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Chapter108
Chapter108
克服心理障礙,并沒有徐祎想象中那麽容易,每當他練到前團兩周360、後團兩周900和直720旋的時候,若是在蹦床上,發揮還稍好,但一旦換到彈簧道上,他就縮手縮腳。
“怎麽了這是?”陳敬問道,“手腳伸直,你這樣不行啊。”
徐祎站在彈簧道起點處,猶豫着要怎麽開始。
“直720旋你不是都學會了嗎?你緊張什麽?”陳敬喊道,“趕緊的別浪費時間,後邊要練的還多着呢。”
徐祎猶自不動,只盯着那長長的彈簧道。
“徐祎!”陳敬再次大喊,“你到底還練不練?”
彈簧道而已,不會怎樣的,徐祎心道,先試試?
徐祎踱步了幾下,助跑開始動作;陳敬看着他的騰空高度,默默地搖頭。
果然,後團兩周900,徐祎只轉到720度,就撲倒在彈簧道上。徐祎繃着臉站起來,重新走到起點處。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再次起跑。
結果同樣如此。
徐祎跪在彈簧道上十幾秒,都沒起身。方文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文說:“起來!”
徐祎拖拖拉拉地,遲遲不肯站起來。
方文覺得,此時此刻,鼓勵的話對徐祎應該起不了什麽作用了,他看着徐祎尚未挺直的背脊,說:“要麽你就抓緊時間練好,要麽你就不要上難度了,用舊的編排吧!”
徐祎霎時轉過身,臉色煞白地看着方文:“方導,不要!”
“現在知道說‘不要’了?”方文反問道,“你是怎麽答應我的?這麽快就忘了?”
徐祎自知理虧,不敢吭聲。
“給你兩個選擇,第一,練別的;第二,什麽都別練。”方文說,“十秒考慮。”
徐祎的眼神不斷在彈簧道上來回掃視,他的緊張之情全映入方文眼中。
十秒過去了,徐祎依舊不做聲,方文沒理他,走到場邊,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人的號碼。
徐祎站在彈簧道中間,不知所措,他看着館內各個訓練的身影,視線忽然模糊起來……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我來這裏是做什麽的?我現在該怎麽辦?
沒隔幾分鐘,方文又折回來了,他将手機放到徐祎手中,道:“接電話。”
徐祎顫巍巍地接過手機,放在耳邊。
一把渾厚的男聲從徐祎耳邊傳來,語氣有些暴躁:“徐祎是吧?不肯好好訓練是吧?怕失敗是吧?想想你是怎麽進的國家隊?你失敗了多少次才進的國家隊?想不清楚就別練了,省得浪費時間!”
電話随即被挂斷,徐祎木然地将手機還給方文。
“回場邊。”方文說,“別占着道不練。”
徐祎跟在方文身後,拖着因過于緊張而有些發軟的腳步走下場。
“我待會兒就給你聯系心理醫生。”方文對徐祎道,“什麽時候心态調整好了,什麽時候恢複訓練。”
“我不要!”徐祎大聲拒絕。
同在場邊的其他教練和隊員紛紛轉過頭,看着情緒激動的徐祎。
何光明擺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圍觀。
他走到徐祎身旁,對方文道:“怎麽了?”
“心态出問題了,嚴重影響訓練。”方文說,“我說要給他找心理醫生,他不願意。”
“我的心态沒問題!”徐祎面紅耳赤地反駁方文的話。
“你這個樣子訓練,只會出意外!”方文斥道,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生氣,明明冬訓剛開始的時候徐祎還是好好的,練着練着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何光明溫和道:“做動作要慢慢來,不能急啊,着急是沒有用的。”
徐祎緊咬着唇,沒有說話。
何光明看着眼前倔強如小牛犢的徐祎,想起去年他在斯圖加特的時候,憑着賽前适應訓練和賽臺的出色發揮,成功将自己從世錦賽替補變成正選,跟現在這個遇到挫折就驚慌失措的徐祎,大相徑庭。
那時的何光明,以為徐祎的心理素質跟許知霖一樣好,就算遇到困難,也能憑着一己之力,順利解決。對于這樣的隊員,何光明是欣賞的。
“你想想去年世錦賽的時候,你把單杠連接都接上的時候,害怕嗎?”何光明一點點地引導徐祎,讓他盡量回到正常的思考狀态。
徐祎看着何光明,想起去年在斯圖加特,在俱樂部訓練的時候、在賽臺上的時候,他努力回憶當時的場景,頭腦中浮現出的一個個零碎的片段,慢慢被拼湊起來。
他搖了搖頭。
“你以前很少那樣做連接,為什麽當時這麽大膽?”何光明繼續誘導道,“單杠連接不比自由操連接簡單。”
為什麽?為什麽?徐祎回想起半年前的自己,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因為我一定可以成功!”徐祎毫不猶豫道。
“最後怎麽樣了?”何光明又道。
“成功了……”徐祎偷偷看了看方文,小聲道:“一次也沒掉杠。”
“再想想現在。”何光明放慢語速,避免刺激徐祎,“現在出什麽狀況了?”
