、狠狠地剜了黃仁建一眼,猶如一把利刃,将黃仁建虛僞的外表破開。

饒是黃仁建縱橫官場多年,也沒見過如此獰惡的眼神,還是出自一個17歲的小将身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在黃仁建眼中,所有運動員都應該無條件服從上級的安排,縱是許知霖這麽一個高高在上的人,還是世界冠軍,省隊的安排,他也不得不從。

黃仁建沒想到,徐祎明面上服從安排,竟還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瞪他,似乎是對他這種過分安排的無聲抗議。

黃仁建隐隐感覺到,徐祎比許知霖更可怕,至少許知霖不會跟他作對;黃仁建相信,如果現在徐祎手上拿着一把刀,肯定會立刻向他捅過來。

——事實上,徐祎正有此意。

但黃仁建不能跟一個運動員斤斤計較,他也沒辦法懲罰徐祎,他居然被一個小孩子吓到了,心裏滿是寒意。

姜城和韓峰站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兩人都沒想到徐祎這麽大膽,完完全全地把“對領導不滿意”寫在臉上。

王宇更是吓得幾乎連冷汗都出來了,他那天對許知霖那麽不耐煩,徐祎還這麽冷靜地跟他說話,指不定徐祎那時候就把他記恨上了。

許知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可徐祎不是。

徐祎所處位置附近的氣氛很詭異,時間像靜止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麽。

眼看着就要進行最後一個項目的較量,一個溫柔的女聲打破了沉默:“知霖。”

徐祎循着聲音,将目光放到許知霖身後,一個氣質出衆、長得跟許知霖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輕女子站在廣告牌後的過道上,她身旁,站着一個眉目俊朗的男子。

許知霖還是保持着抱着徐祎的姿勢,一動不動。

徐祎的目光柔和下來,他輕聲對許知霖道:“師兄,你姐姐來了。”

跟之前那般兇狠判若兩人。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許知雯心道。

許知霖依然沒有擡頭。

徐祎只好蹲下,用手扶着許知霖的下巴,耐心道:“要換項了,我們還有一項呢,你把冰拿着自己敷,我幫你收東西好不好?”

許知霖這才擡起頭,他的眼眶紅了、臉頰也紅了,是那種病态的泛紅,整張臉上,都寫着疲倦二字。

“你打我一下。”沉默許久的許知霖說道,“這樣我可以清醒些。”

徐祎哪下得了手去打許知霖,他恨不得現在就扛起許知霖把他送回酒店,讓他好好睡一覺。

徐祎像許知霖往常揉他臉那樣,把兩只粗糙的手放到許知霖臉上,動作很輕地揉了幾下:“好了嗎?”

“要喝水。”

徐祎立馬把瓶蓋擰開,遞到許知霖面前。

許知霖喝了水,慢慢地将瓶蓋合上,他感覺到一群人在圍着他,便将頭偏了偏;許知霖一眼就看到黃仁建的臉色青紅不定,他居然覺得很痛快——小師弟還是忍不住了。

許知霖決定再給黃仁建來點刺激的——他很不屑地看了黃仁建一眼。

黃仁建心裏那個氣啊,小的不懂事,大的還跟着湊熱鬧,這是要公然跟他叫板嗎?臨退休前看了這麽一出好戲,他還是被針對那個,老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許知霖這才轉過身,若無其事地喊了聲:“姐、姐夫。”

徐祎緊跟着禮貌地喊了聲:“雯姐好,陳大哥好。”

許知霖覺得真應該給徐祎頒個小金人,反應敏捷、稱呼到位,活脫脫一個機靈鬼。

“你好。”許知雯露出一個微笑,她的目光只放在許知霖身上,似乎對剛剛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陳駿揚伸手碰了碰許知霖的額頭:“知霖,你是要吓死人啊,這麽燙。”

許知霖笑道:“吓得陳大醫生都來了不是?”

“水喝夠了沒有?”出于職業慣性,陳駿揚問道。

“喝了很多白開水。”

白開水?徐祎提醒道:“師兄,我給你喝的是鹽水。”

“我喝着就像白開水。”

“我放鹽的時候,倒了一點出來喝,很鹹啊。”

“我不跟你說了,你灌我喝了這麽多水,我要去洗手間。”

陳駿揚問:“小徐,你給他喝了多少水?”

“很多,比完一項就一直喝。”

“那就行。”

徐祎又問:“雯姐、陳大哥,你們怎麽下來了?”

許知雯長得很出挑,氣質落落大方,語氣溫柔:“奶奶不放心知霖,所以我下來看看。”

徐祎似乎有些明白,許知霖為何總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從不會出現一絲不耐煩,對比他年長的人很有禮貌,對比他年紀小的人很有耐心——徐祎見過許知霖糾正小隊員動作,比姜城指導得還好,要換作他,早跟韓峰一樣甩手不教了。

徐祎一想到許爺爺和許奶奶都在觀衆席上,有些不淡定:“你們坐在哪兒?”

許知雯保持着微笑:“現在剛好是在你頭頂的位置,我們坐得很前,你擡頭就能看到了。”

擡頭就能看到……徐祎意識到大事不妙:“那我剛剛……”

我剛剛殺人的眼神不會被看到了吧?徐祎連忙擡頭一看,許振邦和齊佩筠果然在看着他們,許振邦還朝徐祎笑了笑,頗有贊賞的意思。

許知雯自然知道徐祎說的是什麽,她想按下這個話題不說:“這個問題,我們回去後再讨論。”

然而站在她身旁的陳駿揚卻攪了局,陳駿揚掏出手機一看,說:“小帥哥,已經在讨論了,爺爺錄像的鏡頭切到了,你看。”

徐祎連忙把頭湊過去一看,微信群裏,照片上的那個眼神……不得不說,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徐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徐祎。”姜城喊了徐祎一聲。

許知雯朝姜城颔首:“姜導。”

見黃仁建還沒走遠,姜城便故意有些大聲道:“知雯啊,好久不見。”

許知雯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是啊,你們要換項了是不是?”

“嗯,所以才叫徐祎趕緊收東西。”

許知雯又道:“姜導,知霖他還得麻煩您了。”

姜城心有餘悸道:“剛剛真是被他吓壞了,自己跳下來解了護掌又跳上去。”

許知雯淡淡地掃了黃仁建一眼,說道:“希望他最後一項順下來,回去好好休息。”

黃仁建還沒回過神來,被許知雯看了一眼,他覺得自己的血壓又升高了不少,回去得做個身體檢查、檢查……黃仁建驀地反應過來,站在許知雯身旁的那個男子是醫生——看來都不能得罪。

姜城對許知雯道:“你們先回去吧,就跟阿姨說,我會好好看着知霖的,晚點給她打電話。”

許知雯:“好。”

許知霖去了個洗手間,回來後大家都準備熱身了,他卻想睡覺。

“小師弟,我想睡覺。”許知霖故意靠在徐祎身上。

“哎哎別啊。”徐祎急道,“你真想趴在場上睡覺啊?”

許知霖看着徐祎忙前忙後,忽然想逗逗他。

“那你說我要怎麽才能清醒一下?”許知霖說,“別跟我說去洗臉,我剛洗完,沒用。”

“嗯……這個,呃……”徐祎也不知道要怎麽提神,“擦點風油精?”

許知霖沒有回應,反而提出另一個要求:“你抱抱我好不好?”

這是什麽操作?徐祎猶豫了下,也不怕被許知霖傳染感冒,向前走了一步,讓許知霖抱住了。

可是沒一會兒,徐祎就感到腰上涼涼的,好像有些濕。

許知霖的小陰謀得逞了,便把手松開。

“師兄!你把水擦我衣服上了!”

“是你自己讓我抱的。”

“……”徐祎語塞,這個無賴。

許知霖還在沾沾自喜,徐祎沒有理他,走上場熱身。

熱身時間過後,比賽正式開始。

徐祎的發揮很穩定,每串動作的落地都能站穩,連一步也不曾挪動,得到一個不錯的分數;李雨澤、安晏的發揮也不錯,然而第四個出場的王鵬飛又出現了一個失誤——依然是單腳出界。

場邊的韓峰忍不住把臉別到一邊,這王鵬飛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腳!非要動一步才能站穩。

許知霖在上場前的半分鐘才把冰袋拿下來——他還沒退燒。

想起前天賽臺的時候一直在喘氣,許知霖自己也覺得後怕,前邊氣都喘不過來了,後邊還在做動作。

他的第一個動作依然是後900接前900。許知霖把自己的身體抛得很高,這樣落地時身體才不會嚴重前傾。

徐祎差點就以為他站不穩了。

然後是前團兩周,許知霖依然抛高自己的身體,他已經有點兒暈了,像被放進滾筒洗衣機裏攪動一樣。兩個非技巧動作過後,他選擇了團身旋。

許知霖抛得越高,徐祎心裏就越慌張,很明顯他沒有保留餘力,這樣他僅存的一點體力就将消耗到極致。

成套過半,許知霖又暈又困,像在夢游,但他想着徐祎剛剛那個擁抱,想着徐祎還在場邊看他比賽……

算了,倒也要倒在小師弟懷裏,倒在場上太丢人、太虧了。

本着“我還要占小師弟便宜”的念頭,許知霖一氣呵成,将後面幾個動作完成,做的是有驚無險。

他一下場,徐祎就走上來了,可惜迎接他的不是擁抱,而是溫鹽水。

“不喝,好飽。”許知霖把保溫瓶推開。

徐祎知道許知霖想要什麽,他故意道:“不喝水不給抱。”

許知霖撇着嘴抿了一小口鹽水。

徐祎很不滿意:“不行,喝得不夠。”

“再喝我要吐了。”

“允許你吐我身上,快點。”

許知霖只能閉着眼把剩下的一點鹽水都喝完,他還想着讓徐祎抱,徐祎也沒理他。

資格賽第一場結束,運動員退場。

許知霖回去後,連午飯都沒吃,直接睡覺了,倒是齊佩筠打了個電話過來。

徐祎怕吵醒許知霖,手忙腳亂地跑進洗手間裏接。齊佩筠問了下許知霖的情況,徐祎也如實照答,畢竟許知霖早上那種情況,基本上被人看得一清二楚,瞞不住什麽。

不過徐祎沒有透露許知霖打了封閉的事情,因為許知霖說了不能往外說,加上陳語堂,只有五個人知道。

下午和晚上兩場資格賽過後,A隊最終收獲團體第七,計入了王鵬飛的跳馬失誤和許知霖的單杠失誤;雖然只是兩個失誤,但由于許知霖的單杠掉杠兩次、下法沒站穩,而且所有項目都降了難度,所以A隊并未進入前六。

即便如此,許知霖還是進入了自、鞍、雙三個單項的決賽,全能暫列第六;徐祎也進入了三項決賽,分別是自由操、跳馬和雙杠。

可姜城已經考慮讓許知霖退賽了,具體的退賽項目還沒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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