“自由操卡住了。”徐祎說,“老是練不上去。”
“新動作練了多久了?”
“兩個月左右。”
何光明對徐祎的回答很滿意,他微笑道:“練單杠的時候,新動作練了多久?”
徐祎答道:“很久……”
他低頭看着自己粘了好幾圈膠布的右腳腳踝,又道:“腳傷的時候,回省隊,一直練到世錦賽之前。”
“腳傷好了以後,對你的自由操有沒有影響?”
“剛開始覺得會有影響,習慣後就發現,跟腳傷之前是一樣的。”
“好。”何光明點頭,“方導是怎麽教你的?跟以前的教法有沒有什麽不一樣?”
徐祎還是低頭,不敢直視方文,想了想,道:“沒有。很好。”
“好。”何光明輕輕拍了拍徐祎的後背,說:“現在還緊張嗎?”
“不那麽緊張了。”徐祎感覺心中壓着的那塊大石頭,在一點點地減輕。
“現在再想想方導以前對你說過的話。”
徐祎想了好幾分鐘,想到方文昔日的教導和關懷,又想到剛剛電話裏韓峰的那番話……是方文把他選進國家隊的,是方文給了他這個機會,是他失敗無數次後,牢牢地抓住了這個機會。
“想好了。”徐祎擡頭,看着何光明道。
“好,現在跟方導好好分析,是不是技術上出了問題,再一起想辦法解決。”何光明說,“別着急,慢慢想,今天想不出來,明天繼續想。”
“知道了。”徐祎應道,“謝謝何導。”
“嗯。”何光明點點頭,便走開了,留下徐祎和方文二人。
方文見徐祎的臉色緩和下來,開口道:“現在想練嗎?”
“不是很想。”徐祎道。
“我們分析動作,可以嗎?”方文詢問道。
“好。”
“就說最不會的,團900旋,你練了這麽久,自己覺得難點出在哪裏?”
“總覺得騰空高度不夠,又想着怎麽才能站穩。”徐祎說,未了,他補充道:“轉速的感覺是對的。”
方文:“跟在蹦床和彈簧道上,有什麽不同?”
徐祎道:“摔了也不怕,在地上就怕。”
“怕什麽?”
“怕弄到腳。”
“要是我在上面放一張墊子呢?會不會好一些?”
“又怕站不穩……”
“是因為落地方向嗎?”
“是、也不是。”徐祎自相矛盾道。
方文聽得直撓額頭,他問道:“你想想前團兩周360的落地方向,害怕嗎?”
徐祎的腦海中來回切換兩個動作,道:“向前的反而不怕。”
方文沒轍了,可能歸根到底就是因為多了那180度,徐祎才如此抗拒。方文試探性地問道:“我們不練900,直接練1080好不好?”
“要是轉速不夠快,會扶地的。”
“我當然知道,就試一試,如果兩個動作都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還有別的辦法嗎?不是只能這樣了嗎?”徐祎不解道。
“你可以練後直1440,以你的能力,不難練出來。”方文說,“當然,我知道你更喜歡空翻。”
“好。”徐祎應道,“那就試試。”
“你不要再想團900旋了,知道嗎?”
“嗯。”
“今天緩一緩,練別的,明天再學新內容。”
“好。”
經過何光明和方文的開導,徐祎的心态慢慢恢複正常,不過他沒想到,自己沒練成團900旋,就直接練團1080旋。
一切似乎都回歸原位。
許知霖看着徐祎狀态變好,心裏是欣喜的,不過兩人仍處于冷戰當中。許知霖不過是說話的語氣沖了點,就被徐祎一掌打下來,他不想還沒參加奧運會,就先被徐祎打死。
況且,許知霖現在自身出現了一些可大可小的問題,他不想讓徐祎知道,便順勢躲着徐祎。
徐祎以為許知霖還在生他的氣,覺得許知霖肯定是怕他又變臉,故意不理他。徐祎想,只要他好好調整心态,等方文認可了,許知霖就不會不理他了。
幾天後,周岚又給徐祎打電話,徐祎的語氣好了不少。
周岚語重心長地跟徐祎說,練得累了,就不要勉強自己,可以适當放松。 周岚還跟徐祎說,不要老想着成績,不要給自己這麽大壓力,練得開心是最重要的,她和徐永興只希望他練得開心,還有身體健康。
徐祎一一應下。
除了訓練,徐祎每天都希望許知霖能多看他一眼,他還是喜歡許知霖,他還是盼望和許知霖一起參加奧運會、一起登上領獎臺。
可許知霖對他愛理不理,總是推開他。
這天,許知霖晚了一個多小時回來,他一進門,徐祎就迎上來,把他抵到門板上。
“讓我進去。”許知霖說。
徐祎在許知霖身上聞到了一股萬花油的味道,他摸着許知霖的臉,問道:“怎麽了?”
許知霖側臉躲了躲,說:“你放開我。”
徐祎伸手去拉許知霖的衣鏈,卻被他抓住了手:“別鬧了好嗎?讓我去洗澡。”
徐祎唯有松手。
許知霖洗了澡出來,穿了一件睡袍,徐祎坐在他床上,扯着他睡袍上系得松松垮垮的帶子。
徐祎無聊地将帶子解開、又系上,說:“師兄,你為什麽不理我?”
許知霖早已消氣,他也看到徐祎在抓緊時間努力調整,心一軟,柔聲道:“好了,早點睡。”
徐祎坐着沒動。
許知霖從桌上拿了藥油,低頭擦膝蓋和腳,他一低頭,徐祎就看到了他頸背上留下的拔火罐痕跡。
徐祎想抱許知霖,被他擋開了:“別動。”
徐祎心中一陣酸澀,怎麽師兄現在都不讓我碰他?他是不是嫌棄我?他還是嫌我做得不夠好嗎?我也需要時間,為什麽師兄這次不給我時間了?
許知霖擦藥擦了好幾分鐘,擡頭看見徐祎那副被人忽視了可憐又無助的樣子,心尖一緊,把他擁入懷中:“怎麽了?”
“師兄,不要不理我……”
許知霖揉着他的頭發,道:“沒有不理你。”
“你都好久沒和我說話了,你是不是還覺得我不争氣?”徐祎自責道。
許知霖吻着他的眼角,說:“沒有沒有。”
徐祎擡頭親許知霖嘴角,許知霖沒躲,反而含住他的唇瓣,半晌道:“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嗎?”
“氣我心理素質差,明明機會不會丢,自己瞎緊張,惹你生氣,惹方導生氣。”
“知道你還那樣?”
“我害怕啊。”徐祎瑟縮道。
“怕什麽?”許知霖問。
“就……”徐祎也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種恐懼感,總覺得什麽都不靠譜。
“我在你身邊,就這麽讓你沒有安全感嗎?”許知霖道,“還是你覺得,我那天說的話,傷害你了?”
“師兄,你別這樣說。”徐祎抱着許知霖,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氣息,想從他懷中尋到一絲安定,“你生氣是應該的,我也氣我自己,可我不該動手打你。師兄,對不起。”
“我那天真的……我讨厭你那樣說我,我讨厭你……那樣我。”徐祎越說越委屈,許知霖何曾這麽對過他?哪怕他以前練得更糟糕,許知霖都不會這樣說他,他怎麽能接受一個恨不得時時把他捧在手心裏的人,這麽說他。
“沒事了,都過去了。”許知霖心疼道,他把徐祎抱在懷中親個不停,說:“我以後再也不說了,但你要答應我,你不能再那樣了。”
徐祎忙不疊地答應:“我答應你、都答應你,我不會反悔了。”
徐祎其實想過,許知霖那晚的話很正常,只是個激将法,論難聽程度,倒也不難聽,人家還沒說更刺耳的,他就自己先委屈上了。
許知霖讓徐祎正對着自己,跟他說:“小師弟,我問你,你改練體操的時候,有十歲了嗎?”
徐祎想了想,說:“九歲多,差不多十歲吧。”
“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接觸體操的嗎?”
徐祎搖頭。
“我兩歲就進體操館了,我練了快19年的體操,你練了快9年,我們中間有這麽大一個時間差,你為什麽總是想着和我比呢?你不比我差啊小師弟。”
徐祎道:“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當然和你比。”
許知霖啞然失笑,道:“我怎麽可能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你得看項目,而且去年世錦賽,我确實退步了。”
“可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
“你在我心中,也是最好的。”許知霖輕輕地拍着徐祎的後背,說:“小師弟,你未來的路還很長,你沒必要現在就開始洩氣,不是任何人都能在一個冬訓裏練出這麽多新動作的,你已經學到很多了。”
“還是有很多地方沒做好……”徐祎反省道,“是不是我退步了?”
“有波動是很正常的。”許知霖勸慰道,“別想這麽多,快睡覺。”
“那你親我一下。”徐祎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道。
許知霖低頭,在徐祎唇上印了一個吻,後者便滿足地回到自己床上。
徐祎每天都盡量放松自己的心情去訓練,不去想練好以後會怎樣、也沒有想練得不好會怎樣,他想起自己腳傷那段時間,或許那時候才是他心态最好的時候,現在痊愈了,反而愈加貪心和不滿足。
起碼還能站在這裏、起碼還有機會站在賽場上,為什麽要想未知的事情?
徐祎心态上的細微變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許知霖只能從旁觀者的角度,判斷他的情況。
總體而言,徐祎的發展趨勢還是好的——前提是他不要再重蹈覆轍。